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第271章 困獸
第271章 困獸
「可以可以……」
陶允姜現在摸不準自己爺爺是個什麼意思,只得先暫且認慫。
不過她很快便注意到了陶琰剛才說的「小相好」三個字。
「這個……什麼小相好啊……他不是……」
少女瞬間紅了臉,有些語無倫次。
「不是?不是那我可就讓這小子滾蛋了?」
陶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丫頭就是喜歡嘴硬,不是說嘴硬不好,但有時候嘴硬的人要吃虧的。
等她吃了虧就不嘴硬了。
送到嘴邊的肥肉,安有不吃的道理?
「不行。」
陶允姜低著頭,上前一步默默拽住了方未寒的胳膊。
她現在也反應過來了,這爺爺是在故意嚇唬自己,看起來他應該和方未寒相處得不錯。
少女噘噘嘴巴。
她當然是不怎麼害怕自己這位爺爺的,畢竟從小跟著長大,陶琰又不是那種極其嚴厲的人。
以往這時候,少女肯定會頂回去。
但現在陶允姜算是有求於陶琰,所以她有些不太敢這麼做。
她難得安靜了下來,只是緊緊拽著方未寒的胳膊表明自己的態度。
方未寒:「……」
他能夠感覺到陶琰似笑非笑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著轉,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方未寒看明白了陶琰的意思。
看吧,我孫女為了你的事情,連跟我頂嘴的小脾氣都沒有了。這不比那謝家的大小姐強一萬倍,不值得一個王妃的位置?
……後半邊這句話是方未寒自己加上的。
「好了好了,既然允姜也到了。那咱們出發?」
方未寒正色說道。
他不與任何人對視,只是看向了正前方的空氣。
這倆人一個是小姑奶奶,一個是老爺子,自己都惹不起。
這種時候,方未寒覺得裝傻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走吧,出發。」
陶琰翻身跨上他牽來的那匹棕色老馬,拽了拽韁繩。
「老夫轉悠老半天,早就餓了。還要跟你小子跑上十里才能吃上飯。唉……」
老將軍頗有些自怨自艾。
「誰讓你這麼……」
陶允姜脫口而出。
然後在陶琰的目光下,她又把後邊半句話給吞了回去。
「我怎麼?」
陶琰看了她一眼問道。
陶允姜原本想說誰讓伱這麼早就出來的。
但話到嘴邊就改了口。
「誰讓爺爺的修為這麼高呢,明武修為高的修士就是容易餓嘛。」
少女笑得甜美極了。
「嗯,你說得對。」
陶琰滿意一笑。
他又瞪了眼方未寒,沖著他努了努嘴。
方未寒:「……」
小師傅怎麼還沒看出來啊?你爺爺這明顯是在故意逗你玩啊?
他扶額嘆氣,對於姜姜的單純有了個全新的認識。
不過這也怪自己,要不是自己,陶允姜也不會做出這種讓步。
「走吧走吧,再過一會飯店都要過了。」
方未寒急忙打斷兩人的談話,翻身上馬,走到了最前面。
「走啊?愣著幹什麼?」
陶琰又瞪了陶允姜一眼。
自己這個孫女真的是,把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實在是太好猜了。
也就是方未寒的品格還勉強算是過得去,要不然可能被欺負死。
「哦……」
少女癟癟嘴,不情不願地騎著馬跟在他身後。
三人一同出了雙橋門,快馬向南跑去。
從外城到郭城,再到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
今天的長明南門外分外安靜,一路蔓延至地平線上的長長官道上竟然看不到一個人。
聒噪的蟲鳴聲混合著毒辣的陽光打來,如同炎夏最鋒利的武器。
方未寒握緊了韁繩,速度降低四分之一,開始了戒備狀態。
當他們出了郭城覆蓋範圍,陶允姜默默加速,保持著和方未寒并行的位置。
刺殺隨時都會到來,自己必須離他的距離必須近一點,再近一點。
由於不知道那個六轉修士是個什麼路徑的,陶允姜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少女的小手緊緊按住腰間祈蒼劍柄,將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於五感。
方未寒注意到了陶允姜的小動作,心中一暖。
「沒事的。」
他沖著少女輕聲說道,這聲音在急促響亮的馬蹄聲中若隱若現。
「我答應過你,記得嗎?」
「嗯。」
陶允姜粉唇微微翕動,最後卻只說出了一個字來。
在這般危急的關頭,少女不願多說。
她握著祈蒼劍的手心中滿是細汗,連帶著和手掌觸碰的劍柄都有些滑膩。
陶允姜在緊張。
可少女曾經不是這樣的。
在浣花樓外,明明也是生死一線的危急關頭,她甚至還有閑心和方未寒大聲說笑。
千年難尋的明武天才少女很少緊張,倒不如說,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緊張。
……除了方未寒的安全。
自己現在只是五轉境界,若是真的出現了六轉修士要殺他,僅憑自己根本攔不住。
乖徒弟告訴自己不用擔心,她也相信他的計劃。
可……萬一呢?
