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163章 巧妙的謊言
第163章 巧妙的謊言
從小開始,謝令婉對於自己這位父親的觀感一直很複雜。
她並沒有對於謝韜懷有很高的恨意。
謝韜所有的冷漠無情都更像是謝家人的一貫傳統,而不是在刻意針對謝令婉。
謝家人在教育子女的時候,很少會提到親情這種抽象的東西。
他們認為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所有的關係與聯繫不過都是利益糾紛的另一種表達形態。
男女結為夫妻,相互借勢而已;父母關心子女,是為了養老問題;子女孝敬父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族人維護家族利益,不過是為了家族在必要時刻維護自己的利益。
所以謝家人在對待自己的伴侶和子女上,一向都是冷漠的。
相比於謝令婉的娘親,謝令婉覺得謝韜對自己投入的親情應該還是更多一些。
她自嘲一笑。
我真厲害。
「父親莫要開玩笑了。當時我已經說得很是清楚,我與方未寒之間現在已然並無餘情尚存。」
謝令婉淡淡說道。
「在他寫下那首詩的時候,我與他之間便已經是恩斷義絕。女兒願意再不出嫁,全身心投入家族勢力的建設中。」
謝韜輕輕頷首。
「好。」
謝韜笑呵呵開口,語氣之中有些別樣的意味。
「無論你想要做什麼,只要為了家族,為了自己,去做便是了。」
他說完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間密室。
謝令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仍然有些疑惑。
她想不明白謝韜這句話的意思。
聽他的意思,是支持自己?
一向頑固的父親,居然會在這件事情上支持自己?
謝令婉微微蹙起了眉頭。
謝韜應該不會害自己,否則他早就動手了。
不管了,當下的任務是儘快收攏因為謝略離去留下的無主權力,儘快填補謝家高位指揮的空缺。
但是剛才謝韜的那句話始終讓她捉摸不透。
少女的內心有些不安。
等處理完了謝略留下的爛攤子,我就著手計劃從謝韜手中收回權力。
這種東西,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最安心。
謝令婉下定了決心,快步走出了密室。
在出門之前,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一般,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謝令婉手中光芒一閃,摸出了一個火摺子。
「嘭。」
火光在火摺子頂端驟然冒出。
少女隨手往後一扔,關上了房門。
火光與濃煙在房門的縫隙中冒出,謝令婉卻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這破地方,還是一把火燒了吧。
……
此時,上原王氏府邸中。
王仲光已經在祠堂中跪滿了三天,此刻正陰沉地坐在側座上,一言不發地一杯一杯喝著茶。
「怎麼搞的……一整個沙徐驛,竟然全部消失了?玄重衛還說調查不出原因?」
一名王家族老正用力拍著桌子,顫顫巍巍的聲音里滿是怒火。
「還天闕白袍!和那石當流一樣,蕭伏威果然也是個欺世盜名的飯桶!」
另一名身著儒袍的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擔憂說道:
「我們和益州的消息聯絡已經中斷五天了,再這樣下去恐生禍患啊!」
「為什麼有關這件事情我們沒有收到一點消息?蘭陵蕭氏是不是知道什麼,但是秘而不宣?」
剛才那名族老用拐杖重重敲擊地面,咄咄逼人地說道。
「我上原王氏的一個驛站,百餘名家族屬員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唯一有可能知道內幕的人還在跟我們虛以為蛇!」
「我認為應當立即向蘭陵蕭氏施壓,讓他們交出這件事情的真相!」
那名族老的聲音瞬間帶起了大堂內一陣陣附和的聲音。
「對!」
「施壓!」
「蕭伏威此舉實在是太過荒唐!」
剛才說話那名中年男子再度站了起來,單手虛壓,示意眾人降低聲音。
「眾位切勿急躁,我認為此事背後仍有諸多蹊蹺。」
