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第237章 謝令婉的信
第237章 謝令婉的信
信箋到手,還未來得及一窺其中行文,清雅幽香便已撲鼻而來。
方未寒展開信紙,那熟悉的雋秀筆墨便映入眼帘,如飄飛的蝴蝶一般靈動優雅。
少女的書法堪稱一絕,因此模仿她的書信可謂是難如登天的一件事。
自帶防偽功能,能省一個印章錢。
他向下看去。
「此致夫君。」
謝令婉總是愛稱呼自己為夫君,儘管她現在名義上已經和自己解除了婚約,但少女依舊執著於這個稱呼。
很像是她的一貫風格。
「暌違日久,未悉近況。長疏通問,拳念殊殷。」
簡短的十六個字,方未寒讀起來卻宛如千鈞沉重。這在外人聽起來像是客套話一般的言辭,可能唯有方未寒能體會其中真意。
四句陳情,字字由心。自己和婉婉從未分別過如此長的時間,自己身旁尚有陪伴,那婉婉呢?她早已習慣了孤獨嗎?
方未寒有些難受。
不看這封信還好,一看這封信他才恍然發現,原來自己對於謝令婉的情感早已無法割捨。
「妾身初至會稽,未及覽三吳形勝,便匆匆趨赴會稽市集置辦家居二三。蓋因東山雖有盛景,然山居淺陋,久無人煙,所存者不過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
這什麼情況?
婉婉難不成是沒錢買更好的地方了嗎?怎麼住這種荒郊野地。
方未寒看得很是擔心。
他不由得匆忙繼續往下看。
「夫君可有憂心?以上皆妾身妄言,為博夫君些微一憐耳。還望夫君莫怪。」
方未寒:「……」
這個婉婉。
方未寒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那清雅絕倫的少女,她回眸彎腰,正在對著自己俏皮地笑著。
他哭笑不得地接著往下看。
謝令婉在這一段中大致說了下東山莊園的樣子。
「莊園雖舊,內外猶堪一用。高屋岣嶁,蒼松傲睨。長槐深竹,樾暗千層。坐對一溪風月。水木明鳧,藻荇交橫。魚游淺底,類若乘空。溪上石橋一座,橋樑低磴,可坐十人。」
「卻不知可夠妾身姊妹共坐?」
方未寒的嘴角抽了下。
還是熟悉的幽怨味道,自己哪裡能找到十個,這婉婉的醋意也太大了點。
「會稽人擅雕石,余於市集中偶見一石獅,極類君府前彼物,常記其側你我二人追逐嬉戲,不知日月短長,晃晃幾秋,竟已七年。」
「忽夢舊憶,妾身感物傷情。欲買此石獅置於山居門前。未料一人亦相此物,與我爭搶。妾身遂擲十倍之金購之。其人駭恐,逃之夭夭。」
「夫君,妾身做得可對?」
方未寒看著她寫下的這兩行字,覺得很有意思。
當那人看見謝令婉出十倍價格的時候,估計已經被嚇傻了吧。再遲鈍也能看出來這少女的不凡身份。
這就是豪橫給婉婉的底氣,真好。
他想笑,卻笑不出聲。
方未寒揉揉酸澀的眼睛,接著往下看。
「人之在世,瑣碎何多?若妾身悉數寫就,恐遺漏甚眾,只得屢屢臨發開封。恕余憊懶,不欲多言。」
「余已於東山自立,使謝氏之名首通江左。世如江,人如鯽,然妾身家資尚足,可乘舟涉江。攜夫君同行亦無不可之理。」
方未寒從這兩句話中讀出了滿滿的霸氣與傲氣,彷彿整個江東已然盡在少女掌握之中。
不愧是婉婉。
他會心一笑。
這是一封謝令婉敘述自己近狀的信件,近狀說完了,信件便也到了尾聲。
「人言『君若承蒙,妾自隨君』,今夫君尚在長明,妾身獨行千里,實乃余之罪。承夫君厚愛,妾身感愧之極。惶恐就墨,自書難寫。此信數成,終只一至。」
「東山孱小,難窺窮目青天。江左卑濕,不見太極煌炎。長明會稽千里之遙,江河數日,飛鳥難抵。不知夫君安否?樂否?心中可仍有妾身半分?」
「投筆傷情,臨書罔罔。情長紙短,不盡依依。」
「乞速回。」
「謝令婉,於會稽東山。」
信看完了。
方未寒捧著信紙,一動不動。
「唉,你這前未婚妻是懂煽情的。」
雲紓幽幽說道。
她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在他身旁站定,此刻正踮著腳尖偷瞄方未寒手中的信。
「本座換位思考一下,我若是處在你的境地,想必會被這封信打動。然後說一些此生非她不娶之類的話。」
「不過伱嘛……你這想開後宮的混蛋,應該是做不到了。」
