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第266章 懷疑是一顆種子
第266章 懷疑是一顆種子
「這算不算是成功了?」
方未寒鬆開手,解除了方才凝聚於兩人身前的血氣屏障。
「看起來……這神龍託夢的效果還是挺顯著的。」
方未寒笑道。
簌簌黑灰自屏障上滾落,在地面石磚上刻上一道細細黑線。
這是剛才沒有充分反應的碳粉。
「算……當然算。」
裴階甚至不顧方未寒在一旁,急急忙忙地便衝到了實驗台前,記錄下剛才發生的一切。
於裴階而言,一場成功實驗的意義要遠大於一次官階的晉陞。
墨者便是這樣,擁有無愧於心的純粹。
方未寒耐心地等著裴階記錄完畢,同時在腦海中和雲紓閑扯著。
「你既然已經造出來了黑火藥,那麼你有沒有考慮過把這玩意應用到戰爭之中?」
雲紓蹲在地面上,好奇地看著牆角的一處蔫巴巴的雜草。
這雜草似是因為經常接觸到有害氣體,像是二氧化硫之類的玩意,現在還能活下來倒也算是生命力頑強。
「火槍?火銃?或是火箭什麼的?」
出乎雲紓意料的是,方未寒卻給出了反對的意見。
「這些東西都不太行。」
方未寒也蹲下身子,捻起地面上的那一線炭粉,放到嘴邊嗅了嗅。
果不其然,一股極其刺鼻的難聞氣味。
「倘若黑火藥在前世的這個時間節點出現,那將會是軍事裝備領域一次無可辯駁的科技革命。但是在這大周,這黑火藥的出現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大周的冶鐵工藝高度發達,鐵器的價格要遠低於前世的同時期,每一名交戰士兵基本可以做到全身被甲。在這種情況下,黑火藥的化學能不太夠,畢竟一支火槍的裝藥量是有限的。」
「若是一味地增大裝藥量……那我不如直接造火炮得了,作為投石車的plus版本。」
「但這就又引出了另一個問題,製造黑火藥的這三樣東西……硝石、硫磺和木炭,除了木炭之外,另外兩樣東西的產能極低,在現在僅僅作為藥材使用。要想大規模製造黑火藥,我還需要解決它們的產量問題。」
「重新拉起兩條熟練且高效生產線的難度實在太高,就算我知道生產硫磺和硝石的方法步驟,設備與場地以及人工費用仍然會產生相當可怕的成本支出。這與黑火藥的預期收益相比顯然得不償失。」
無時無刻的危機感持續不斷地籠罩著方未寒,為了從複雜的危局之中脫身求存,他形成了幾乎冷靜到可怕的思考能力。
在接觸到黑火藥的那一刻起,方未寒便已經開始思考起了這東西的發展前景,最後得出了結論。
短期利益回報可能性低,因為短期內這玩意沒辦法大規模製造升級。
長期利益回報價值低。因為天命正在復甦,士兵的修為將得到大幅度強化,黑火藥的化學能更加不值一提。
「也就是說……你覺得這玩意沒用?」
雲紓站起身來,繞著方未寒轉了兩圈,腳步輕快而有規律,像是踩出了八卦格。
「倒也不是。」
方未寒笑了笑。
「並不是每一個東西生來便有作用的,否則我們的人生將過得多麼壓抑啊。」
他抹掉了那一道灰跡,感嘆了一句。
「說人話。」
雲紓踹了他一腳。
「眼前有熊熊的大火,而伱的手中只有一杯水,此刻最理智的做法是什麼呢?」
方未寒輕聲問。
「是將那一杯水淋在自己的頭頂,淋濕自己的衣服,用衣服捂住口鼻從火場逃出去。」
「黑火藥救不了大周,但在某些時刻可能會救我。」
他的面色平靜而淡薄,彷彿只是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玩笑。
雲紓抿抿嘴唇,眸光閃動,心緒複雜。
以前……他並不是這般冷漠的。
是從什麼時候他開始變了呢?
浣花樓前的生死一線、天祿殿中的走投無路、還是外城區的衝冠一怒?
