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第241章 神跡
第241章 神跡
方未寒和方棠一直討論到了天光破曉的時分。
其實方未寒本來只是在和方棠認真地講述自己知道的有關於科舉制度的全部知識,但是也是實在耐不住少女的連番追問被勾起了談興。
他後來乾脆和方棠激烈地討論了起來,什麼有的沒的全部冒了出來。
方棠甚至在考慮,攝於擎火書院的高昂建造成本,破壞后必定極難重建。若是直接將書院整個炸掉,沒準就能夠直接取消掉現存的恩蔭選官制度。
方未寒覺得這個方案就很扯淡了。
先不說在炸掉書院之後的事態會不會真的如同方棠所想一般按計劃發展,就單單論起炸掉書院這個行為就足夠否決掉整個計劃。
那可是大周文明的瑰寶,全天下的思想中心,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炸掉。
不過方棠認為,在皇權的集中面前,這種所謂的精神文明完全可以為之犧牲。
國家都沒了,要書院幹什麼?
方未寒後來就和她吵了半天,說得口乾舌燥。
他現在才真正認識到了方棠的思想有多麼的激進,她可以為了自己的理想付出任何代價,即使這個代價不由她來承受。
這是方棠和自己最大的一點不同。
方未寒可以捨身救人,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殊死一搏,但他絕對不會要求全天下的人和他一起死。
可方棠不會。
「若是拯救天下要付出讓我死去的代價,那這天下不如直接毀滅算了。」
方棠這般說道。
聯想到少女從長大過程中生活的環境,她能有這種想法倒也正常。
她不欠這個世界什麼,倒是這個世界欠她良多。她能夠帶著屬於皇家的責任登上龍椅,便已經是她莫大的寬容。
因為責任與理想,方棠不介意為江山付出代價。但是若是生命,唯獨是生命,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
她挺過了萬般磨難才艱難地活到了十七歲,又怎麼會將自己的生命輕易交出?
方未寒和方棠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討論。
布偶貓抱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水,感覺精神疲憊無比。
「今天就到這吧,你好好休息。」
許多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紙張凌亂地灑在少女的膝邊。
方棠靠在床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眼睛中滿是血絲。
少女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是她的精神卻依舊無比亢奮。
「老師!我都計劃好了,我看過擎火書院的引靈陣的構造圖,明明就是靈山龍潭陣的翻版,所以我們只要……」
看著身前喋喋不休的少女,布偶貓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說,你該休息了。」
方未寒再度強調了一遍。
「不,老師!我不困,我還覺得我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清醒。」
方棠堅持說道。
方未寒:「……」
他在網吧熬夜通曉出門后也是這個樣子。
通宵之後的人往往都不困,甚至還能去路邊攤吃一碗早飯,和周圍人談笑風生。
……然後就困成狗。
布偶貓輕巧地跳到了方棠的腿邊,動用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血氣。
它探出腦袋,輕輕一頂頂在了少女的柔軟的大腿根部,在她的驚呼聲中將她整個人沿著床邊給拱了上去,放到了床上。
方棠還沒反應過來,布偶貓已經跳出去叼來被子將她嚴嚴實實地裹住了。
少女那高速運轉良久有些暈暈乎乎的大腦忽然清明了片刻,一股宛若旭日陽光一般的暖意緩緩包住了她的全身。
方棠有些愣愣地抱著被子,鼻子突然就有些酸酸的。
娘親去世之後,就從來沒有人給她蓋過被子了。
這是方棠不知多少次夢到的場景,今日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她的生活中。
方棠心尖微微一顫,剛才想的東西一瞬間就忘光了。
她抽了下鼻子,連忙將有些酸澀的眼睛別到了一邊去,不想讓方未寒看見。
少女的小手扒住了被子的邊緣,輕輕地向下拽了拽,露出雪白的脖頸與鎖骨。
「老師,熱……」
方棠的聲音微弱而沙啞,似是帶著些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撒嬌意味。
「睡著吧,睡著了就不熱了。」
布偶貓又把被子拽了回去。
方棠:「……」
「老師,你快走吧,一會兒天亮之後,長明北宮的安保措施會加強的。」
明明眼皮已經宛如千鈞般沉重,但是少女依舊強撐著精神,不想就此睡去。
她的眸子牢牢地鎖定著蹲在她身邊的貓貓,瞳孔之中滿是擔憂。
「老師神通廣大,自然不會被這等小事困擾,伱安心睡你的覺就成。」
方未寒有些矜持地吹噓道。
還好雲紓現在在睡覺,要不然肯定又要罵自己湊不要臉了。
少女鳳眸彎成甜甜的月牙,如同小扇子一般的兩扇睫毛終究合攏。
一旦閉上眼睛,那被高昂的情緒竭力壓制的疲憊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來,讓少女的意識漸漸地滑向深淵。
「老師,睡覺前能不能讓我摸一摸,我都忍了一個晚上了……」
方棠閉著眼睛,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地輕聲呢喃著。
布偶貓:「?」
我在認認真真給你當老師,你卻在饞我身子?
