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第222章 往事如紗
第222章 往事如紗
大殿內依舊是那種落針可聞的寂靜。
公主和布偶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喵?」
布偶貓吐掉了口中的空空丹瓶,眨巴了下眼睛。
「你……」
方棠咬著嘴唇,臉上的表情有些掙扎。
「你別不說話啊?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貓!你會說話的!」
她的態度終於軟了下來。
少女現在也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麼態度來面對這隻貓了。
手掌上的痛覺已經幾乎完全消失,一股溫和的瘙癢感包裹住了整個傷口部位。
她知道那是傷口在緩緩癒合。
方棠並不是不會感恩的人。
她剛才在一時衝動之下弄傷了自己的手,在瑛鑾殿這樣的環境下極難處理。
先不說外面的期門衛會不會允許她治療,就算可以,也得至少等到白天日出。
那這一整個晚上,她恐怕都要被這疼痛折磨了。
其實自己應該感謝這個死貓來著……
不過少女又轉念一想。
可是要不是他惹我生氣,我怎麼會拍碎杯子?
方棠咬咬牙,決定還是自己先服個軟。
她的個性和身份便決定了她不是那種愛和別人鬧彆扭的小女生。
錯了便是錯了,她不會勉強的。
「貓貓?你別不說話好不好?你吱一聲呢?」
少女可憐巴巴地看著布偶貓,想要雙手合十,但是右手吃痛,又縮了回去。
她鳳眸微紅,看起來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方未寒成功被她這滑稽的模樣逗笑了。
「呵,現在知道疼了?我看你剛才拍桌子的時候挺威風呀?」
布偶貓冷笑一聲。
他用尾巴掃了下方棠的傷口,尾巴上浮著一層溫和的血氣。
雖說在瑛鑾殿之中不能動手,但是做個簡單的療傷癒合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我……我又沒說錯。」
方棠小聲嘀咕道。
她接受了方未寒的治療,在心中本能上便覺得欠了他一些東西,現在說話不自覺地失去了些底氣。
少女一向是以一個合格皇帝的標準要求自己的,而一個英明的聖君,應當重承諾,懂感恩,為天下表。
所以她現在看這布偶貓也沒那麼討厭了。
方棠又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右手。
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剛才那血肉模糊的駭人傷口已經癒合消失,只在白嫩皮膚表面留下了些許血痂。
少女輕輕握了下拳頭,目光有些失神。
說起來……自己也好久沒有受傷了。
上次受傷,還是在好幾年前吧,被門檻不小心絆了下摔傷了膝蓋。
當時差點把娘親嚇了個半死。
娘親……
方棠眸光顫動了下,轉瞬便歸於平靜。
「你沒說錯?你的意思是我錯了?」
方未寒可不打算放過她,他準備繼續敲打。
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太太……太奶奶有魄力,有手腕,有決心,確實是一個當皇帝的優良人選,至少比自己靠譜多了。
但是她怎麼就這麼倔呢?
為什麼不能靈活地變通一下自己的道德底線呢?
「我不想當一個世家手中的棋子,既然上天給了我這麼強的血脈,那我為什麼不去為了這個國家做點什麼呢?」
方棠這次沒有發火,而是低下頭耐心地和前面蹲著的貓貓解釋著。
「成為一枚棋子?像是父皇那樣安享半生榮華富貴嗎?我覺得都對不起我的血脈。」
少女認真說道。
貓貓救了自己的命,那麼自己也應該讓它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方棠如此想到。
在這偌大冰冷的皇宮之中,眼前的這隻貓,可能是自己能夠唯一相信的生物了。
「笨!」
布偶貓聽完方棠的話之後,蔚藍豎瞳之中流露出人性化的恨鐵不成鋼。
「誰說讓你當一輩子傀儡了?」
「我的意思明明是讓你積蓄力量厚積薄發,在合適時機再出手!」
方棠:「……」
少女這下乖乖閉嘴了。
布偶貓在地面上轉了兩圈,尾巴一甩一甩的。
「如果把我換成是你的位置和處境,我肯定會先曲意迎合世家,然後把皇帝的位置給搞到手。再暗中扶持自己的親信勢力,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和世家攤牌!或是他們內訌,或是異族動亂什麼的……」
「你現在只是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除了你的身份和潛力之外,你根本什麼都沒有!你拿什麼去跟世家斗?」
方棠被他數落了一頓。
少女有心開口,但是卻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什麼。
她知道,這隻貓說的都是對的。
可是……要讓她向那些世家中人卑躬屈膝,諂媚逢迎,她實在是做不到。
「我做不到。」
方棠輕聲說道。
「什麼?」
方未寒皺了皺眉,似是沒聽清楚。
「貓貓,你知道嗎?」
少女脫下鞋子坐在床邊,雙膝彎起,身體前傾,將腦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
金紅宮裙遮蓋不住雪白的腳丫,粉嫩的腳趾壓在梨花木的床板上,擠壓出一個圓嘟嘟的弧度。
「我的娘親,就是被那些世家中人給聯手害死的。」
少女很不想回憶這些事情,每當內心深處湧出來這些瑣碎的記憶,少女都會難過好長時間。
她並不是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小時候,她和別的皇家公主並無二致,嬌貴,聰明,甚至因為長得漂亮還很出眾。
可惜……後來一切都變了。
「你的……娘親?」
布偶貓一臉茫然。
什麼玩意?自己問了三百多個問題,這方棠也沒提到她娘親的具體故事啊?