「或許我們應該先行調查之後,再做決斷。同時與蘭陵蕭氏不宜起大規模衝突,畢竟大周八姓並立已久,同氣連枝。貿然破壞這種局面,只會讓他人漁翁得利啊!」
「望眾位三思啊!」
中年男子拱手環視一圈,不無擔憂地說道。
他並沒有把話說死,但是在場的都是上原王氏家族內的核心成員,其中不乏一些已經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狐狸,對於他這句話之中包含的言外之意更是心知肚明。
長明城就這麼大,哪還能有什麼漁翁呢?不過是宮裡坐著的那位罷了。
他話音落下之後,也是帶起了一陣支持的聲音。
「沒錯,此事背後恐有隱情。」
「或許我們應當問一問益州方向的情報。」
「我還和玄重衛有些合作,萬萬不能和他們斷絕關係啊。」、
剛才發言那老者轉而看向了儒袍中年,出言奚落道:
「小十四,大家都知道你和蕭揚望關係很好,可這不能作為我們犧牲家族利益原諒蘭陵蕭氏的理由。」
「他們必須為自己的無禮行為付出代價。」
中年男人面對自己叔伯輩的長者,也是絲毫沒客氣。
「九叔,仇一定要報,但是不是現在。現在聖上安在,我輩豈能再生嫌隙?莫不是九叔認為城南十六衛禁軍的刀不夠快嗎?」
「這裡不是河東,這裡是長明城!」
他這番話說得相當不客氣。
直接表明了人家方遵可不是傻子,只要上原王氏和蘭陵蕭氏出現了一點嫌隙,他一定會見縫插針地在兩家的勢力重合區域安插自己的親信。
那拄拐杖的老頭勃然大怒,氣得老臉漲紅。
「你!」
「好了!」
就在這時,大廳正中,高坐於主位上的一人拍了拍椅子的扶手。
那人頭髮有些花白,身著紫金官袍。
他只是簡簡單單地坐在那裡,身形乾瘦,卻如同高山一般令人不敢仰望。
他拍扶手的聲音不大,聽上去有氣無力的,但是爭論的眾人還是安靜了下來。
只因這人的身份。
中書令王暾,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加司空、假節、錄尚書事,封樂平郡公。
上原王氏的族長,在家族內享有絕對的權威。
「沙徐驛的事情,我在三天之前便已經派了伯光去調查,現在已經有了結論。」
王暾淡淡說道。
「伯光,伱來說吧。」
「是,父親。」
王伯光從角落裡站起,從容地走到了大廳中央,平靜環視了一圈後作揖,完全就是上原王氏繼承人的風範。
王仲光在一旁猶自一杯一杯地喝著茶,見此表情愈發地煩悶。
「在益州消息斷絕後的第二天,我立刻前往了扶風郡,試圖弄明白沙徐驛究竟發生了什麼。」
王伯光朗聲說道。
「經過我的一番調查,現在已然有了結論。」
他深吸了一口氣后說道:
「沙徐驛上下二百餘人,無一生還。」 人群中瞬間一片嘩然。
「什麼?」
剛才本就看不慣蘭陵蕭氏的那名族老瞬間驚駭大怒。
「伯光,究竟是誰幹的?」
「上原王氏絕對不會放過他!」
此時就連那名中年男子也是有些訝異,面對情緒激動的眾人,他也選擇了保持沉默。
「拜火神教。」
王伯光平靜說道。
「拜火神教?」
聽見王伯光說出的這四個字之後,此刻眾人的反對聲調倒是不那麼堅定了。
他們之中的有些人已經悄悄收斂了表情,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另一些人在說話的時候也在左顧右盼,壓低聲音尋找著那些跟自己立場一致的人。
上原王氏和拜火神教的關係很是複雜。
這是他們手中一把很鋒利的刀,甚至不少人都用這把刀屠宰過牲畜,身上也沾染了牲畜的鮮血。
現在有人在說這把刀割傷了自己,說要毀掉它。
不少人就要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保持原來的意見了。
畢竟刀子割傷了自己,包紮一下就行了。殺豬的時候,沒有刀可不行。
「咚!」
「拜火神教又待如何?任何損害到家族利益的人,都將付出十倍的代價!」
那老者見眾人啞然,用拐杖頭憤怒地敲在地面上,在寂靜的大廳內分外明顯。
「這……恐怕不好啊……」
眾人這下不敢再出言附和了,紛紛開始含糊其詞。
王伯光笑了笑,再度開口了:
「九爺,如十四叔所說,這件事情確實有隱情。」
「拜火神教在平日里作惡多端,是我大周的蛀蟲渣滓,相信諸位也都惡其已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但是僅僅就這件事情而言,他們恐怕與我們一樣,都是純粹的受害者。」
王伯光的這番話使得籠罩在在場眾人心頭上的疑雲更加濃重了。
聽他的意思,難不成這件事情並不是拜火神教做的?