從廣陵王到方未寒,他真的變了很多……
他變得更加為自己考慮,他學會將自己的真正想法掩藏在層層的欺騙與笑容之下,他不再想要執著地要抓住身邊所有的人與事……
兩千多年的時光,自己的心境反倒不如他這般豁達通透。
雲紓低下腦袋,不再去注視著那刺目的陽光。
她忽得覺得這陽光有些刺眼。
我們不敢直視陽光,卻又恐懼著它不在的日子,於是我們發明了電燈。
他能知道自己為誰而活,他能明白自己奮鬥的目標,而自己……
真的知道嗎?
少女獃獃地看著地面上那被揉散開的一條黑炭軌跡,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經過了一番書寫,裴階終於把這次的所有實驗細節全部記錄了下來。
他長舒一口氣,鄭重地將那份筆記妥善封存起來。
這時候裴階才想起來方未寒還站在自己身後。
「方兄,萬分抱歉!實在是對不起。」
裴階不住地朝著方未寒連聲道歉,彷彿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一般。
他現在愧疚極了。
自己研究的起始資金都是方兄給予自己的,現在自己因為一時的激動就把人家晾在一邊半天,裴階自己想想都感覺臉上臊得慌。
「無妨,我懂這種實驗有所進展的興奮感覺。」
方未寒擺擺手。
他雖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裴階卻還是一副十分愧疚的樣子。
「你要實在是過意不去,那便幫我個忙吧。」
方未寒借坡下驢,順水推舟地將馬鞍的事情和裴階說了說。
裴階立刻答應了下來。
「方兄放心,明天這個時候之前我肯定給你做好。」
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方未寒倒也沒有多問。
聽說天工四轉便可以不用在工具的情況下更加細膩地操作實體,想必裴階已經有了把握吧。
他對於自己這位同窗的辦事能力還是很放心的。
方未寒拜別裴階,從他的小院子中走了出來,接上了在一邊打瞌睡的瑜沫。
此刻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天色漸暗。
方未寒接下來去了一趟吳興沈氏的府邸,和沈元興吃了頓飯。
他需要大致了解一番當下大周冶鍊行業的情況,而吳興沈氏正是這方面的壟斷巨頭。
冶鍊和採礦往往不分家,但在當下的大周卻不是這樣。
據沈元興所言,現在大周境內的鐵礦主要來自冀州廣平郡和揚州淮南郡。而廣平郡的鐵礦開採權主要掌握在同樣以採礦為主要業務之一的河東裴氏手中,屬於河朔三家的勢力範圍。
而淮南一地的鐵礦歸屬於剩下的世家以及皇室,供給天下長河以南的大周領土使用。
而吳興沈氏的冶鍊技術經過千年的發展,已經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他們麾下的會稽鑄器場已經擁有了複合甲胄技術,正將逐步取代大周軍隊目前裝備的鎖甲以及鏈甲。
沈元興在酒席上還神神秘秘地透露給了方未寒一個消息:會稽鑄器場貯藏有可供武裝三十萬人的兵器甲胄,箭矢等消耗用具也是一應充足。
沈元興那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方未寒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有可能是真的。」
雲紓給出了判斷。 「這小胖子剛才的命星軌跡十分平穩,不像是要說謊的樣子。」
「真的嗎……」
方未寒搖了搖頭。
就算是真的,這件事情對於現在的自己也沒什麼幫助,畢竟遠水難解近渴。
他和沈元興作別後,回到了自己的王府庭院。
方未寒從日曜神戒之中掏出那塊有些縮水的隕石,將它豎立著放到了地上。
開格!
【當前進度:3.94%】
【當前進度:3.95%】
【當前進度:3.96%】
……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方未寒解析隕石外殼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他今天直接將進度往後推了五個百分點。
【當前進度:9.28%】
在這之後,又穿越回過去找到了又是自己太太太……太奶奶,又是自己學生的方棠,和她
討論了關於君王的御下之道的問題。
這方面方棠是天生的專家,拉扯,畫餅,打壓,引戰……做出來這些事情對她來說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方未寒今天晚上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安安靜靜地聽著。
畢竟他也得學學。
往最好了想,沒準以後這些東西可以被自己用來對付婉婉呢?
