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第331章 玲瓏居
第331章 玲瓏居
桃花溪上，暮色人家。
炊煙裊裊，紅燈高掛。
草扉輕啟，古井盈門。
有女素雅，坐井梳妝。
好一副陰間的畫面。
「操！」
一旁的遲孝鈞，已經忍不住吐出了一口國粹。
他的這一聲罵，立刻驚動了院中坐在井台上的女子。
她手中的梳子，從烏黑柔順的長發上一梳而下，然後她將梳子收起來，扭頭向門外看來。
透過半開的門扉，陸潛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臉。
皎白無瑕，星眸燦目，絳唇輕點，光彩照人。
好一張天使的面容。
讓人只看一眼，就無法移目。
驚艷的容姿，竟不在王姿容之下！
相較而言，王姿容多了一分嬌媚，而她則多了一分清純。
一時間，站在門外的眾人，都看得呆了。
王姿容和左丘玲，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瞥過眼睛，向陸潛的臉上看去。
院中，坐在井台上的白衣女子，看到門外來人，立刻笑吟吟的站起來，向著他們迎來。
這女人身上穿的白衣，竟真的是白紙糊的，而且裁剪得很不得體，有些過於寬大。她明顯纖瘦的身子，空落落的裝在衣服里。
不過，她一張皎白的面孔、一頭烏黑的長發、天鵝般白皙細長的頸子，就足矣掩蓋住衣衫的缺陷了。
她蓮步輕搖，走到門口，手輕輕一推草扉，將門又推開了些，然後就似依非依的斜在門上，望著眾人，貝齒輕啟，笑道：「各位早啊，裡面請吧。」
陸潛瞄了一眼門口長桿上挑著的紅燈籠，然後笑問道：「你們這裡是酒樓，還是客棧？」
白衣女子道：「你們到這裡來，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陸潛想了想，地圖上有標註，就直接按地圖的標註說道：「玲瓏居？」
白衣女子道：「是呀，我就是玲瓏，這裡就是玲瓏居。咱們這裡，既是酒樓，又是客棧；既能吃酒，也可歇腳，白天晚上都可以。」
陸潛聞言，便側頭向米光鎬瞧去。
米光鎬一臉懵逼地道：「從來沒聽沒聽說過，玲瓏居是有人……經營的。」
他說到一個「人」字時，明顯停頓了一下。
人人都瞧得出，眼前的女子，顯然不是人。
而是一隻開靈的鬼。
也只有鬼才能想到，在這種地方開酒樓客棧。
白衣女子玲瓏笑道：「沒聽說過就對了，本店正是新近才開張的。幾位爺，裡面請吧？」
米光鎬扭頭看向陸潛，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怎麼辦？」
陸潛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都這時候了還能怎麼辦，現在趕去其它避險所還來得及嗎？
陸潛一揮手，就率眾而入。
駱潤寶走過玲瓏身旁時，忽然頓住，她仔細瞧了玲瓏幾眼，忽然問道：「你這身人皮，是在哪買的？真不錯，一定很貴吧。」
玲瓏聽了，眸子登時一亮，大有知音之感，笑著說道：「山外草原買的，是挺難得，也著實不便宜呢。不過，妹妹你這身也不錯呢。」
潤寶搖了搖頭，道：「跟你這比起來，差的遠了，瞧你這頭髮……」
一邊說著，她便伸手去摸玲瓏的頭髮。
對她這一突兀的舉動，玲瓏倒也不介意，反而扭過頭來給她摸，還笑道：「我最中意的，就是這一頭長發了。」
陸潛看著侃侃而談，幾乎瞬間就親如姊妹的兩人，不禁有些無語。
即便是成了鬼，她們的關注點還是有些……清奇啊。
陸潛大步向中央的那間大屋走去，透過窗子，他已經看到裡面有人頭攢動了，顯然已經先有客人來了。
這並不奇怪。
昨天進山的人那麼多，他們會選這個避險所落腳，別人自然也會。
正走著，陸潛來到左廂房側面。
透過窗戶看去，裡面燈火明亮，一番熱鬧的景象，原來這裡是廚房。
房樑上正吊著一個人，不過這人此刻只剩下腦袋完好，身上的肉幾乎都剃光了，就剩下帶著血絲的骨架。
一個精瘦的廚子，正在用剔骨刀剃著他左腿上僅剩下的肉。
這廚子個子不高，瘦的跟猴一樣，一張臉也長得毛嘴猴腮的。他半裸著上身，轉身時還能看到他背上長滿了黑毛。
化形的妖，拿來做廚子？
不過他化形還不完整，跟黑娃的狀態差不多，算是一隻「幼齒」妖。
