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第282章 你以後跟著他如何?
第282章 你以後跟著他如何?
「上原王氏與拜火神教相互勾結,暗中出售索厄牟取高額暴利。」
蕭伏威的表情還是沒什麼太大變化,一直是那種不咸不淡的語氣,彷彿一個真正的面癱。
「由於玄重衛副指揮使陳鈺先的努力,這件事情最終被曝光了出來,東窗事發。」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長刀,寒光閃閃的刀刃上彷彿倒映著一泓秋水。
「這時一切都晚了。」
聽見蕭伏威的話,陳鈺先驟然提高了音調。
「晚了?哼,倒也說得沒錯!我看這件事情確實晚了!」
他的話語中摻雜著憤怒與譏諷。
「就在我帶人衝進長明尹府的前一天,東城咸寧坊剛剛發生了一場大暴動,起因是兩撥喝了索厄的人在當街鬥毆,血水幾乎淹沒到了腳脖子!」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整整他媽的好幾百個!」
「要是我還能早一點發現這件事情,把王暾那個狗雜碎找出來,這些人根本就他媽不用死!」
陳鈺先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感到有些呼吸困難。
他猛烈地咳嗽著,血色上涌,面色不正常地漲紅著。
「後來呢?」
方未寒想聽的不是這個。
「我所了解的事情經過,只持續到東窗事發,陳副指揮使殺了整個尹府的人後叛逃出走。可這件事情最後為什麼不了了之了?」
他沉聲問道。
玄重衛是一個很重視軍隊凝聚力的組織,他們秉持對於蘭陵蕭氏的絕對忠誠,並將同袍手足情誼看得很高,否則他們不可能擁有這麼強的戰鬥力。
可就是這樣的玄重衛,竟然在死了人的前提下並沒有選擇復仇,而是忍氣吞聲?
「因為那是上原王氏。」
蕭伏威手中的長刀頓了頓,語氣依舊沒什麼變化。
「二十年前,是瑞平十四年。先帝在位的倒數第五個年頭,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的發生都和一件事情有關係。」
「周元帝……也就是你的叔祖父,在那個時候生了一場很奇怪的大病,少府太醫對他的病束手無策。就連當今的天闕白袍,當時的妙手神醫張汝成看了之後也毫無頭緒。所有人都認為他快死了。」
「周元帝方途以手段溫和著稱,在位期間始終未曾動用最高等級的八大酷刑,也並未流放或斬首任意一名朝堂官員,幾乎已經到了明面躬迎八姓的程度。」
「上原王氏很喜歡他,以至於最後給了他一個『宣慈惠和,至善行德』的『元』字為謚。但他的兒子……也就是當今聖上……」
蕭伏威微微搖頭,打住了話頭。
為臣者不可妄議君主,儘管蕭伏威的地位超然不是一般臣子,但他畢竟還是要聽命於皇帝的,保持謹慎是個好習慣。
不過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方未寒當然能夠聽出來蕭伏威究竟想要表達個什麼意思。
方遵對世家態度可好不到哪去。
其實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方未寒隱隱約約地能夠猜出來方遵的一個大概態度。
自己這位四叔很有野心,也很有手腕。
自從他上次在北宮元會殿中對自己說出那句「想做便去做」之後,方未寒其實就明白了自己這位四叔究竟在打一個什麼主意。
他想從世家的手中奪回皇帝丟失千年的權力,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口頭鼓勵、周律原本的暗示,以及薛公公曖昧不清的態度,這一切都在最後那場決定自己命運的朝會上得到了印證。
他將自己當作了一盆冷水,去澆滅世家勢頭正盛的火焰。
水一旦潑出去,就斷然沒有回頭的機會,方遵估計一開始就沒打算保下自己。直到事情的發展出乎了他的意料,方遵才決定臨時改變他的計劃。
這樣一來,原定劇本中自己命運的發展走向便也能說得通了。
雖然還沒有得到方遵的承認,但方未寒感覺自己的推斷應該八九不離十。
這老傢伙……
方未寒眯起眼睛。
至少自己現在和方遵算是達成了一種合作關係,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念及此處,方未寒出聲道:
「當年上原王氏是抓住了元帝將崩未崩的這個時間點,想要用售賣索厄這件事情做手腳?」
經過循序漸進的分析,他大概明白了上原王氏這麼做的意思。
「售賣索厄,明面上可以賺取一筆暴利,補貼王家臃腫的食客幕僚機構,以及那四萬并州兵騎的軍餉。除此之外,這種行動還可以逼迫各方勢力站隊。」
方未寒看向了蕭伏威。
