第三十八章 年紀尚淺
「太后姐姐!」
四字一出,眾人皆驚。
他們不知白巧萱又要搞出什麼名堂,但見她急忙奔向太后的身前,隨即抓住她的手腕跪了下來。
「太后姐姐!您能應允巧萱入宮嗎?巧萱日後定會好好侍奉太后姐姐您的!巧萱保證,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巧萱都只向著太后姐姐您一人!太后姐姐便是巧萱追隨的榜樣,巧萱想成為像太后姐姐您這般寬仁大義的皇后!」
少女堂而皇之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思,這一口一個姐姐的,倒還真將素來被裴府諸人稱為『賤人』的裴嬰憂喚得暈頭轉向。
白子周因自家親妹百無禁忌的妄言徹底駭住了,面上慘白無人色,待回過神來時連忙上前跪地,口吻惶恐。
「太后!巧萱年紀尚淺,凈說些糊塗話,還望太后莫要放在心上,原諒巧萱的無心之言。」
公然宣告自己的野心不是何人都能做到的,而一再重複自己想要成為皇后的妄念這全東啟獨她白巧萱一人。
白巧萱莽里莽氣,瞧不出自家兄長的開釋之意,反而還不分場合同他唱起了反調。
「怎的是無心?巧萱可是真心實意的!」
此言一出,白子周那瞪得溜圓的瞳孔險些從眼眶裡掉落下來,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白巧萱的言論無疑欲將白家以及她自身拖入險境。
此時此刻,經由白巧萱的這番鬧騰,大殿上諸人的目光紛紛灑落於此,白家徹底成了諸人眼中的笑柄,表面錯愕的他們實則內心正樂禍幸災,因為太后此時的面色那叫一個難看,而這難看的面色註定要叫白家好看。
世家大族們成日期盼的便是除自己家族以外的旁余家族受到不可顛覆的劫難,說是大族,不過乃小人中的小人爬上了權力的高峰罷了。
皇宮這座小人的聚集之處如今終迎來了一個雖愚笨卻直率的少女,太后的面色從來都是難看的,然她並不厭棄白巧萱,她始終的平和屬實出人意表,諸人巴望的懲責並未就此落到任何一人的頭上。
「白小姐,今日是封后大殿,你的這番言論著實不妥,哀家望你日後莫要再公然妄言才好。」
太后嚴冷的神容如舊,白子周提心弔膽的架勢依然炙烈。他總覺得太后那雙陰目此時正剜著自己,剜著漸趨沒落的白家。
然下一刻,裴嬰憂卻改了難看的神容,面上攀爬而起的乃是一種近乎於和藹的慈母相,實在有些詭異。
「不過,你那入宮的念頭哀家倒也不是非得駁去了不可。」
言語落地,白巧萱本落寞的心緒當刻便被眼前這個尊威並俱的太后一把撈了起來,雙目里頃刻又散發出活力了。
好巧不巧,此時後頭偏響起宮人尖厲的嗓音,大殿諸人的目光瞬即移去,原來是今兒的主角抵場了。
但見皇后與皇上並肩而行,緩緩走入,皇后已然換上了一襲華美的皇鳳錦服,妝容更是貴尊典雅,那綴著凰鳳圖案的各類金飾更是昂貴罕有,熠熠生輝。不得不說,尋常的裴媚不過乃一人群中不算太打眼兒的小美人,的確無過於驚艷之處,此時藉由一身的貴氣襯映,她實打實地能艷壓群芳了。
因此,此時諸人觀望的目光中才徒生了艷羨之意,這是從前不常有的,太后的神容更是有了明顯的變化。
「主角來了,快些讓道吧,白小姐的事我們過會兒再行商易。」
裴嬰憂淡淡地說著,旋即轉身走向了高位,再未理會後頭那方灼熱。白巧萱儘管在意裴媚,可太后一離,她當即屁顛屁顛兒地跟在她身後一道走了。這時,白子周猛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去哪兒?」
男子臉色並不好看,不過由於白巧萱最終並未給他招致來什麼毀滅性的麻煩,倒也談不上盛怒。
白巧萱望著太后離去的方向,頓了一下,白子周則繼續說道:「太后不懲責你已然給足了我們白家顏面,難不成你還要跟隨她一道去高位上坐著嗎?白巧萱,如今你還真當愈發任性了!你可還沒當上后妃呢!」
白巧萱嘟囔著嘴巴,既憤憤不平又一副知錯的模樣,反而讓人不忍繼續責怪。
「好了,宴會即將開席,快同我去席位上坐著,待會兒可不許再任性了。」
白巧萱不情願地被自家兄長拽了走,可那目光卻一直眼巴巴地望著高位上的太后,像是孩童在眼巴巴地望著一塊糖一般。
適才被白巧萱掀起的細小波瀾已散,此刻皇后的身影成了諸人目光的焦點。他們以往從未發覺裴五小姐生得如此貌美,如今更因有了天擇女這個神秘身份的加持以及那女子此刻的苦瓜容,冷面相,反而為其徒生一種可遠觀而不敢近賞的尊貴感。
