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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滾出去

  這女子一躍一步,瞧上去那般費力,卻也不見其停駐半分。險些摔跤,然也當即直立而起,緊蹙的五官滿盈執念,踉蹌的身軀,紅腫的雙頰與那唇畔的血跡似又顯露了辛酸。

  不知怎的,吳愧竟從如此一幕中窺出了太后的堅毅,心頭對其油生的恐憂似亦淡去了三分,他甚至起了想要上前相助一把的念頭。

  不過,此時的裴嬰憂已然抵達炭爐前頭,無需任何人的幫助了。

  但見女子一轉身,還未等吳愧反應過來,她便蹲下身子,將自己被束縛住的雙手稍稍置在了那焚燒著的紅炭之上。

  吳愧心下一驚,正在翼翼小心的裴嬰憂亦於同時皺了皺眉宇,額上墜下了一顆碩大的汗珠。

  這繩索終是燃斷了,可女子那嬌嬌玉手卻也無可避免地落下了些許火星子,漬了血,負了傷,隱約可聞焦氣。

  「天哩!」

  望此一幕,吳愧不禁輕嘆一聲。

  可這叫哪門子的傷?至少於裴嬰憂這等傷人的同時亦毫不客氣傷己的人而言,眼下的傷勢不過是稀湯寡水,上不得檯面。

  因此,屏風外的女子當即像個沒事人一般,解開了身上的禁錮,悄聲來至寢宮之門處。

  俯耳傾聽,依稀可聞外頭之音。

  「你們在此看守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太後放出來一步。」

  「是,相國大人。」

  油膩粗莽,女子一聞便知此聲出於方才那群有恃無恐的莽漢,也不知裴諱這老狐狸從哪兒尋來的一群人,他們不是鏢行便是宰豬的,女子心想。

  裴諱老賊,你竟聘了幾山野莽夫來整我!

  山野莽夫下起手來不知輕重,由於遠離朝堂的緣故,這裴諱的一句話他們竟真當成聖旨了,便也忽略了裴嬰憂再不濟也是個太后的事實。

  因為適才那一辱沒耳光,女子本想當即踏入外頭尋仇,可聞到裴諱的聲音便也暫時擱置了這個念頭,如今莽撞的後果則是再度被囚系住。

  裴嬰憂悄然離了門處,預備尋到合適之機再對這幾莽漢下手。

  終捱至半個時辰后。吳愧出門『如實』稟報,之所以說如實,是因為他專攻精神之疾,倒也不用尋常把脈,只需將方才自己所瞧見的祁千凝的種種行徑加以辨析一番,然後再開幾味調理心緒的葯則足矣。

  但他並未透露裴嬰憂束縛已解之事,興許是覺察到了太后的日子亦是不如意,便也絕口不提了。

  「如此,有勞吳太醫了。只是這段時日還望吳太醫悉心護理,待太后的精神稍有好轉老夫再解了她的禁。」

  「是。」

  吳愧作揖告退,裴諱覺此地晦氣,便也徑直離開,臨走之際,卻在那幾莽漢的耳畔囑咐了一句。

  「太後任由你們處置,如若她逃了出來,老夫便拿你們是問。」

  「是!」

  待裴諱徹底離去,一宮女推門入內,緊跟其後的乃是司塵。

  宮女手中執著湯藥,恭敬地遞送到太後跟前。

  「太後娘娘,請用藥。」

  音落,湯灑,碗盞碎了一地,這一番光景自是出於太后之手。

  「用藥?如今再知曉叫哀家用藥了?方才那群廝圍困住哀家時,怎麼不見你們這群狗奴才上前攔阻?哀家養你們是作甚的?主子被欺辱你們事後只需佯裝若無其事擇足矣嗎!」

  裴嬰憂火氣正盛,她已然從適才見下人無動於衷那一刻起便憋悶到了現在,如今他們居然毫無愧心,堂而皇之地繼續扮演著下人的角色,他們從來便不是稱職的。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皆是奴才的錯,皆是奴才的錯!」