陸潛他們這麼多人，這房間可盛不下，他便讓鐵將軍門留在外面，只帶了三名六品後期的入內。
房間里很寬闊，支了十幾張方桌，一角里還有粗糙的木板臨時搭建的酒櫃。
酒櫃裡面，同樣站了個年輕女子做酒保。
此時，房間里已經有十八九個人，佔據了三張方桌，涇渭分明的是兩撥人。
他們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酒肉，正在吃喝著，看到陸潛等人進來，立刻用冷厲的目光看了過來。
陸潛只掃了一眼，便沒搭理他們，徑自去另一邊尋桌子坐下。他們連同紙新娘在內有二十多人，也佔了三張桌子。三名鐵甲將軍，則肅然站在陸潛身後。
玲瓏先迎到陸潛這邊來，笑問道：「客人們吃點什麼？本店還有新鮮的心肝，剛剛從活體上摘下來的，爆炒一下很是鮮美，要不要嘗嘗？」
陸潛皺起眉頭，道：「我們不吃人肉。」
另外三桌的客人，本已低頭繼續吃起來，聽見陸潛的話，好幾個人又都抬起頭來，一臉怪異地向陸潛看來。
玲瓏冷笑一聲，道：「呦，那可不巧，咱們店裡只有人肉呢。」
陸潛道：「我們自己帶了乾糧，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聽到這句話，玲瓏一張臉登時拉了下來，十分不高興，冷冷地道：「呵，吃自己帶的乾糧？那你大可以出去吃。」
這玲瓏變臉倒是真快，陸潛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先插了進來。
陸潛臉有些臭臭的，只得捏著鼻子道：「錢照付。」
玲瓏聽了，登時眉開眼笑，道：「那感情好。」
說完，她扭頭看向潤寶，笑道：「咱們這裡有上好的佳釀，南邊可是喝不著呢，而且最適合咱們喝呢，而且效果很不錯。你們要不要嘗嘗？」
眾人都聽得明白，她說的「我們」，自然是指陰鬼們。
潤寶聽了，登時有些動心，不過她也不敢擅專，只好眼巴巴的向陸潛看去。
陸潛見狀，便點了點頭。
反而她們也不怕毒藥。
潤寶登時歡喜起來，抬頭看向玲瓏，沖她眨了眨眼。
玲瓏笑了笑，然後又看向陸潛，道：「我們這兒還有不是人肉的酒，人喝的，你們要不要呀？」
剛剛玲瓏在說到「爆炒新鮮心肝」時，遲孝鈞幾個人，明顯都有些意動，只不過陸潛直接一口回絕了，他們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時候，要是連酒都再不要，未免顯得太沒氣量了。
陸潛道：「好吧，給他們各來一壇。」
喝不喝，就看他們自己吧。
玲瓏完活了，就起身離開，臨走時，沖酒保小姑娘打了個眼色，讓她上酒。
都在一間屋子裡，他們的對話，她自然也都聽見了。
酒保小姑娘看起來也不過就十五六歲年紀，人看起來又干又瘦，黑著一張小臉，也不知道碰見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她一臉不情願的將幾罈子酒丟在桌上，就又回到酒櫃前悶坐著。 酒上了桌，眾人紛紛取出各自的乾糧肉乾之類的吃食，都吃起來。
米光鎬眾人全都是散修，混跡江湖多年了，住店打尖幾乎已經是日常生活了，什麼樣的黑點沒見過？
他們啟開酒罈看了看，也不知是用什麼手段檢查了一番，就各自吃喝起來。
放到陸潛桌上的酒罈，看起來跟其它的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然而駱潤寶一開啟封壇，一股濃郁的酒香，立刻四下里飄散起來。
四溢的酒香，立刻就將遠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陸潛眾人的臉上，也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駱潤寶看了看陸潛，又向眾人瞅了一眼，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放進酒罈里沾了沾，又將手指放進嘴裡吮吸了一下，她立刻瞪大了眼睛，道：「好喝。」
「好酒！」
潤寶的話音剛落，一個粗狂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隨著「好酒」兩個字，五六個漢子如一陣風般卷進門來。