「所以……蘭陵蕭氏當時是不想和上原王氏明面對立?」
蕭伏威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而陳鈺先則是大笑出聲。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蕭伏威你當時都沒想明白的事情,這小子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伱這玄重衛指揮使的位置倒不如讓他來坐。」
蕭伏威依舊沒有搭理他。
「當時的蘭陵蕭氏正處於最艱難的一段時期,由於之前我們一直奉行的和上原王氏全面對抗的策略,在朝堂上可謂是孤立無援。」
蕭伏威解釋道。
「在當時的那種環境下,蘭陵蕭氏決不能一意孤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當時的許多世家都在那一次的動亂之中站錯了隊,其中不乏實力超強的世家,而他們最後無一例外全都被上原王氏一一剪除。」
方未寒沉默了。
聽著蕭伏威的話語,他已經想到了這件事情最後究竟會如何收場。
上原王氏勾結拜火神教售賣索厄,這件事情與其說是上原王氏給所有人的信號,倒不如說是專門給蘭陵蕭氏一個世家做的局,
只有掌控玄重衛的蘭陵蕭氏,才有可能追查到索厄的下落。也只有擁有司法豁免權的玄重衛才能肆無忌憚地衝進長明尹府。
上原王氏,在用強硬手段逼迫蘭陵蕭氏站隊。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方才蕭伏威說的那句「一切都晚了」是什麼意思。
確實啊……一切都晚了。
「上原王氏派人通報消息,說是長明尹府的線索勘察有誤,他們已經找來了尚書台和大理寺的人準備進行複審。」
「他們要求我們派出當時進去搜查線索的玄重衛過去配合調查,一共有五人,算上他在內。」
蕭伏威用一枚布片擦拭著自己的長刀鋒刃。
看上去這位玄重衛的指揮使大人很是平靜,但那微微顫抖的刀鋒還是暴露了他內心其實並不平靜的事實。
「鴻門宴,必死之局。」
方未寒輕聲說道。
可惜……那些人不是漢王,沒有他那般強大的氣運。
當他們再度踏入那道門檻的時候,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毫無疑問的死亡。
「你當時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就是把我調走。」
從剛才開始一直沉默的陳鈺先突然說道。
「如果我當時和他們在一起,我肯定能保護他們突圍出來。」
鎖鏈相互碰撞,交擊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當時在查出來幕後黑手是上原王氏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他們。」
陳鈺先的聲音很是低沉,經過了方才的怒吼,他的心境已然沉寂了許多。
他頹然地垂下手,不願回憶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
「我問他們,在明知道繼續查下去有可能會死的情況下,他們是否還要繼續。」
「四個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每個加入玄重衛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他們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或是為了錢,或是為了活著。但哪個加入玄重衛的人,又沒有抱著斬妖除魔的夢想?」 「可惜,妖魔沒有殺盡……他們卻先死了,死在一群正常人類的手中。」
陳鈺先緩緩昂起頭來,死死地直視著蕭伏威,目光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蕭伏威,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
「我別無選擇。」
蕭伏威平靜回應。
「是,你是蘭陵蕭氏的少爺,你別無選擇,但是我有。」
陳鈺先冷笑一聲。
「殺掉那些人,是我的選擇;背棄玄重衛的誓言,是我的選擇;加入拜火神教,也是我的選擇。」
「這個國家,皇帝看不見底層的芸芸眾生,百姓看不到頭頂的昭昭太陽,只餘下中間的那波人充斥天地,霍亂世間。」
「它苛責拂士,重用小人。它弒殺善意,流放忠誠。」
「它連自己到底是姓方還是姓王都沒有弄明白,又怎麼能弄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
