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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上疏閉治

  流言飛文,東啟朝野上下一時間好不熱鬧。

  自打裴嬰憂上回家宴歸宮后不久,坊間便流竄著如此一個風聞。

  「說是呀,當朝太后那瘋癲病又發作哩!竟在那裴家府邸將自己的親母親姐傷嘞!還揚言要將相國一塊兒拾掇!」

  「哎呦,可是真的?咋個傷的?」

  「說是用匕刃。就像瘋狗亂咬人一般,那太后便持著匕刃胡亂揮舞!裴家人慾阻攔,可這太后依舊瘋瘋癲癲的,這兒捅一刀,那兒剜一刃的,這才將裴家那群金貴的夫人小姐傷咯!」

  此言一出,城牆跟那些庶民當即哄鬧成一團,眾人面面相看,浮誇地咂著舌,瞳孔泛出詫色,卻也暗含近乎於耍笑的意味。

  反正這些皇族貴戚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與其在清貧日子裡頭眼巴巴地瞅著貴人們悠哉游哉,還不如在遠處觀望著他們同室操戈,愈亂愈佳。

  於百姓而言,鮮少能接觸到的貴族只是那『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戲子罷了,畢竟這些人偶時鬧出的動靜可比那戲台上無聊的把戲精彩多哩!

  就比如說何人能預料到當朝太后是個瘋子?怕是說書人也不敢這麼信口胡鄒。

  此風聞被這群閑人嚼得津津有味兒,半晌了,眾人依舊饒有興緻,竟各自端出飯碗來蹲在牆腳繼續邊食邊談。

  不知不覺,本就稍有偏離的風聞更是愈發不著邊際了起來。

  驟然,眾人的耳畔傳來一溫潤嗓音,大傢伙兒一聞便知迎來之人絕非彼此身旁的粗俗同類,這聲音宛若從那雲端悠遊飄下來的一般,澄澈且尊貴。

  「不知您是太後身旁的仕女還是那裴家的丫頭?」

  這聲音明顯是朝著方才挪揄裴嬰憂最甚的一個婦人去的,而當這婦人抬首的一剎那,眼下的面孔當即便同那雲端的嗓音重合起來,婦人登時閃了眼。

  此刻,一塊無瑕美玉於絕美的冬日裡流光溢彩,散逸著本不應駐足於塵世間的光華。

  婦人怔了許久,這才從迷離中醒來。

  「婦人我……我什麼也不是,我就一尋常女子而已……哪裡接觸過達官貴人哩……」

  如若這公子是來帶我離的,哪怕升了天,哪怕叫我行惡,我也是願意的!

  一瞬間,婦人竟真將眼前之人當作神仙了,心頭泛著本不屬於她這年紀該有的春夢與妄念。

  然而下一刻,這位『玉』公子卻將她的妄念瞬即擊裂,灑落在婦人之身的並非什麼希奇神妙,而是稀稀落落的諷刺。

  「既如此,你又如何詳知此事的原委?我瞧你方才說得頭頭是道,還以為你同當今太後走得頗近呢,弄得半日原來你連這正主的面兒都未曾有幸蒙見。」

  「我……」

  婦人剛欲狡辯,眼前的這位『玉』公子則當即打斷了她的開釋。

  「你們既這般喜愛嚼舌根的話,我便送你們到太後跟前,瞧瞧她究竟會否像風聞所言那樣將你們生吞活剝了去,如若你們之中能夠有人活著出來,倒真能大談特談一番了,那時這舌根嚼得才痛快,才足夠令人信服,如何?」

  公子的音調是不夾帶慍怒之味的,卻莫可名狀地在眾人心尖撒布下濃郁的惶恐,『不怒自威』大概說得正是如此。

  「不敢!不敢!草民們日後再也不胡亂嚼舌根子了!還望大人原諒草民們的一時過失!」

  這夥人登時跪地叩首,碗盞七歪八倒,飯食散亂一地。

  塞得回幾人之言,卻堵不住悠悠眾口,關於當朝太后瘋癲疾發作的風聞早已肆掠朝野上下,如今的天子殿正是因為此事彌散著焦炙的氣息以及聲聲長吁短嘆。

  此時,溫瑾賢揉搓著眉心,將擺滿眼前的本本奏疏沒好氣地蓋合而上。

  「平日里朕也不見這些大臣為天下貧寒的黎明蒼生上疏求請,如今這毀謗當朝太后的行徑倒是行得頗為積極。」

  溫瑾賢素來溫和的脾性此時也能窺見三分盛怒之意,他對這群樂於『牆倒眾人推』的臣子們頗為埋冤,正是他們壞了這東啟朝堂的風氣,反倒還為自己這本就繁冗的政務平添了三分抑塞。

  「天子,您就莫要為此事而憂了,到底這……這太后的風聞如今於坊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太后乃國母,關係著的則是皇家的顏面,整個東啟的顏面,眾臣們心下也是著急啊。」