這些人都是一臉風塵僕僕之色，連衣衫都有些破損，甚至身上、臉上，還沾染著血跡。
看得出來，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路風塵僕僕的趕了過來。
進門之後，為首的一名一臉橫肉的壯碩漢子立刻循著酒香找了過來。
這漢子不但一臉橫肉，而且兩隻眼角線外、兩個嘴唇外，一直延伸到兩鬢，赫然有四道長長的疤痕，如同四條蜈蚣爬在他臉上一般。
看起來，他的嘴巴和眼睛好像都被人撕裂過一般。
除了這四道最明顯、最醜陋的傷疤外，他臉上大小傷疤無數，滿臉的肥肉被眾多的疤痕勒成了一塊一塊的向外墜墜著。
他這張臉，已經不能說醜陋了，而是看一眼就能讓人十天吃不下飯，奇醜無比。
跟在他身後的四名漢子，臉上身上同樣疤痕累累、傷殘遍是，同樣容貌醜陋。不過跟他站在一起一比較，立刻就看著順眼多了。
無名丑漢有的手上還拎著兵刃，兵刃上沾滿了血，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能夠在孤狼嶺這種地方殺這麼多人，說明他們自身的實力也不弱。
看到這五人，坐在陸潛身旁的古允登立刻湊到陸潛耳邊，小聲說道：「這五人是散修，人稱『河東五丑』，為首之人綽號叫『縫合獸』，據傳說他身上有三百多條刀疤。不過，此人實力很強，跟我二叔古鉉幾乎不相上下。
另外四人，兩個六品後期，兩個六品中期。在河東道，這五人除了我們古家之外，幾乎無人敢惹。」
陸潛聽了，不禁有些詫異，心道：「身中三百刀還能修到這種修為？這世上真是什麼奇葩都有。看樣子，此人只怕是別有一番奇遇，不然憑他自己，不可能達到如今的境界。」
這丑漢「縫合獸」聞著酒香，大咧咧地就來到陸潛的桌前。
他掃了陸潛一眼，不過目光並沒有在他身上多停留，而是著重看了看他身後站立的三名鐵甲將軍。
而後，他一扭頭，才看向坐在陸潛身旁的古允登，笑道：「古家的小子也在啊，古鉉呢，到哪去了？」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整張臉幾乎就要散架了一般，讓人不禁擔心他臉上的一塊塊肉都要掉下來了。
古允登見他認出了自己，只好站起身來，雙手抱拳道：「見過五位前輩。我二叔他老人家有些事情，現在不在此間。」
縫合獸「哼」了一聲，道：「告訴你，叫你二叔小心點。這個地方，打他注意的人可不少。這是什麼酒，給老子來一壇。」
陸潛剛剛一直在盯著他瞧，這「縫合獸」看起來一副粗狂暴躁之相，但顯然也不是個純粹無腦的莽漢。他一雙高高腫起來的眼皮下，小眼睛里閃爍著精光。
古允登不卑不亢地道：「前輩的話我會如實帶到，不過這酒么，可不是我們的，是此地酒家的。您要喝酒，該問他們要才是。」
縫合獸又重重的「哼」了一聲，扭頭向一旁走去，一邊走著一邊喊道：「老闆呢，死哪去了？還不快來招呼大爺們。」
說話間，又一行人走進門來。
這群人數目龐大，竟接近四十人。他們有男有女，衣著打扮也不相同，明顯不是出自同一家族或門派的。
陸潛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掃過，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熟面孔。
這人身材矮小，瘦得跟猴一樣。
他一眼看到陸潛，立刻別過頭去，快步走開，好像怕被他看到一般。
這個瘦猴不是別人，正是剛剛他們採摘含舌草時、那個偷偷跑過來偷窺他們之人。
這些人一進屋，原本顯得有些空曠的大廳，立刻滿了起來。
他們進屋之後，誰都沒說話，只互相使個眼色，就各自尋桌子坐下。
不出意外的話，這些人應該就是剛剛使用殭屍去采含舌草的人。沒想到，他們居然走到了陸潛他們後面。
陸潛心中想著，精神力擴展出去，然後果然發現，大門外的桃樹下，安靜的站著二十多具殭屍。
這些殭屍的主人，自然就在這四十人中間。
當眾人都落座后，玲瓏居的老闆玲瓏，才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對眾人說道：「可不巧，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小店的肉可沒那麼多了。」