雖然是貓的身子……
貓怎麼啦?貓貓就能隨便摸嗎?
「僅此一次。」
布偶貓把自己的蓬鬆大尾巴放到了少女的手中,冷硬地說道。
意識已經有些朦朧的少女感受到了手中毛茸茸的觸感,手指微顫了下。
「嘻,謝謝老師,最喜歡貓貓了……」
方未寒等了半天,確定方棠不再有任何的動靜,只有均勻的輕輕呼吸聲發出之後。他才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尾巴。
布偶貓的肉墊踩在被褥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睡夢中的方棠表情恬淡而美好,那絕美的容顏不復清醒時的雛鳳威嚴,反倒是帶上了幾分貓兒般的柔弱與可憐。
挺可愛的。
布偶貓評價道。
明明是自己的太太太……太奶奶,怎麼相處起來卻像是找了個女兒呢,真是見鬼……
想到女兒,方未寒沉默了片刻。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方棠和糖糖的性格倒是有那麼一點像啊,一樣的偏激而冷硬。
難不成這年頭的小孩缺愛之後,都是這麼個表現嗎?
方未寒略微思考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
平民小孩缺愛,頂多危害身邊親近人。但是有權有勢的大小姐缺愛之後,能量與破壞力可就大多了。
雖然名字讀音一樣,但至於這倆人是一個人的可能性,方未寒想都沒想過。
畢竟這種可能實在是太扯淡了,路上遇見一個小女孩,結果是我死去多年的太太太……太奶奶?
明顯是用牛子想都不可能的事情啊。
他現在正在認真考慮起在大周興建幼兒教育的理論可能性。
布偶貓沉思半天,最後回首看了一眼方棠睡著的樣子,跳下床走出了大殿。
一輪紅日正緩緩從天邊升起,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呢。
布偶貓蹲在大殿門口欣賞了一會兒日出。
該回去了。
不過得先把自己的傳送門叫醒。
於是他將神識沉入了識海之中。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
「雲……紓……」
他用一種鬼氣森森的幽靈語氣說著,彷彿索命的冤魂。
「雲……紓……起……床……了……」
方未寒掐著嗓子說了半天,發現沒什麼反應。
他急了。
「雲紓!起床了!咱們該回去了!」
「吵死啦!」
一個大鎚子飛了過來,伴隨著少女惱羞成怒的大喊聲。 「你幹什麼嘛!突然大喊大叫,我都要被你嚇得猝死啦!」
方未寒感到很是冤枉。
「我之前好聲好氣地喊了你半天啊,你沒聽見我才大聲喊的,這不能怪我……」
他小聲抗議道。
畢竟現在生殺大權掌握在這破書手裡,方未寒覺得還是要稍微尊重一下她的。
藍裙白絲的少女在他的身邊緩緩凝聚出身形,幽幽怨怨地看著他。
雲紓用肩膀撞了下他的胸口,伸出腳丫踩著他的腳。
不疼,很軟,帶著點溫熱。
方未寒覺得他還能被多踩一會。
看著他似乎略帶一絲享受的樣子,雲紓不禁羞紅了小臉。
下次應該穿一雙高跟鞋踩他!