雲紓在評價之餘,還沒忘記順道陰陽他一句。
方未寒:「?」
他顯然不想慣著她這臭毛病。
「你說什麼玩意?你難道不支持我開後宮?那前兩天是誰攛掇我去攻略師姐的?」
他冷笑道。
「唉,大勢所迫。但是顯然世界大勢和我的主觀情感往往是衝突的。」
雲紓有些心虛地梗著脖子嘴硬。
方未寒很小心地把這封信對摺起來收好。
「你打算寫什麼回信啊?」
雲紓蹦了過來,有些好奇地戳了戳方未寒。
「我正想呢……」
方未寒走到屋內,倒點水開始研墨。
「等等,你不會要看我寫吧?」
他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有些警覺地抬起頭看著一旁的少女。
「嗯吶。」
雲紓矜持地點了點頭,沒有絲毫自覺。
「你不會是害羞了寫不出來吧?哎呀呀……」
她眯起眼睛,露出了那種小狐狸一般的促狹表情。
方未寒:「……」
「好好好,看就看吧,反正我也攔不住你。」
他自暴自棄似地嘆了口氣。
「好好看,好好學。」
「我學個屁!我哪用得著這項技能啊。」
雲紓有些無語地說道。
見方未寒已經提起了筆,少女連忙將腦袋湊了過來。
「誒誒,腦袋挪一下,給我留個位置,我要看!」
雲紓用小腦袋頂了頂方未寒的側臉,將他往自己相反的那一邊推了推。
方未寒不情願地挪了一下,調整心情開始寫信。
「親愛的婉婉,希望你永遠不要看到這封信。」
「有一個噩耗要告訴你,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抵應該是死了吧。」
「你可能會問我為什麼死?」
他的筆鋒頓了一下,接著向下寫。 「是啊,人為什麼會死呢?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由於生活的壓力,也有可能是因為身體的疾病。但對於我來說……」
「當然是沒有收到我家娘子的來信。」
雲紓:「……」
少女看著方未寒剛剛寫下的這一行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確定……你這個該死的土味情話對謝令婉有用?」
她有些懷疑人生般地小聲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
方未寒得意一笑。
「這個土味情話……啊呸,這就不是土味情話,這是我為了和她寫的那封信保持對仗工整。」
「誰讓她在開頭嚇我來著?我要是不也嚇嚇她,豈不是很沒面子?」
雲紓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也有道理哦……」
「而且就算是土味情話又怎麼了?土味情話可是除了直球之外最淺顯易懂的告白。我對婉婉說什麼今晚月色很美,你覺得她能聽懂嗎?」
方未寒開始了對於雲紓的批評教育。
「平常跟婉婉的相處模式太特殊了,我很少對她說這種話來著。偶爾說一次的效果那是相當好。」
雲紓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幾乎無所不知的自己在某些方面確實不如方未寒的經驗豐富。
比如在如何哄女人開心這方面。
「你怎麼知道相當好?」
顯然雲紓還是有些不相信。
「很簡單的道理。」
方未寒開始滔滔不絕。
「一段感情之中,若是兩人在對方心中有著相等重要的地位,那麼假設她對你做了什麼事,你會很開心的話,相應地你對她做出同樣的事,她也會很開心。」
「比如這個土味情話就是這樣。」
「我把這玩意叫做方氏第三定律,類比牛頓第三定律,表示愛情一定是恆等的。」
方未寒大致腦補了一下,謝令婉對自己說這玩意時候的樣子,那清冷和熱烈帶來的反差,恐怕自己根本抵擋不住吧。
「當然,別問我她不開心怎麼辦。」
方未寒嘆了口氣。
「她要是不開心,只能說明她可能……不是那麼地喜歡你。」
他想起了自己前世上大學的時候。
請兄弟吃黃燜雞,兄弟會管你叫爸爸。兄弟請你沙縣小吃,你也會管兄弟叫爸爸。
完美符合方氏第三定律。
但要是你請她吃黃燜雞……
多少人就是沒能認清楚這點小事,最終泥足深陷,終至再難抽身。
和喜歡的人幹什麼事情都是喜歡的,這可和說什麼話沒有關係。
還好他比較幸運,沒有遇到這種。