  宮女花容失色,當即雙膝跪地,叩首不起。

  「奴才?你們有將自己視為奴才嗎?到底何人才是你們的主子?那裴諱老賊還是哀家!「

  裴嬰憂難掩激憤,一雙怒目逐漸從那宮女的身上移了開,繼而投於司塵之身。

  瞧著他,怒意更甚。

  「還有你!你不是哀家的貼身侍衛嗎!你究竟護哀家護到哪兒方去了?你既如此效忠於裴諱,那你便滾到他的身邊去好了!莫要在此尸位素餐,平白惹哀家的眼!」

  此刻,太后終是將登位幾年內對這群奴僕的悉數壓抑與幽怨傾瀉而出,心頭竟快意了不少。

  雖說這等事情在裴府司空見慣,本以為入宮便能逃離如此欺辱,沒成想裴諱權勢的夢魘卻永繞周遭。

  「太后,您冷靜些。」

  司塵的面色過於寡淡,讓人瞧不出他心裡頭究竟在想些什麼。

  裴嬰憂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興許因為怒意已發,她的心緒不再像適才那般激烈。

  女子長舒了一口氣,望著地上那大氣不敢出的宮女與神色漠然的侍衛,當即給了他們一人一條去路。

  「從今兒個起你便不用伺候哀家了,這宮裡頭的主子多了去,你愛上哪兒塊上哪兒塊。「

  「太后,奴……」

  「滾!趁哀家還未起擰下你腦袋的念頭之前,趕緊滾!」

  女子一襲狠目投來,宮女當即心下一驚,登時戰戰兢兢地小跑出了此處,不敢有半分慢怠。

  接下來,便是那瞎了的護衛。

  雖說此人是為太后失明了雙目,可裴嬰憂對他已然仁至義盡。平日里被這男子所傷之處不下三,可他這腦袋依舊頂著。一忍再忍,如今已至無可忍的地步,他是裴諱的走狗,便重新遣送到裴諱那兒處去吧。

  「滾,滾回裴家府宅,哀家再也不想瞧見你。」

  裴嬰憂自為自地沏了一盞茶,隨即一飲而盡,像是飲酒一般。

  待抬眼去瞧時,那抹身影依舊杵在自己的跟前。

  「怎的?難不成還要哀家八抬大轎請你離去嗎?亦或者說你非要橫著從此出去?「

  「太后,在下已是您的奴才,便將侍奉您終身。」

  男子不咸不淡地吐出此話,卻叫裴嬰憂的怒意又一次擴張開來。

  「如何?你這是賴上哀家了?哀家要你侍奉作甚?哀家要一個整日里只知傷主的護衛侍奉作甚!你說說看啊!哀家已經受夠你們這些裴諱的走狗了!滾!立即給哀家滾出去!」

  女子到底還是剋制不住暴戾的涌動,當即朝眼前男子捶打起來,只是司塵依舊無動於衷,不肯踏出半步,那雙空洞的眸子卻沾染上了不知甚的情緒。

  裴嬰憂最恨自己激憤之際旁人不動聲色,眼前此人正是個獃頭,就只是愣然地杵著。

  為將他從此趕出去,裴嬰憂徑直出了屋門,對門外幾名看守莽漢下令將這不識好歹的奴才驅趕出去。

  那幾莽漢確實于山野而來,因此並不知司塵乃是裴諱從前蓄意留在裴嬰憂身旁的,還以為這人不過是個尋常侍衛,趕了便也趕了。

  此時,但見那幾莽漢暗中互換了一抹稍染奸滑的目光,裴嬰憂確實捕捉到了,可其心頭一直被怒意縈迴,倒也未趕得及生出狐疑。

  幾莽漢朝著司塵襲來,司塵便踩踏著幾人的頭顱躍身而起,別說驅趕他了,甚至就連擒住他也難以實現。

  一來二去,裴嬰憂才明白了這幾莽漢就是一群草包,徒有其表,除了倚仗自身膀子粗壯氣力大一些,根本抵不過習武之人,更何況眼下還是個瞎子。

  太后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便自己提了一直藏於袖中的匕刃而來,可司塵卻不躲閃了。

  那一匕刃本是直襲男子左胸口,一見他毫無懼色地相迎,裴嬰憂竟心下一緊,稍稍偏離了位置。

  然那匕刃還是刺了下去,躲開了致命處,一湍鮮紅從胸口的上方淌出。

  太後面目猙獰,侍衛則因痛楚稍稍蹙了眉。

  她放了手,卻並未將匕刃取下。

  「你大可以滾了,哀家壓根兒不需要你。」

  丟下此言之後,裴嬰憂並未瞧上一眼司塵當刻的神色,只是轉身進了寢宮,繼而將那宮門重重緊合。

  一時間,寢宮之外闃然得令人窒息。

  幾莽漢面面相覷,不敢再靠近眼前的司塵,甚至還稍許往後挪了幾步,心頭卻揣度著這主僕二人的相處之道。

  於他們而言,這主僕二人莫名皆有些詭異,不像是他們以往偶時能於大道上瞧見的主與仆。

  他們一個瘋癲躁動,當為火,一個乃寡漠的楞頭,當為水,說互克倒也不全然,畢竟依這侍衛方才的行徑,他是能容忍得了自家主子這常人難以領受的脾性。

  此時,司塵的神容除卻夾雜不適之色依舊不泛波瀾,他僅是用手捂住自己的傷處,看似已然習慣了太后的暴行,可那隱約繚繞在他瞳孔周遭的卻又是何種情緒呢?

  怕是他自己也辨析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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