方未寒記得自己應該是問過方棠有關於這方面的問題的,但是被方棠一句淡淡的「她已經死了」給糊弄過去了。
怎麼……這其中竟然還另有隱情嗎?
「雲紓?」
方未寒試圖呼叫Siri,卻發現沒有反應。
她可能是去睡覺了吧?畢竟穿梭時空很消耗精神力。
他心中一軟,還是沒去吵醒雲紓。
還是先聽聽方棠的話吧。
「嗯。」
「娘親是南郡季家的大小姐。」
「南郡季氏……」
方未寒念叨了兩遍這個新奇的世家名字,只覺得陌生。
荊州南郡……那不是上原王氏的地盤嗎?
這什麼南郡季氏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嗯,就是前兩年被滿門定罪……舉族流放的南郡季氏。」
方棠看出來了他的疑惑。
少女竭盡全力裝出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樣子,但是那微微顫抖的語氣里充盈的仇恨卻是怎麼藏都藏不住。
那刺骨的寒涼讓布偶貓都不由得汗毛豎起。
「十七年前,娘親進入宮中,成為了父皇的貴妃,他們感情很好,很快便有了我。雖然父皇不怎麼喜歡我就是了……」
少女話語一頓,眸光迷濛,似是想到了什麼別的事情。
不過很快,那一抹柔情便從她的眼中消散。
「南郡季氏是八姓之下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勢力發展迅速,大有比肩八姓的趨勢。此番聯姻,想必也是季家人為了爭取更進一步而做出的努力。」
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縫隙,將少女的青絲挑染為雪白,映照著溫良的夜。 「當時所有人都看好這次聯姻。」
方棠有些嘲諷似地笑道,薄唇勾起一個冰冷弧度。
「皇室的人認為,他們能夠藉助季家的勢力,振興五百年來的皇室衰頹跡象,重新從世家手中奪回屬於他們的那一份權力。」
「而季家的人也很高興,他們覺得藉助皇室的威望,他們能夠讓本家的勢力更上一層樓。」
「可他們都錯了……錯得離譜……」
「世家不會坐以待斃,八姓不會想見到一個第九姓的出現。」
少女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幽靜的大殿中,她靠著月光枯坐,身形孤單寂寥。
布偶貓的瞳孔在黑夜中倒映著她的面容,和面容上的一抹晶瑩。
「喵嗷。」
它喵了一聲,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兩個利益集團之間的衝突,一方是新興的世家外戚和皇權,另一方是陰雲覆廷的紛紛世家。
在其中一方徹底失去抵抗能力之前,他們絕對不會停手。
「後來的事情你估計也都知道了。上原王氏為首的世家發動了兵變,期門軍嘩變強行闖入了宮闈之中,將我的娘親擄走。」
「父皇匆匆趕來,苦苦哀求,卻只能保下我,保不住我的娘親。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那些人帶走。」
方棠的腳趾用力蜷緊,身體微微顫抖著。
如果說人生都是一場夢,那麼少女的夢在那一天,徹底破碎了。
失去了夢的外殼之後的人生會剩下什麼呢?