只有裴嬰憂懂得這尊貴感中的奧妙,不就是作偽的身份,不甘的痴心以及痛恨自己的毒辣心緒在作梗罷了,這層尊貴的面紗可是她為裴媚親手打造,這一瞬的榮光實在該讓這女子給自己叩首道謝才是,太后心想。唇畔同時勾起一抹冷笑。
隨後,裴嬰憂靈敏地於大殿上嗅到不符合氣氛的哀戚,放眼望去,那是王鶯的眼淚。此時的王鶯一門心思耽溺於自家女兒被迫入宮的愁苦當中,她著實心疼得緊,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個不止。
「好了,你也不必在此等場合落淚,媚兒終究嫁得風光,你又傷的哪門子心。」
裴諱道著,他所惋惜的乃是自己沒能讓裴媚的姻親捆縛住溫瑾燁,旁余的他倒不是很在乎。如若裴嬰憂日後當真能成為一枚出色的棋子,此回的過錯便也並非不可原諒。
「老爺,我是心疼咱家媚兒啊,您素來也是極疼我們母女倆的,為何此回非得叫媚兒嫁給一個不愛之人?如此一來,媚兒下半生豈不是毀了?」
男子終不如女子更明白『毀』這個字的深意,裴諱亦最終不懂女兒家的痛苦。
「嫁入皇宮,成為國母乃是女子的福分,『毀』又從何而談?」
「可……」
「你不必多言,如今木已成舟,宮中多一個裴家人也未嘗不可。」
裴諱自己也不知到頭來為何要妥協於裴嬰憂,他本可以在那一日將那擅作主張的女子殺了,可最終不曾殺她的原因其實還是裴諱內心底被那日裴嬰憂後頭的言論說服了。
當日,裴嬰憂曾警告過相國,裴媚是個痴情的,她過度痴戀於溫瑾燁反而成了她日後倒戈的推力,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棋子如若化為反向行進的利刃,那便是最大的威脅。裴諱當真能保證自家那傻女兒永遠同自己一條心嗎,疑忌的老狐狸絕不這般認為。
裴嬰憂撬開了裴諱以往牢不可破的妄圖,才造就了此刻老狐狸的坦然以對,王鶯不解其中奧妙,不甘又得看臉色,只能將這股哀戚與困惑憋在心底,獨個兒在那兒忿忿不平,暗中抹淚。
然這二人的目光卻又不約而同地投置於高位,因為那高位上的裴媚與裴嬰憂此時正四目相對呢。據東啟禮法,新後上位必得於宴席之上攜天子一道給在位的太后敬酒獻禮,這是習俗,亦是慣例,而如今卻成了裴媚的恥辱與鄙棄。
但見皇上與皇后雙雙跪於裴嬰憂的面前,雙手捧酒,恭敬地舉過頭頂,口中相繼說道:「兒臣為母后獻酒!」
輪到裴媚時,她卻啞然無言了,遲遲不肯開口的她讓整個殿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她許是覺得喚一個賤人母后乃為奇恥大辱,本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向裴嬰憂下跪已讓裴媚無地自厝,如今卻還需遭此般凌辱,實在叫她接受不得。
「嗯?怎的?哀家是耳背了嗎?怎個聽不清聲兒?你可有聽聞,你又可有聽聞?」
太后再度使起了矯揉造作的功夫,撫了撫自己的雙耳,眼底流露出驚惶困惑的神色,旋即又詢問起一旁侍候的宮女,蓄意佯裝出糊塗貌。宮女們尷尬之極,只能配合著太后輕搖了搖首。
尷尬是旁人的,太后要的就是眼前人難堪。
「哀家耳朵背,還望皇后嗓門兒大些,倒叫整個大殿的人皆聽著了才好,以此才能證明東啟這位新后對哀家的一片孝心啊。」
太後繼續道著,可裴媚的身軀卻因怒意逐漸微顫了起來。
她就是個沉不住氣的,這一點裴嬰憂再清楚不過。太后恨不能裴媚此時再度從不知何處的地方掏出一把利刃行刺,如此一來,自己又能順理成章地處責她了,就算無法處責,自己亦能想法子讓她吃不著好。
正當裴媚低垂的頭顱看似要忿忿抬起之際,不知有什麼東西從後頭遽然擊中了她,裴媚微顫的身軀竟開始漸趨於平和,該說的言辭也於此時全然吐出了。
「兒媳為母后獻酒!」
裴嬰憂頗感詫異,連忙於人群中急於尋找什麼,原來,方才禁錮住裴媚衝動的東西乃是下頭老狐狸那灼熱逼人的眼神,此時此刻那眼神正一動不動地刻在裴媚的背後,裴媚再無輕舉妄動的念頭。
太后登時漬出一抹冷笑,暗感那老狐狸的嚴威竟能遍及於此,不得不說,裴嬰憂想要成為他的執念愈發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