「接著寫,接著寫。」
雲紓接著催促。
「不是,我寫個家書,你怎麼這麼著急!謝令婉又不是你未婚妻!」
方未寒瞪了她一眼。
雲紓手中轉著自己的一綹頭髮,墨黑髮絲在她的細嫩指尖轉來轉去。
「你不懂!我現在看你寫信的感覺,就跟自家養的豬拱了別人的白菜一樣,有種莫名的爽感。」
少女哼哼道。
方未寒;「……」
他不再去理這破書,而是提筆繼續寫道:
「不要埋怨我不給你寫信,也不是因為我不想寫。夫君倒是想寫,但是婉婉你忘了把自己的地址告訴我了。我生怕那郵差走錯了路,將信遞到了別的姑娘那裡,到那時你又要埋怨我。唉,沒想到我家婉婉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收到你的來信之後,我連忙進行了一番自我批評。批評內容是這樣的:哎,今天怎麼又沒有想婉婉;哎,這個時辰還沒有想念我親愛的娘子,我這個夫君真是當得太不稱職了。」
方未寒寫著寫著,沒忍住露出一抹笑容。
雖然是寫信,不似直接說出口那般流暢自然,還要隔上一層紙質的媒介。但憑藉他與謝令婉熟稔多年而不曾衰減半分的情感,方未寒寫起這些話來還是得心應手。
跟婉婉說話,基本不用注意任何的顧忌。
「你寫的信我看了,而且已經掛在相框中裱了起來,我打算今天晚上抱著它睡覺,否則我估計是睡不著了。」
方未寒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嘔……我不行了。」
雲紓在方未寒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似是在艱難憋笑。
方未寒的額頭湧現兩條黑線。
「滾滾,不行了就一邊去,別吐我身上。」
他有些嫌棄地伸出手將雲紓的腦袋往另外一邊推了下。
「另外,你買石獅子的那件事情,我覺得你做得很對。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沒有自己活得舒服重要,這是多少錢都比不上的。當然,夫君沒錢,不能給你報銷。我可以過得不舒服,只為了娘子能過得更開心。」
方未寒不動聲色地又悄悄討好了一句。
自家這個大醋罈子如果不這麼哄的話,到時候爆炸了可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後果了。
他十分聰明地直接忽略了謝令婉說的自己開後宮的事情。
我不說,可以是我沒有。但我不說,不等於我沒有。
這是一個哲學關係,方未寒把它拋給了謝令婉去考慮。
相信聰明的婉婉應該是能夠明白自己是什麼意思的。
「今日我遇到了吳興顧氏的顧徂,並且留了個心眼,等這封信到了會稽,相信你那裡應該也收到消息了吧。不知吳興顧氏在你的計劃中是一個什麼角色,所以我沒有把事情做絕。若是你需要我配合行動,請再次來信,順便能夠緩解一番夫君的思念之痛。」
正事說完了,再多說這信紙也裝不下。
方未寒想了想提起筆。
「婉婉,多的我也幫不上你什麼,畢竟你比我聰明那麼多。但你要記住,不論發生了什麼,我都會一直在長明等你回來。而我也始終相信你,能夠把擋在你面前的所有東西全部掃清。在我看來,我家婉婉就應該如此!」
「這些年來,我欠你的實在是數都數不清。但我知道在這些債務之中,我最應該還給你的是什麼。」
「是一場婚禮,最盛大的婚禮。」
「方未寒,於長明。」
他吹乾了紙上的墨跡,順道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錯字。
方未寒覺得如果自己寫了錯字,多半會被婉婉嘲諷一輩子的。
「雲紓?怎麼樣?」
他又瞥了雲紓一眼。
「哼……還行吧。」
聖器小姐勉勉強強地認可道。
「反正我看起來是沒什麼感覺……」
她小聲說著,內心有些微微的酸。
方未寒看她這一副言不由衷的樣子,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拿著信紙走出門,順手摸了下少女的腦袋。
「你居然摸我頭!方未寒!你給我回來!」
這下酸酸的感覺是沒有了,但是雲紓拿出了大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