一片狼藉,還有復仇的火焰。
「或許是因為父皇的擔保,又或許是因為他們的輕蔑,我在那場大亂之中幸免於難。」
方棠現在提起這些事情,還是會感覺心臟抽痛,像是被人抽幹了骨髓,又灌入了冷硬的水泥。
刻骨而銘心。
布偶貓晃了晃腦袋。
方未寒現在能夠明白她為什麼執著於復仇了。
「其實在很久很久之前,娘親那邊就已經得到了報告,說上原王氏可能會搶先下手,他們也作出了相應的準備。」
「但……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亂軍突襲宮禁的時候,娘親本來能夠躲過去的。她當時不在北宮中,可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趕回去……」
少女說到這裡,終於是有了些哽咽。
「我就在她身邊,我……若是我當時能夠攔下她……該多好。」
方棠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自詡聰明,卻連身邊的至親都保護不了。恨自己軟弱無力,為什麼無法改變這一切。
她揚起拳頭,猛地向下砸去。
布偶貓眼看著那拳頭在半空中劃過殘影。
草,這要是讓她砸實了,老子剛處理好的傷口又得崩開。
算了。
布偶貓嘆了口氣。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方棠感覺自己的拳頭砸到了一個柔軟的毛茸茸東西。
是貓貓。
她獃獃地看著這隻白棕色的大貓,心中柔軟的地方被悄然撥動了一下。
「把你的爪子拿開。」
布偶貓嫌棄地說道。
「哦……好。」
方棠下意識地挪開手。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
這貓剛才是不是在嫌棄我?
我承平公主,萬金之軀,神龍之後,居然還能有人嫌棄我?
公主殿下瞬間就不樂意了。
少女瞪著這隻貓。
布偶貓抖了抖毛,在她的身旁優雅蹲下。
「你想要報仇,但是就你這沒有一點修為的身體,不當上皇帝的話,你該怎麼報仇?」
方未寒無奈問道。
「別告訴我你沒有計劃。」
「當然有。」
方棠抽了下鼻子。
「可是我能相信你嗎?」
方未寒:「?」
奶奶的,你都跟我說了這麼一堆話了,現在卻問這種問題?
能不能信任我,你心中沒點數嗎?
「喵嗷。」
它面無表情地叫了一聲,轉頭就走。
「別走別走,我信你,我當然相信你。」
方棠趕緊伸出手把它拽回來。
剛才是話術用習慣了,下意識就說出來了。
「我雖然不能修鍊,但是我看了很多很多藏書閣里書,其中就有關於陣法的書。」
方棠舉起貓貓,把它放到了自己身旁。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已經研究明白了靈山龍潭陣的基本結構。這個陣法屬金水,性暴烈。它的陣眼其實是可以被引爆的,威力不遜色於一般的八階陣法。」
「而我的瑛鑾殿中就有一個靈山龍潭陣的陣眼。」
少女認真說道。
方未寒都聽懵逼了。
大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靈山龍潭陣可是百里徽窮極一生研究出來的大成之作,堪稱當世靈陣第二,僅次於曠古絕陣乾天通明。
你跟我說你把它的原理給破解了?
你糊弄鬼呢?
可他又想到了方棠那誇張到抽象的天賦,一時之間也拿不準主意。
如果是方棠的話,或許也說不準?
或許是因為我太菜了,想象不到天才們的世界呢?
它瞅了一眼旁邊少女哭得通紅的眼睛,猶豫了片刻。
一條蓬鬆暖和的大尾巴伸到了少女臉上。
「借你用一下,先別說了,趕緊擦擦眼淚。」
少女感受著蓬鬆的尾巴拂過臉頰的觸感,一時之間愣住了。
多長時間了……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這般說過話。
母親走了,爹爹也見不著面,只剩下了自己在這深宮之中熬過一個又一個的春秋寒暑。
直到幾天前這隻貓的出現。
方棠自深宮長大,見過了太多的心懷不軌之徒,貪痴暴虐之輩,練就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玲瓏心,可識人辨心。
可就算是心思敏感銳利如方棠,也找不到一絲方未寒可能心懷不軌的意圖。
它……似乎是真的想幫自己。
少女的眼眶莫名地有些酸澀。
貓貓真可愛。
好想摸摸。
她心想。
「你不會掉毛吧?毛進眼睛里可是很難受的。」
眼眶紅紅的少女舉起它的尾巴笑道。
「趕緊的,擦完之後我好上課。」
方未寒不耐煩地說道。
「馬上馬上!」
方棠一頭扎進了毛茸茸的大尾巴里,胡亂抹了兩下。
少女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嗯,我是方棠,是高祖皇帝的後代,我不能哭!
我還沒有當上皇帝,那些世家的王八蛋還沒有死乾淨,我不能哭!
「老師!」
她鬆開尾巴,終於說出了這個稱呼。
「我們從哪裡開始?」
宮裙似金,月色如紗,銀河自九天滾落,為她披上華美的外衣。
少女鳳眸眯成一線,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