縫合獸立刻說道：「有多少統統給我上來，還有酒，不差你死人錢。」
聽見「死人錢」三個字，玲瓏也不生氣，而是扭頭看向另外一大波新來之人，笑吟吟地道；「小店裡還有一斤人心，九兩人肝，和一整條大腿。各位爺還有要的嗎？」
縫合獸一聽登時惱了，伸手一拍桌子，叫道：「怎麼著，我剛才的話沒聽見？就這點東西，還要讓我們抬抬價？」
這時，一個身穿白衣的書生突然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摺扇一搖，笑吟吟地道：「丑兄不必生氣，肉不夠，咱們再宰兩個人……」
「呯」的一聲，縫合獸的一個手下不等他說完，就又重重一拍桌子，將桌子拍得跳了起來。
他站起身，怒視著白衣書生，罵道：「你喊誰丑兄呢？你才是丑兄，你們全家都是丑兄。」
「呃……」
白衣書生被他嗆了一句，不禁為之一滯，頓了頓，才說道：「抱歉，是在下失言了。我的意思是說——」
說著，他手中的摺扇，突然一轉，指向陸潛和王姿容，然後才繼續笑著道：「瞧瞧這兩位，白白凈凈、細皮嫩肉的，無論是烹炒蒸煮，一定都很好吃。」
剛剛嗆白衣書生的那人沒說話，他身旁另一人卻突然站起身來，扭頭向陸潛和王姿容看去。
看著二人，他忽然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森然的大白牙。
這人個子極高，他坐在那裡就跟別人差不多高，一站起身，腦袋都快要頂住屋頂了。
他腿長臂長，腳大手大，或許是由於身高的緣故，習慣性的佝僂著身子。一張長長的驢臉，面色發青，眼窩發黑，兩眼無神，看起來如同殭屍一般。
他的腦袋光的沒有一根毛，腦門上有好幾道蜈蚣形的刀疤，像是被開過顱，然後又將幾塊頭骨和頭皮重新縫合在了一起。
他低頭瞧了陸潛和王姿容一會，臉上發出陰惻惻的笑容，對縫合獸道：「大哥，這讀書的說的不錯。這樣的極品，我可從來還沒吃過呢。」
說話的聲音像是從風箱里發出來的一般，又粗又沉。
縫合獸同樣也看了看陸潛兩人，不過他卻擺擺手，對大高個道：「天柱，坐下，你也坐下。」
說完，縫合獸才扭臉看向白衣書生那些人，他藏在高高腫起的眼皮下的眼睛，從眾人身上掃過，最後又落在白衣書生臉上，「嘿」的一笑，說道：
「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這小子的用心，我一清二楚。不過——」
他的話鋒一轉，說道：「這兩個人，是古家的外賓。雖說咱們早晚要跟古家嘮嘮，但也不急。都先吃飯，吃飽喝足了，等古鉉人也到了，我先同他談談。要是談不通，再下手也不遲。你們要是真想吃——」
說到這裡，縫合獸又歪頭瞧了陸潛一眼，冷笑道：「煮熟的鴨子放在這兒，還怕他飛了不成？」
白衣書生聽了他這番話，不由得一愣。
他望著縫合獸，雙眸閃爍了幾下，忽然一笑，道：「那也成吧，先讓他們吃喝兩口，最多洗腸子多麻煩點。」
說罷，他又坐下，道：「大家先喝酒，一會再上大餐。」
玲瓏見狀，瞥了陸潛一眼，然後微微一笑，道：「看樣子一會是不缺肉了，先給諸位爺上酒吧。」
說罷，她扭身出門而去。
酒保小姑娘上完了酒，又自回到酒櫃前發獃。
眾人開始喝起酒來，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這些人不辭辛苦進入孤狼嶺，為的當然是那隻化形羧羊了。
如今功成在即，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陸潛咽下最後一口乾糧，喝了一口清水，放下杯子，然後站起身來。
在場眾人雖然各自交談，但目光卻都時不時地瞟向陸潛這邊，這時見他站了起來，都止住了交談，紛紛向他看來，臉上多少都帶了些戲謔的笑容。
陸潛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然後笑道：「無關人等請出去吧，在下要開始殺人了。」
他說「無關人等」時，目光自然是瞟向最遠處角落裡、自始至終一直沉默無言的三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