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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神之旨意

  終於,神女一步一響,抵至神壇之上。

  她稍稍挪了挪微步,不過是想離著太后遠些,她的孤傲自是頑存,亦認為自己能與天地神靈相通,渾身聖潔不可辱,可對身旁這褻瀆神明的『瘋子』她難免還是抱持著三分忌憚。

  昨日,太后同其護衛以暴行威嚇,強使她應允假傳神諭一事。什麼樣的主子便調教出什麼樣的僕從,裴嬰憂與司塵皆非信仰神靈之人,二人行所無忌,對於所謂的神女便也絕不心慈面軟。

  裴嬰憂需要的乃是眼下能為其所用之人,而非什麼興許至死都不能得其庇佑的信仰。

  「那便瞧瞧是哀家遭天譴更快,還是你喪命更快些了。」

  這是司塵亮出利刃前,裴嬰憂道的最後一句話。

  不畏流言,不懼生死,神女到底是拿她無可奈何。淫威之下,只得硬著頭皮暫且屈膝。

  表面雖是順從於太后強權,然神女的清傲卻叫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當夜便念咒作法,以滿腔的憎惡向東啟的太后施以最為沉重的詛咒。

  無論這詛咒能否應驗,無論神女究竟可否通天地神靈,不過裴嬰憂這等自打一出生便被詛咒裹挾著的命硬之人,司空見慣的詛咒當真還能在其身應驗嗎?

  施法完畢,神女翼翼小心地將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咒文的經紙放入了玄色的小匣子裡頭,繼而將其恭敬地呈上神龕……

  視線再及今時今刻,蒼穹之上慵然地飄起稀零小雪,薄薄地覆蓋著地上那前些時日積攢下來還未趕得及化開的皚皚深雪,繚繞在諸人身旁的除卻涼意,竟還有一絲溫煦,因為當刻飄零而落的晶瑩潤雪實在像極了神靈灑下來的光華,難免冗雜了下頭這些虔誠信徒們的遐想,總覺得這是福祉的雪花。

  此時,神女點燃了神壇的火種,起始的微小火種愈發猛烈剛直,在這飄雪的時節竟倖免於消亡,為信徒們的虔誠平添了三分篤定。甚至就連裴嬰憂亦將作惡的心思稍稍移至於火種之上,觀望著它接下來的態勢。

  火的暴烈,雪的柔軟,冷與熱的交融,竟在此時此刻相映成輝,令神壇之上真正地籠罩起一層聖潔且不容污毀的威嚴。

  佇立於這方聖潔的威嚴之中,神女的口畔響起了難通莫測的神秘咒文,下頭諸人的虔敬目光就此紛紛揚揚地落在這咒文之上,而那咒文卻落入了燃燒著聖火的神壇里。

  聽聞,如此之行乃是神女在以聖火通神靈。

  太后心底冷哼一聲,眼光中流露出點點不耐。這勞什子的咒文究竟要念叨到何時?真正的好戲怎的還不趕緊開場?昨日交代好的『神諭』到底幾時方能抵達?

  神靈之下,唯有裴嬰憂的焦炙與不安分在此方虔誠與潔凈里作祟。

  正是因為不安分,她才一眼發覺出了人群中同樣不甚安分的人。

  此人乃是尹懷凜,當刻他竟不顧身旁尹懷琰的阻攔,自顧自地徑直脫離於虔敬的人群,向疏鬆平常的空氣里走去。

  他壓抑在此許久,到底是忍不住了離去的步足。

  一旁世族見怪不怪,反而以今日在此見到一向遠離世人的尹懷凜為奇呢。他這一走,只叫旁人的狐疑當刻消減,心底卻對他放浪形骸的行徑嗤之以鼻。

  目睹此番光景,裴嬰憂不由冷笑一聲,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終於,冗長的各種祭祀儀式終了,該是好戲開場的時刻了。