「伯光,你就直說,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拜火神教做的。」
剛才那名儒袍中年男人徑直問道。
「是,也不是。」
王伯光淡淡回答。
「在玄重衛出台的調查報告上,他們是兇手,殺害了百餘名玄重衛士兵和兩百多名我上原王氏的人。」
王伯光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有些幽冷。
「但是,他們是被冤枉的。」
「拜火神教為何要攻擊沙徐驛呢?他們根本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眾人紛紛點頭,顯然認可了他的這句話。
拜火神教沒有必要和上原王氏撕破臉,這麼做無異於憑空為自己樹立了一個強大的敵人。
其實在王伯光說這件事情之前,有不少上原王氏宗族成員已經從別的消息渠道知道了發生在部分沙徐驛發生的事情。
之所以說是部分,是因為蕭伏威下達的保密令,這件事情的真相被很好地封存了起來,只有玄重衛內部人員才能知道其中的內幕。
他們只知道是拜火神教襲擊了沙徐驛,玄重衛去攔截,並擊退了他們的進攻。剩下的什麼也不知道,
所以王家眾人也不太能想明白為什麼拜火神教要突然攻擊沙徐驛,以及為什麼不在長明城內,玄重衛這次的反應竟然也會這麼迅速。
「他們是要去殺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恰好在沙徐驛。」
「是誰?」
那中年人沉聲反問。
「廣陵王,方未寒。」
王伯光冷冷說道。
眾人再度嘩然,開始討論起了有關於方未寒的印象。
「那個無惡不作的紈絝子弟?」
「方未寒?前兩天在青樓寫了首好詩的那個王爺?」
「嗯,這方未寒我見過。只是名聲不太好罷了,倒也沒有傳的那般不堪。」
「前些天他不是還去外城區和玄重衛滅了宋家幫嗎?怪不得拜火神教要殺他……」
王伯光不顧眾人各色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方未寒前些日子拉攏到了蘭陵蕭氏的蕭績,一同滅掉了宋家幫。這讓拜火神教的人懷恨在心,決定除掉他。」
「但是方未寒平常大多時間都待在長明城中,拜火神教的人找不到合適的出手時機。」
「直到這次他出了長明,趕往沙徐驛。」
那老頭敲了敲拐杖,冷冷說道:
「方未寒為什麼要去沙徐驛?」
「呵。」
王伯光淡淡一笑。
「仲光,你來說說?」
眾人聞言紛紛回頭,看向了坐在末位猶自一杯一杯喝著茶的王仲光。
王仲光死死握緊了拳頭,低著頭一言不發。
這許許多多的視線就像是萬千森冷的利刃,令他感到極度的不適和疼痛。
其中有一道視線最為無情與冰冷。
王仲光知道,那是他父親王暾的目光。
「倒也沒什麼說不了的,仲光前些日子和那方未寒起了點衝突,於是帶人把廣陵王府的鋪子砸了幾個,順帶殺了個人。」
「那方未寒懷恨在心決定報復,正好他和那蘭陵蕭氏的大小姐有些交情,所以便帶著玄重衛前往了沙徐驛,意欲截獲我上原王氏的機密信件以作要挾。」
王伯光不再去看自己那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弟弟,挪開了視線似笑非笑地說道。
那儒袍中年沉吟一番后,沉聲說道:
「此事罪責不在仲光,而在於那方未寒。縱使仲光有錯在先,可事實上也是我上原王氏損失更為慘重。」
此言一出,眾人便紛紛隨聲附和。
區區一個藩王,竟然也敢挑釁上原王氏?
方遵都要遵守遊戲規則,你一個藩王有什麼能耐?你的能量難道會比皇帝還大嗎?
中年男人三言兩語,便成功地將眾人的怨恨轉移到了方未寒身上。
王伯光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輕輕頷首。
「除了方未寒,我王家的血債也有蘭陵蕭氏的一份。」
王伯光平靜道。
「玄重衛作戰不力,百餘人喪命,是從未有過的嚴重摺損。蕭伏威不想讓這件事情被皇帝知道,所以對外隱瞞了消息。」
「同時……他命令玄重衛,殺掉了所有親眼目睹這一切后的王家族人,燒掉了驛站,並對外宣稱是拜火神教做的這一切。」
「豈有此理!」
聽完王伯光說的真相之後,這下大堂之內真的是群情激憤了。
鬧了半天,原來自家的族人不是被拜火神教的人殺掉的,反而是被玄重衛給秘密處決的。
上原王氏屹立千餘年,從未受過如此之辱!
「蕭伏威和玄重衛,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那老頭聲嘶力竭地怒聲吼道。
「蘭陵蕭氏這下是真的做得有些過分了。」
這次中年儒袍男子沒有再反對,難得地附和了他的意見。
眾人振臂高呼,怒罵之聲不絕於耳,激憤之情高漲。
王伯光看著周圍憤怒的人群,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面無表情。
玉佩之上,「王」字在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