方未寒重新看向了他,沉聲說道:
「這不是你投靠拜火神教的理由。」
「陳大人當了那麼多年的玄重衛副指揮使,難道不明白拜火神教的本質嗎?」
陳鈺先冷笑著看著方未寒。
「廣陵王殿下,你若是假設我當時經歷的場景,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一番,或許你就不會說出這番話了。」
「我平日不做任何貪贓枉法之舉,也不行苟且僭越之事。為了維護心中僅剩的正義,我的好兄弟死在我的面前,我甚至沒來得及見到他們最後一面。我的部下與上級為了自身的利益,宣布我為叛徒,追殺我二十年。我的爹娘病死在家鄉,死時無人送終。」
「若是你,你會如何去做?」
他咄咄逼人地看著方未寒。
「你真的會像你說的那麼道貌岸然,從此做一個與世隔絕的隱士?還是會如我這般,提起手中兵器,即便付出任何代價,拼了命也要復仇?」
方未寒沉默不語。
未歷百般惡,莫勸他人善。
若是自己當時真的處於那種境地,方未寒猜測自己也許會與陳鈺先走上同一條路。
陳鈺先搖了搖頭,有些欣慰卻又有些自嘲地笑出聲。
「殿下,知道我為什麼欣賞你嗎?」
他走到方未寒身邊,費勁地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們真的很像,但你比我要更加幸運。」
「珍惜這份幸運吧,你會比我走得更遠。」
說罷,陳鈺先不再多言。
他走到一旁的玄重衛處,抬起手示意。
「帶我回除惡獄吧。」
玄重衛沒動靜。
陳鈺先皺起眉頭,卻聽見蕭伏威冷硬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就那麼想去除惡獄待著?」
「你什麼意思?」
陳鈺先轉過身,煩躁不已。
「你難道不知道,現在的玄重衛已經徹底走到了上原王氏的對立面?」
蕭伏威淡淡說道。
「現在不是二十年前,我們凝聚的力量已然足夠與河朔世家分庭抗禮。為什麼要把上原王氏的仇人還給他們?」
陳鈺先愣了一下,繼而在臉上換上更大的冷笑。
「真是感動到我了,要不是我知道你們蘭陵蕭氏是什麼德行,我差點就信了。」
「說吧,是打算用我交換什麼更加優渥的條件?是監門衛的任免權?還是雍州的絕對勢力範圍?」
他直言不諱,絲毫不客氣。
「都不用。」
蕭伏威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閃過難以言說的複雜。
「今天的事情不會外傳出去,上原王氏那邊也不會收到任何消息。」
這不是蕭伏威的聲音,而是陶琰的。
「陶公?」
陳鈺先一改方才氣焰囂張的樣子,瞬間老實了不少。
在方未寒面前他能擺出長輩的態勢,在蕭伏威面前他能自說自話,但他無法對陶琰保持相同的態度。
「陳鈺先,我知道你想對上原王氏復仇,而恰巧,我們的目的也是如此。」
陶琰威嚴說道。
「剛才我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現在我給你第二次。」
「你是否願意加入我們的陣營,一同推翻上原王氏的勢力?」
這是陶琰第一次正式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
或許是前幾天他和方遵的談話的緣故,陶琰已經不再用中立態度掩飾自己,而是全面倒向了皇室這邊。
方未寒很是振奮。
終於,允姜婉婉和小槿都和自己站在了一條陣線上,再也不用擔心翅膀內訌的問題了。
石當流負手站在陶琰身後,蒙著面的伊尹則站在更遠的地方。
在場的四位六轉,全都是自己陣營的大佬。
不過讓方未寒有些奇怪的是,石當流這老小子竟然也在場。
他不是號稱永遠中立混日子嗎?怎麼也開始站隊了?
他暗戳戳地瞅了他一眼,卻也沒多過詢問。陶琰和蕭伏威都沒說話,自己倒也不用擔心石當流會反水。
「這……」
陳鈺先的表情明顯動搖了不少。
他不是什麼迂腐死板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會選擇加入拜火神教了。
能活下來,還能體面地活下來,當然還是要活的。
「陶公相邀,鈺先自是不敢不從。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陳鈺先堅定說道。
「我不回玄重衛。」
蕭伏威:「……」
「可以。」
陶琰呵呵一笑,老將軍看上去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還沒反應過來的方未寒。
「以後你就跟著未寒,作為他的門客,如何?」
方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