陶允姜的心中滿是惶恐不安。
那日夜晚的喧囂長明,方未寒錯愕不解的蒼白表情時時刻刻在啃噬少女的內心。
少女握著祈蒼劍的手更加用力,劍身微微發光。
她將這一切都歸咎為自己的修為不夠。
若是那天自己的修為更高一些,自己也許就能憑藉更強的血氣掌控能力停下那一劍。
若是現在自己的修為更高一些,自己就不會時刻提心弔膽,就不用仰仗爺爺的力量。
陶允姜始終固執地認為自己修鍊得還不夠努力。
儘管十九歲的明武五轉舉世無雙,儘管能夠用自創劍法壓過明皇劍經一頭的人世間不存。
她深吸一口氣,無視眼睛傳來的乾澀感覺,將武者氣機放到最大,繼續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陶琰跟在兩人身後,神情泰然自若,時不時地還會打量一番官道兩旁的長明近郊景色。
老將軍倒像是真的來郊遊順便吃頓飯的。
他不慌,方未寒自然也不慌。陶琰只是其一,畢竟自己還有底牌。
離十里庄還有三里的距離,方未寒眯起了眼睛,拉動韁繩,緩緩降低速度。
他緊緊地盯著地平線的官道盡頭。
空無一人的官道上,迎面駛來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
馬車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快速拉近,車夫戴著斗笠,看不清他的臉。
方未寒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突然加快的心跳聲。
他並沒有從那個車夫身上感受到任何的修為氣息。
方未寒開始詢問雲紓。
「雲紓?這人什麼修為?」
「我看不出來。他簡直就像是一個沒有修行過的普通人。」
雲紓的語氣有些凝重。
「要不他身上有高階的屏蔽法器,要不他的修為比你高。」
方未寒皺起眉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
「沒有。」
雲紓乾脆說道。
「你心裡應該也很清楚,這人不可能是個凡人。他就是沖你來的。」
「準備好,他過來了。」
腦海中,少女空靈的聲音徹底消散,像是突然沉入了海底。
方未寒沉默片刻后抬起手,勒馬停在原地。
三人紛紛下馬,牽著馬來到官道一旁站定。
陶允姜站在他的身前,擋在他和那輛馬車之間。
「怎麼了,未寒?怎麼突然不走了?」 陶琰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方未寒:「……」
這老頭到現在還沒忘記裝傻的事情。
「讓讓這輛車,官道太窄了,容不下我們並排。」
他拉拉陶允姜的胳膊,將她從自己的身前拉到身側。
「我……」
少女著急地看著他,還想說什麼。
方未寒輕輕搖了搖頭。
他朝著陶琰的方向靠攏了些,就像是老將軍的小跟班一樣。
陶允姜咬著牙,只好放棄了下一步的動作。
優良馬匹的速度可以達到一個時辰奔行百里,經過強化的馬匹速度比這個速度還要快。
從他們可以目視到這輛馬車開始,短短的一段時間內,馬車便已經衝到了他們的近前方不足十米處。
馬蹄聲沉悶如震雷,由遠及近地鼓盪方未寒的耳膜。
近了,更近了。
他已然能夠看見那車夫沒有被斗笠遮擋的半邊臉。
鬍子拉碴,估計是剛隨意刮過。臉側一道細小橢圓形疤痕,有些像受過流矢的擦傷。
是個江湖客,危險分子,專業的殺手也說不定。
方未寒悄然繃緊肌肉,情況一旦不對他就躲到陶琰後邊。
馬車依舊在官道上行進著,馬頭的位置已經與三人中站位最靠前的陶允姜平齊。
車夫似是注意到了他們三人為他避讓的舉動,大聲道謝:
「多謝三位……」
他的聲音很是不好意思,還有些感激。
就好像真的是一個路過的趕車人。
方未寒依舊沒有絲毫大意,相反他屏氣凝神,腎上腺素的作用發揮至最大,注意力更加集中。
馬頭越過了陶允姜,接下來是馬身子,然後是馬尾巴……
最後是車夫坐著的車身位置。
當車身經過陶允姜身側的時候,猝不及防的變故陡然發生!
「轟!」
龐大的血氣爆發如同炸彈的爆炸,直接掀翻了整個馬車,將整個車廂震得四分五裂,車頂高高被衝擊波高高揚起至數十米的空中。
漫天的白灰色粉末疾風暴雨般飄散而出,拉車的馬兒失去了背後的拉力,猝不及防之下前沖滾翻在地。
方未寒三人的馬也受到了驚嚇,紛紛四散逃開。
「是石灰粉!」
這個念頭在方未寒的腦海中一閃而逝。
這一車的石灰粉驟然炸開,方圓數米的圓形範圍內幾乎看不清楚任何東西。
他現在的視野中覆滿了白色粉末,連身側的陶允姜和陶琰都看不到。
萬萬不能使得石灰落到眼睛中。
他閉著眼睛,下意識地抽出流明劍做出格擋態勢。
居然是這麼一種襲擊方式嗎?