  但見神女的口中再度念起咒文,神杖擊地十八聲,繼而以汨羅泥漿潑灑於那張同樣寫滿咒文的經紙之上。

  不知怎的,此時神女竟向一旁的太后討要起了常年佩戴的隨身之物,愈久愈好。

  裴嬰憂不明所以,詢問之。

  「要哀家的隨身之物作甚?」

  「自是通天地神靈,太后乃一國尊體,想要通曉神諭必得兩塊浸潤太后與皇上靈氣的玉石才行。」

  陰影中的面龐沉冷以答,只見其口張張合合,身形卻文風不動,宛若一塊嚴冷的頑石。

  「從前怎的沒這說法?」

  太后眉目一蹙,忌疑一閃而過。

  「從前正是忽怠此環節,才令神諭有了些許偏差,還望天子太后體諒吾的用心,吾一門心思皆是為東啟著想。」

  如今的裴嬰憂只想趕緊下達偽詐的神諭,攪亂這一鍋渾水,便也未有多想,徑直從手中脫下一支玉鐲交予眼前人。

  方才的一瞬間,她不是沒有想過神女在其中做詭,但是她素來無懼,亦不信神靈,最終便也放下了心防,沒有過多追問。

  殊不知,這其中亦暗含著當朝太后的狡詐。說是常年佩戴的隨身之物,裴嬰憂取下的卻是一支兩個月前方才得手的新鐲子。

  緊接著,神女復問天子討要隨身之物,溫瑾賢欣然予之。

  當然,上頭髮生的這一切,下頭諸人是渾然聽不見的。

  下一刻,絮絮叨叨的咒文再度於耳畔響起,混雜著青銅鈴肅穆的撞擊音,神女行了一套莫測高深的法事。

  繼而,她將得來的兩件隨身之物猛然擲入了眼前的聖火裡頭,在拋下二物的一瞬間,天子予的器物暗中滑入了她寬大的衣袖裡,落入那熊熊烈火中的只有太后一人的玉鐲。

  此時,神女那素來幽邃的唇畔竟徐徐勾起了一抹與眼下這聖潔之火判若天淵的兇險意蘊。

  「神靈保佑我東啟!神靈降下神諭!虔城東啟子民在此迎候神諭降抵……」

  又一盞汨羅泥漿潑灑於方才的經紙之上,只見經紙的背面亦浮現出了咒文……

  終於,神女像是得了神明的指引,到底止了那張聒噪的口,徐徐走上前去,欲宣讀萬眾矚目的神諭。

  在場諸人除卻裴嬰憂與神女外,皆以為此番神諭來自於天,個個正色庄容地待著所謂神明的指引,殊不知他們屏息傾聽著的神諭不過乃一凡人女子作惡的把戲,甚至就連襄助太後為非作歹的司塵亦被無情地蒙在鼓裡。裴嬰憂特意對他留了一手,為的就是防他通風報訊,毀了眼下的一場好戲。

  「為保東啟百年無虞,神明早已降下一天選之女,此女必成天地母,坐鎮後宮,佐天子,濟黎民,佑我東啟萬世盛安!」

  神女嗓音驟而高亢,字字句句回蕩於整座神壇之旁,叫下頭諸人頓起一方沸沸揚揚。

  「天選之女?豈非令愛?早就瞧出令愛自小便有林下風致,自是能成一國之母!」

  「哪裡哪裡,學士之女才乃詠絮之才,卓犖不凡啊!」

  眾人口中雖滿口謙詞,但心底卻皆想沾上這份榮光。一來天選之女必得萬世敬仰,二來則是一朝躍身國母,家族就此安富尊榮。白得的便宜何人不想要?甚至就連後頭的黎民百姓亦生了天賜之人在民間的奢望。

  此時,下頭那本就奢求做國母的白巧萱更是難抑心底激昂,傲睨自若的她毫無疑問地認定自己便是那天選之女,即將便要迎著諸人艷羨的目光步入神壇之上接受神靈賦予自己的無上尊榮。

  她趕忙低首瞧了一眼自己今日的著裝,仍舊寶氣珠光,自是配得上待會兒的登場。端詳片刻,少女如意地展開一抹笑意。

  望其如此,一旁的溫瑾燁當即無奈地勾了唇角,最終還是不忍一語點醒夢中人,畢竟就算生拉硬拽,少女許下的此夢也難以幻滅。

  然則,最終的天地母乃是由神明賦予,而非這群凡人的擅自揣度。更確切的說,應是由此時正站在神壇旁鬼魅地勾勒起唇角的東啟太后賜下這永生的磨折。

  不過,卻是借神女之口。

  此刻,神女已然將經文龜甲取出來占卜,口中念叨著奇怪的符文。

  片刻過後,龜甲浸潤於汨羅泥漿之中,其上竟徐徐浮現出彎月的痕迹。

  裴嬰憂的唇畔當刻按捺不住地揚了起來,一切皆在她的預料中正大光明地進行著。

  「諸位肅靜!神明已降下旨意!彎月為天靈,一朝落人間,天擇之賜福眾生,必將予我東啟百年福佑!敢問下頭哪位女子其身現月?」

  此言一落,嘩喧伴著失落的目光洶湧而來。眾人苦思冥想,亦無法在渾身上下尋出一塊兒現月的地方。

  自己既不是天擇之女,那何人得以盡享榮光?

  打探的眼神瞬即錯綜複雜,裡頭暗含的艷羨意味因遲遲尋不到日後的國母而消減過半。

  恰在此時,威嚴卻挪揄的一音從聳峙的神壇上響起。

  「裴五小姐,你不出來領謝神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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