當然,他也就是只敢想想罷了。
在聽方棠講述她的厚黑學時,方未寒也在思考著另外一個問題。
自己把方棠給拉回現實之後……她能跟婉婉好好相處嗎?
一旦試圖想象那個畫面,方未寒便頭疼不已,同時感覺尾椎骨上有一股寒氣在向上蔓延。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方未寒決定以後再去頭疼這件事情。
迴旋鏢扔出去又不一定會打到自己,除非特別倒霉。
他相信自己是天命之子。
「老師,那個……我能摸摸你嗎?」
講了一晚上的方棠想要獎勵。
少女期待地看著方未寒,鳳眸內有星光點點,濃密的睫毛如同芭蕉葉一般撲閃撲閃。
方未寒:「……」
布偶貓表示這種行為是不合禮儀,不合規矩,有違自己本心的。
但是它實在頂不住公主殿下的殷切眼神,還是勉為其難地跳上了她的膝頭。
「謝謝老師!老師最好了!」
方棠抱著心愛的貓貓,眸子中的歡喜都彷彿要溢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撫弄著布偶貓光滑而蓬鬆的毛髮,生怕用力過大弄疼了它。
溫柔地撓了撓貓貓的下巴,少女垂下微紅眸子,鼻尖莫名地就有些酸。
布偶貓翻了個身,注意到了方棠的表情,也默默嘆了口氣。
生活終究是很累的呀,更何況方棠這種終日生活在周遭危如累卵的局勢之中的公主。
不像是童話中公主那般,她沒有父皇的庇護,沒有臣子的擁戴,空有的只有外面百姓的一片微不足道的民心。
方未寒一直都覺得方棠和自己挺像的。
她比自己多的是舉世無雙的皇血親和,以及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
而自己比她多的是那些站在自己背後的人們,以及他們的勢力。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比方棠還要幸運一些。
朱雀鐵門於身後閉合,在這深宮之中,她甚至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那麼方棠的這副模樣是天生形成的嗎?還是她娘親去世之後才漸漸變成這樣的?
小時候的方棠……會是什麼樣子?
會不會是像糖糖一樣呢……
布偶貓的尾巴僵硬住了。
「老師?你怎麼啦?」
而這一變化被正在愣神的少女注意到了。
方棠剛一開口,便聽到了自己的話語中摻雜的微微鼻音。
她連忙抽了抽鼻子,試圖掩蓋過去。
一位優秀的皇帝,不應該露出任何過激的情緒。
「沒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布偶貓僵硬的尾巴重新耷拉下來,還左右晃了晃、
不可能……
世上沒有兩片葉子是完全一樣的,她們只是長得像罷了。
方未寒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微微的血腥味在提醒著他這裡的時間坐標。
「我摸夠了,老師。」
方棠依依不捨地鬆開懷中的貓貓。將它輕輕地放到地面上。
若論起懂事,恐怕方棠應當是自己身邊環繞的諸位少女之中最懂事的一名了。
除了那殘存的執念,與稍有些偏激的手段,方棠的性格方面幾乎完美。
「好好睡覺,明天見。」
方未寒叮囑道。
「我知道啦,老師!」
少女揚起俏臉,眉眼間滿是明媚的笑意。
「再見,老師!」
「再見。」
布偶貓推門走了出去,順道用尾巴帶上了沉重的殿門。
「咚!」
門關上帶起了一陣微風,吹動大殿內的燭火微微搖晃。
少女抱著雙膝坐在床邊,白皙瑩潤的小腿在宮裙下若隱若現。
方棠的表情緩緩冷卻,直至消匿無形。
「我知道啦……老師……」
她輕聲喃喃著。
方棠從自己貼身衣物內拽出了一條項鏈,項鏈上掛著一串銀白的流蘇。
一抹銀色如同天邊皎潔月色,如同流水一般熠熠生光。
這是一枚劍穗,還帶著少女的體溫餘熱。
方棠怔怔地看著這株劍穗,看了很久很久。
她攥緊劍穗,緩緩閉上眼睛。
冷清的大殿之中,少女對燭枯坐,直到天光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