這個展開有些出乎意料,不過方未寒也早有安排。
「嗷!」
嘹亮的鳳鳴聲貫穿天地,穿雲裂石的聖獸之音掀起強大的氣流風暴,帶著九天上的刺骨寒氣重重砸向飄滿石灰的地面。
石灰粉如流雲被吹散般消匿,冰藍色的猛禽翱翔在天邊,光潔羽毛上翻湧著耀眼的日光。
是瑜沫。
方未寒安排它在天空中警戒,沒想到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聖獸通靈,在這種需要隨機應變的場合,它們知道該怎麼做。
石灰粉散去,身側的場景映入眼帘。
陶琰不知何時已然從自己的左側消失,身形挪移到了自己的右側。
老將軍頭髮與鬚眉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石灰,將本就花白的頭髮染得更加慘白。
這石灰能夠阻攔視線,卻攔不住明武六轉強者的氣機。
他護在陶允姜身前,右手擎著暗金色的威嚴長劍,劍鋒上架著一塊棍狀的玄鐵。
那似乎是……一把鐵鐧?
方未寒不能確定。
陶琰一聲暴喝,灰袍表面浮動起片片血色甲片,磅礴的殺伐威壓如巨浪奔涌。
暗金色長劍驟然前推,將鐵鐧連帶著它的主人一同震地倒飛出去。
「鐵鐧?你是誰?」
陶琰眯起眼睛,暗金色長劍提在手中,不怒自威,如凜凜獅王。
這是長垣的元帥、九邊的鎮守,帝國的柱石。他僅僅是站在那裡,便給人一種如同直視屍山血海的難言恐懼。
方未寒這才知道,陶琰顯然對自己的態度一開始就不錯。
「陶公?!」
車夫的斗笠在方才的交鋒中被震落,露出一張飽經滄桑的臉來。
黝黑而疲憊,許久未經打理的頭髮髒亂無比。但這也難以掩飾他的英武面容,如刀刻斧鑿一般,激蕩著仇恨與無奈。
陳鈺先很是震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跟在方未寒身後的這個老頭根本就不是什麼看門老頭,而是大名鼎鼎的帝國軍神陶琰!
陳鈺先在短暫的震驚和懊悔后,很快反應過來。
自己大概率打不過陶琰,也不想和他打,計劃必須改變了。
他的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沖向了一旁綠油油的莊稼地中。
待到陳鈺先衝出去後幾秒鐘,陶琰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提著長劍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
「咔嚓!」
陳鈺先踩斷了不知道多少根莊稼。
他在一人高的莊稼地中靈敏穿行,盡量在保持高速的情況下不暴露自己的蹤跡。
他是一個大師級別的獵人,自然也能懂得如何避開獵人的追獵。
陳鈺先在奔行中不住地彈出一道血氣,抹掉自己的前行痕迹,製造假象,
「嘩嘩嘩……」
他已經能夠聽到前方明河的滾滾濤聲了。
河流內有靈壓存在,修士的靈力發揮不出分毫,只要自己能夠跳入明河就安全了。
陳鈺先匆匆提起血氣,本就極快的速度再度暴漲一截。
他衝出了莊稼地,來到了明河的灘涂上,前方視野豁然開朗。
他和那條大河間的距離只剩下了數十米。
正當陳鈺先鬆了口氣的時候,天邊一道黑影驟然放大,伴隨著風聲的凄厲呼嘯。
陳鈺先瞳孔驟縮,以最快的速度向後翻滾,狼狽地拉開十米距離。
「嘭!」
黑影重重砸入河岸沙灘,漫天的沙塵被激起后又紛紛揚揚地落下。
陳鈺先的嘴裡全是沙子。
「呸!」
他吐出混合著苦澀沙子的唾沫,用力抹抹嘴。
陳鈺先向前方看去,眼前的河流已然不見蹤影。
方才的黑影竟然是一塊厚重的玄鐵重板!
它深深地嵌入地面,露出地面一丈之高,擋住了他望向明河的視線。
「嘭嘭嘭嘭……」
數十道鐵板從天而降,冰冷的金屬遮天蔽日,宛若一場鋼鐵雨。
一道鑄鐵長城拔地而起,橫亘在陳鈺先最後的生路上。
他的身影在這道鋼鐵長城面前如同螻蟻般渺小。
陳鈺先舉起鐵鐧,如臨大敵地看向了鐵板的正上方。
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懸浮於鐵板上,手執一枚笏板,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石當流……」
他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來,周身一片冰涼。
「鈺先,果然是你。」
他做夢也忘不了的聲音在他的身側響起。
陳鈺先驟然回過身去。
玄重衛都指揮使蕭伏威按著雁翎長刀,目光複雜。
「陳鈺先?原來是你……」
陶琰自莊稼地中走出,冷冷地盯著他。
「噗噗……」
人走在沙地的聲音自陳鈺先的右側響起。
一位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袍人緩緩走來,漠然緩緩抽出腰間長劍。
「唰!」
纖細而妖異的長劍如同毒蛇吐信,劍尖指向了走投無路的困獸。
作為拜火神教的雍州領座,陳鈺先認得這人。
「伊尹……」
陳鈺先吐出這人名諱。
他慘笑一聲。
莊稼被風吹過,沙沙作響,勾勒出毛骨悚然的死寂平靜。
「四個六轉……真他媽的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