「出去。」
少女磨著牙狠狠說道。
「啥?」
方未寒揉了揉耳朵,似是沒聽清。
「我說從識海出去!你這樣我怎麼給你傳送!」
少女氣得又踢了他一下。
「哦對對。」
方未寒訕笑著退了出去,神識重新回到了布偶貓的身體中。
空間漣漪浮動,布偶貓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
在呼呼大睡、呼呼大洗和呼呼大吃之後,時間已經來到了黃昏時分。
唉,通宵是這樣的,明明什麼都沒做,第二天卻好像就這樣直接消失了一樣。
「你今天打算去幹什麼?繼續找溫折雪學兩招去?」
雲紓坐在他身邊,懶洋洋地撐著凳子。
「今天?今天已經就剩下了個晚上了。」
方未寒悲痛地說道。
「時間都去哪兒了?誰偷了我的時間?我明明那麼愛她,她卻這麼對我!」
「嘭!」
方未寒的腦袋被鎚子砸了一下。
「如果你被牛了,那你就應該牛回去!而不是發出苦主的叫聲!如果你沒有被牛,那你就該被我砸!」
雲紓冷笑著,示威般地揮了揮手中的大鎚子。
「師姐那麼對我,我怎麼可能放她鴿子?這麼愚蠢的問題以後不用問了雲小紓。」
方未寒放下筷子擦擦嘴,站起身來。
「不過在去白雲觀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嗯?更重要的事情?」
雲紓歪了歪腦袋,繼而恍然大悟。
「你是說昨天那件事?」
「嗯,我得先去找一趟小槿。」
方未寒提起劍走出了王府大門。
……
……
蕭槿此刻正坐在蘭陵蕭氏府邸的庭院中,手中捧著一卷破舊的竹筒。
少女將竹筒合攏束起。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現在是炎炎的夏日,因為太久沒有澆水,少女身前的這一盆花朵已經有了枯死的跡象。
花瓣原來是雅緻的淡紫色,蛋黃色的花蕊如同一塊璞玉一般鑲嵌在花瓣中,配上油綠的葉片襯托,分外好看。
不過現在這盆花已經明顯快死了,葉片枯黃,花瓣乾裂,花蕊凋謝若風中殘燭。
這是風鈴草,蕭槿很喜歡的一種花。
紫色是夢境的顏色,風鈴是少女夢境中的鐘聲。蕭槿每次看到它,彷彿都能從中窺見那個如夢似幻的遠方,那種求而不得的柔和傷感,每每讓她想起自己的人生。
「咯咯噠。」
正在看著花出神的蕭槿被一旁的母雞叫聲拉回了現實。
花園、少女與夕陽,本應該如絕美畫卷一般的場景中被塞進了牆角的一籠母雞,瞬間便將這場景的美感破壞得乾乾淨淨。
「不準叫,小心一會兒拿你們燉湯喝!」
蕭槿看著那些母雞,兇巴巴地威脅道。
母雞們就跟聽懂了蕭槿說的話一樣,紛紛抱團縮到了籠子的角落裡。
蘭陵蕭氏的庭院里本來不應該出現母雞這種東西。
所以為什麼這裡會有一籠母雞呢?
蕭槿站起身來,雙手抬起至腹部齊平翻轉。
她的右手上方,一團乳白色中帶著透明的氣體在緩緩旋轉,如同絢爛複雜的多邊流形。
那是世間最接近混沌的力量,源力。
她的左手之中,則是一團血紅色的力量。那股力量在血液的顏色中透著些許漆黑,凝聚著整個陽光下的陰影。
這是萬千濁氣中的一種,近似於血氣的煞氣。
燭夜作為蘭陵蕭氏的家傳神劍,這一千年間不知沾惹了多少人的鮮血。
聖人也罷,魔頭也好,在燭夜濁黃劍鋒之下,都是一條又一條的劍下亡魂而已。
作為這一代的燭夜劍主,蕭槿憑藉絕世的天資,竟然在沒有人指導的情況下自行悟出了煞氣的凝聚之法。
煞氣是濁氣的一種,煞氣入腦會使人嗜殺好鬥,與野獸無異。
但蕭槿並沒有受此影響,方未寒教給她的清濁化生法出乎意料的與她的體質十分適配。
源力有聚神安性之效,完美地中和了煞氣的負面效果。
蕭槿發動煞氣的後果,僅僅是充其量眼眸變成血紅片刻而已。
煞氣的熟練運用,極大地提升了少女的體質,讓她不再如同之前一般連劍都提不動。
而將煞氣與源力融合后,蕭槿更是獲得了一種全新的力量。
創生之力與致死之力的集合,將會融合出什麼力量呢?
少女深吸一口氣,將左手與右手緩緩合攏,乳白色的氣體和血紅色的力量不斷地碰撞融合,最終凝聚成了一團暗淡的紅色。
似是天邊極淡的晚霞,又像是日出前的最後一抹黑暗,散發著令人看一眼便心生忌憚的不詳意味。
蕭槿伸出一個纖細手指,點在了那籠母雞的身上。
暗紅色的絲線奔涌而出,纏繞住他們的軀體。
母雞頓時開始驚恐地上下飛撲起來。
「別動,你們的生命力那麼多,被我抽一點也沒什麼的。」
蕭槿輕聲說道。
隨著少女的動作,又一條暗紅絲線飛出,纏繞在那風鈴草的枝葉上。
蕭槿眸中暗紅光芒大盛,磅礴的力量波動於庭院內一閃而逝。
暗紅絲線根根斷裂,母雞們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翅膀躺在籠子里。
奇迹便在此刻發生了。
一抹時間漣漪悄然幻滅,帶著往日的餘暉如雲煙般消散。
那一株風鈴草再度盛開,淡紫色的花瓣在夕陽下反射著溫潤的光。
微風拂過,葉片沙沙摩擦,昭示著它浴火重生的喜悅。
生命是上天賦予每一個個體存在的意義,無法被任何人轉移或奪取。
本應如此的真理,在這一刻被徹底推翻。
這是生命的神跡。
少女垂下手掌,背在身後,迎著夕陽俏皮一笑。
「哼,輕而易舉。」
蕭槿嘴角揚起,驕傲地輕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