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紙新娘
第46章 紙新娘
陸潛艱難地張開了眼睛,他的腦袋,一片昏沉。
映入眼帘的,是昏暗。
房間里,篝火已經變得很微弱了,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透過篝火,陸潛隱約看到,在他對面的牆根下,有一個人,靠牆而坐,頭歪在脖子上,似是睡著了。
雖然只能看清一個輪廓,但陸潛能夠確認,她就是左丘玲。
陸潛有些疑惑:他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怎麼隱隱約約,好像聽見左丘玲的慘叫聲了?
陸潛手撐著地,要從地上站起身,他剛剛一動,忽然頓住。
他發現,他的半隻鞋子,居然被燒了一小半,腳趾頭都露了出來。
這是……半夜睡著了,他把腳伸進火堆里去了?
陸潛的內心裡,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他睡覺很輕,尤其是這一段時間,有什麼動靜都會立刻醒來。
即便是昨晚因為太過勞累,睡得沉了些,那也不應該,火都燒到腳了還沒醒過來。
陸潛的左手撿起一把刀,右手向身上一摸,身上的衣服有些硬,正是他剛剛剪的光明鎧。
身上有這件鎧甲在,讓陸潛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拿著刀,正要起身。
突然,他感覺到,他的身後,居然有一個人,挨著他躺著!
而身後那人,同時也被他驚醒了。
一個有些迷糊的聲音道:「相公,你怎麼醒了?」
這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竟是左丘玲的聲音!
而在陸潛的面前,越過篝火,他面向的牆壁下,一個人靠牆而坐,正在熟睡。
雖然看不清那人的整張臉,但陸潛幾乎可以完全確認,她就是左丘玲!
自己身後的人是誰,為什麼會發出左丘玲的聲音?
在那一瞬間,陸潛感覺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
他一躍而起,縱身躍到側邊,手中拎著刀,回身看去。
只見一個人,半躺在地上。
她自腰部一下,躺著地上,雙手放在小腹上。
然而她的上半身,自腰以上,卻詭異地抬起來,身體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就那樣傾斜著,跟地面形成了一個夾角。
她的身上,穿著大紅的嫁衣;頭上,戴著鳳冠。
鳳冠霞帔,很正式的新娘裝。
她的臉,有些蒼白。嬌俏的臉龐、光滑細膩的肌膚,陸潛再熟悉不過了,不是左丘玲是誰?
陸潛一眼看見她,登時一愣。
然後,他飛快地向左側掃了一眼,看了下靠牆而坐的人。
從這個角度,他已經完全看清了那人的臉。
不是旁人,正是左丘玲!
她的頭歪在脖子上,雙目合閉,好像已經完全睡著了。
他的身旁,左右兩邊,同時出現了兩個左丘玲!
陸潛再度回頭向右,看向了右邊的左丘玲。
身穿大紅嫁衣的左丘玲,雙手懸空著,也不見她腰肢動彈,然後她整個人,就詭異地從半躺的身姿,站直了起來。
她站直了身體,雙眼迷茫地看著陸潛,問道:「相公,你怎麼了?」
陸潛一愣,道:「你……叫我什麼?」
左丘玲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愕然,道:「相公啊,伱是我相公,我還能叫你什麼?」
「我們什麼時候……」
陸潛脫口而出的話,只說了一半,卻突然停住了。
他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身穿大紅嫁衣的左丘玲,腦海之中,突然如一道電光閃過,劃破了混沌和黑暗。
他一直都覺得,左丘玲身上穿的這身衣服,有些眼熟。
這時,他猛然想了起來。
此時此刻的左丘玲,跟自己昨晚剛剛剪紙剪的紙新娘,竟有八分相似!
只有一張臉,稍有區別。
但是,她身上穿的衣服,跟剪紙畫紙新娘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陸潛仔細地看了下左丘玲身上穿的衣服,那材質看起來並非絲絹布帛,而是一身紙衣!
陸潛的額頭上,冷汗不知在何時冒了出來,流進了眼睛。
他手握著刀,也顧不上擦汗,只閉上眼睛,旋即又張開。
左丘玲見陸潛時而皺眉,時而沉思,模樣竟有些害怕。她不禁上前一步,似要走過來,一邊說道:「相公,你……」
「你別過來!」
陸潛連忙伸手阻住了她,然後再度閉上眼睛,又復睜開。
他提著刀,用餘光盯著新娘左丘玲,然後小心地走到左手邊的牆根下,去看他熟悉的左丘玲。
左丘玲近乎癱軟地靠在牆上,腦袋歪在肩上,嘴角下有一道血痕。
順著她的嘴角向下看,地上似也有些血跡,並不多。
陸潛下意識地舔了點嘴唇,突然頓住了。
他的嘴裡,有些咸,又有一絲甜,有種鐵鏽的味道。
他伸出手指,放進嘴裡沾了一下,然後拿出來。
他的手指上,全是血。
陸潛的一顆心,砰砰砰直跳,似要從腔子里跳出來一般。
他放下手中的刀,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後用左手,向左丘玲身上摸去。
她的身體,並沒有正常人的溫熱,而是有些涼。
還有些軟軟的,並沒有僵硬。
陸潛伸手,摸向了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已經斷了!