  一旁的宦官劉讓趕忙使了一個眼色,令宮女麻利些為陛下沏一盞降火茶。

  茶水沏畢,溫瑾賢的面色依舊漲的赤紅。

  眼下於他而言可謂是難乎其難,一邊是提拔自己至於高位的裴家,一邊是力圖施壓的諸位朝臣,這兩方眈眈虎視,又能得罪哪一方?要知曉這朝臣的意見是為大局著想,是因東啟子民的怨聲所起,到底國之主母便該有國之風範,一舉一動皆在東啟眾人甚至旁國的眼底瞅著呢。

  陌瑾賢猛地飲了一口降火茶,緊接著便又將案上的奏疏翻開,密密麻麻的皆是『請求太後娘娘禁足閉治』等諸如此類的懇求之壓迫,得虧這裴嬰憂是裴家人,如今朝臣們還暫且不至於敢說出『罷免太后』這觸犯裴家威嚴的四字。

  興許是這降火茶當真起了作用,但見溫瑾賢的面色逐漸有了好轉,倒也不像方才那般隨處可見赤紅的怒焰了。

  他緊接著復又飲了幾口,繼而神情凝重地詢問起一旁的劉公公,每當遇著難題,他總是頭一時間想起身旁這個親母臨死之際留予自己的貼心人。

  「劉公公,你覺得朕究竟該不該聽從諸位臣子的話,禁足太后。」

  劉讓瞧了一眼殿廳內的宮女僕役們,一時間有些難以開口,溫瑾賢當即將這群人支了出去,隨即示意眼前之人大膽開口。

  「依……依照老奴見解,陛下您還是應該採納朝臣們的意見,畢竟這禁足閉治到底傷及不了太后什麼,老奴……老奴亦私以為這太後娘娘可是得需好生診治一番了。再者說,如若陛下您一味地維護裴家,不僅是這朝臣們心頭埋冤,怕是時日一久,百姓們亦是要怨聲載道,陛下您還是得拿捏住民心所向才好。」

  縱使身旁除了天子以外再無旁人,可是這劉讓仍然蓄意放低了聲調,耳語的姿態頗有些戰戰兢兢。

  那豺狼虎豹的裴嬰憂是他一直在宮中避著走的瘟神,怕也不止是他,宮中上下何嘗不是對裴嬰憂唯恐避之而無不及,如今他們心底巴不得這悍戾的野獸趕緊被囚繫於樊籠里才好,可千萬莫要再放出來霍霍人世了。

  半刻之後,裴嬰憂的寢宮便迎來了這主僕二人。

  如今的她大抵也曉得一些外頭關乎於自己的風聞,似乎也一眼瞧出了所來之人究竟何意,只是她根本想不到那群膽大潑天的朝臣們竟生了想要將她監禁起來的妄念。

  一縷沉馥馨香從那案上的紋銀香爐里冒出,縈繞散逸,倒也徐徐消減了女子心頭的諸多雜念。

  時值冬月,屋裡頭也點了炭火,裴嬰憂便在此安逸之境里一邊品著茶,一邊瞅著眼前人忸忸怩怩的作態。

  也不能怪這主僕二人半刻言不上一句正題,要怪則怪這裴嬰憂的面相不予人袒露的機會。縱使渾身適意,那唇畔也不見上揚,而她面無表情之際卻像是掛著臉,瞧著她便覺脊背一陣寒涼,倒叫人的嘴巴趔趄了起來。

  「說吧,皇帝此方來到底所為何事?」

  驟然,太後放下了手中溫熱的茶盞,眼底掠過一抹肅色。

  她有一怪癖,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明知所為何事卻偏偏要叫人自己說出,還當真是半分利便也不予人留。

  但見陌瑾賢當即露出了難色,口齒囁嚅,終也還是開了個委婉之口。

  「太后,朕……朕有一不情之請。」

  這二人之間的關係泛泛,脾性不相融亦不相剋,因此一直以來便也未以母子互稱。

  「不情之請?還望皇上直言,哀家大可一聽。」

  陌瑾賢下意識地咽了口水,隨即慢條斯理卻又不失緊張地道:「太后,朕一直惦念著您的身子骨,想著這冬日裡寒涼,朕便想請了御醫為太后您好生調理著身子,順帶撫平心氣兒,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這『撫平心氣兒』才是此行的重中之重,興許是眼前人的言辭過於隱晦了些,裴嬰憂縱使狐疑,當即卻也沒明白這其中深意,竟頷首應允了。

  「如此,也算是皇上有心了。」

  瞧女子這溫和的態度,溫瑾賢便也當刻曉暢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番用心良苦到底是撲了個空,下一刻便也壯著膽子稍稍褪下了隱晦的外裳。

  「太后,調理須得悉心,您……您勢必要在這寢宮連續呆上幾日才行,不過,太後放心好了,到時朕定然會派遣得力的女官好生伺候著您,御膳房必也會送來珍饈美饌,半分平日里的伺候也不會落下。」

  此言一出,裴嬰憂算是徹底明白了所來之人的用心。

  只見她當即眉宇稍蹙,冷目直勾勾地剜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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