氣息全無。
這個左丘玲,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陸潛的手,顫巍巍地,從左丘玲的鼻子下拿開,然後伸手去摸她的頭。
她的頭,已經失去了支撐,等陸潛一鬆手,就立刻歪了下去,垂到了胸前。
陸潛撿起刀,緩緩站起身,看著篝火的另外一邊,身穿嫁衣的左丘玲。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地、沉聲問道:
「你是怎麼死的?」
左丘玲似有些驚愕,她看著陸潛,詫異地問道:
「是相公你殺的我啊,直接就扭斷了人家的脖子。」 聽到這句話,陸潛全身一僵,呼吸在一瞬間停頓了下來,一顆心上,似乎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心跳都被壓地停止了。
這種狀態,只持續了一瞬。
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來。
陸潛猛吸了幾口氣,問道:「我……我在扭斷你脖子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左丘玲搖搖頭,道:「沒有。咱們說著說著話,然後你就走過來,突然就親我,然後……就扭斷了我的脖子。」
陸潛感到自己的頭更疼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他居然一丁點都想不起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問道:「在我扭斷你脖子之前,咱們最後說什麼了?」
「最後?」
左丘玲想了想,道:「你剪了一副紙鎧甲,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問我,衣服合體不合體。」
「你怎麼說?」
陸潛突然想了起來,他的記憶,大約就是到這句話斷開的。
左丘玲道:「我說,你的臉……你的臉……」
陸潛一怔,道:「臉?我的臉怎麼了?」
左丘玲道:「你的臉,變成了青色,就像死人的臉一樣。」
「嗯?」
下意識地,陸潛伸手摸向自己的臉。
左丘玲見了,立刻道:「對對,你當時就是這樣。哦,現在不是,你現在的臉很白。」
陸潛的心一沉:「臉變成了青色,像死人一樣?」
「然後,你就向我走過來,把我逼到了牆角,就要親我。」
「親你?」
陸潛舔了舔嘴角,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嘴裡的血是怎麼來的了。
左丘玲繼續說道:「我當時害怕極了,一直尖叫,想要逃走。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渾身上下,像是著了魔咒一樣,酸軟的動也動不了。
我再抬頭時,突然發現,你的臉上,好像突然出現了重影。」
「什麼重影?」
「就是……就是重影啊。好像,你突然間有了兩張臉,重疊在一起,又沒有完全重疊,錯開了一些。
一張青色的臉,一張白色的臉。」
陸潛感到有些詫異,他問道:「你確定……看清楚了嗎?」
左丘玲搖了搖頭,道:「你擋住了光,很黑,我也不太確定。」
……
陸潛道:「再然後呢?」
「然後?」
左丘玲想了一下,然後看了看自己,道:「然後,你就扭斷了我的脖子。等我再睜開眼時,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陸潛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死之後,我用紙新娘剪紙,攝取了你的魂魄,把你變成了紙新娘?」
左丘玲木然地道:「我死之後的事情,我怎麼知道啊?」
……
……
這件事情,實再太過詭異。
而左丘玲,偏偏又說不明白。
陸潛平復了一下心情,又問道:「再然後呢?」
「然後……相公就開始問我問題了。」
「問什麼問題?」
「相公問我,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嗯。」
「我說,我到這裡,是來找相公你的。」
陸潛道:「你不是被山匪追擊,誤打誤撞來的?」
左丘玲點頭道:「是,那不過是我編造出來騙你的。其實我來這裡,就是專程來找相公你的。」
紙新娘,永遠忠誠於剪紙主人。
紙新娘,不會對剪紙主人說謊。
其實,左丘玲當初莫名其妙地出現,就讓陸潛感到奇怪。
只是,陸潛實在是沒有太多有用的信息,而且左丘玲的一番說辭也能說得過去。
當時他聽到,左丘玲居然能夠在一群山匪的追擊下逃脫,就覺得她的武功應該很不錯。
然後,陸潛的主要心思,就放到了如何從她身上能學到武技功法上了。
在這樣的一個世界里,他雖說有一門剪紙術傍身,但自身身體實在太過脆弱,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
甚至,還不如常年在地里勞動的漢子。
面對鬼怪時,他還有些手段;但如果敵人是人類,他則沒有絲毫還手保命的手段。
因此,陸潛當時,或者說直到現在,他最為渴望的,就是學到武技功法。
後來他向游水山求教劍法,同樣也是這個目的。
剪紙術雖好,但缺陷也太大。
即便他如今有了紙靈老虎,但若是沒有武技傍身,在猝不及防之下,仍會被武修一招秒殺,根本來不及放出吊睛白額來。
在生存重壓之下,即便左丘玲是一根浮萍稻草,他也願意先攥在手裡。
陸潛閉上眼睛,沉思起來。
恍惚之間,陸潛想起了,他初次跟左丘玲見面時的情景:
「還沒請教,公子的大名?」
「陸潛。」
「陸潛?這個名字,怎麼感覺有些熟悉……」
「我家祖孫三代都生活在這裡,從沒出過遠門,更沒去過湖柳城。要攀關係,請出門左轉。」
……
……
陸潛看向左丘玲,問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還知道我的住址,也知道我會剪紙術,是嗎?」
左丘玲點頭道:「是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