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冷禦史
語調有些委屈,將言未言,眼神朦朧泛紅,頗有些梨花帶雨之勢,甚是惹人憐愛。
將殿下陳妃的作派收於眼底,想到某種可能,沈霄莫名輕笑出聲,聲線卻滿是詭異的陰冷,不帶絲毫歡喜,“陳妃請起,錢永貴看座。”
原來他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喜歡的便是這般模樣的女子麽,嗬……
背上一寒,陳妃斂去心中升起的怪異感覺,複又福身謝坐道,“謝皇上恩典。”
掃到陳妃眼底隱隱約約的疑慮和驚惶,沈霄扯了扯唇,微微一笑,悉熟如常的神態,還帶了些憐愛的顏色看向陳妃,安撫意味頗重的開口問道:“陳妃,這麽晚了,再過幾更便是早朝的時辰了。你來找朕,想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吧?別急,慢慢說與朕聽,若有什麽問題,朕一定會好好處理。也不讓你白跑這一趟。”
語末,沈霄淺笑著拿起在一旁伺候的錢永貴剛命宮女沏好端上來的熱茶,上好的烏龍鐵觀音隨著騰騰冉起的熱氣溢出絲絲清香,讓人原本困頓的神識也清醒舒爽了不少。
他微微低啜,口裏的茶水溫度還有些灼得微燙,可拿在手裏卻是適中的溫度,於是沈霄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的靜靜將茶杯端玩在手裏,待著茶涼。
也待著聽了他話的陳妃反應。
果不其然……
一直兢兢姿態作派欲言又止,候在座椅上的陳妃,聞到沈霄說完,在心裏思忖了下自己早已準備好要說的話語,然後,當即擺出一副傷心難過的模樣泫然欲泣道:“皇上.……求皇上救救臣妾那可憐的侄子們,榮偉和榮揚吧。”
沈霄眯眼,想起之前派出去的護龍衛人才不久遞給自己的一些消息,在心裏冷笑。
陳妃啊陳妃,這可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身後被寬大王椅椅座擋蔽住的地方傳來一絲輕微的聲響。
“皇上!你要是再不去救榮偉跟榮揚,他們就都要被人害死了啊!榮偉跟榮揚可是皇上你從小就看著長大的,文韜武略,都對你忠心耿耿的啊!皇上,你一定要救救他們啊!”
沈霄挑眉,望著殿下不知何時離了自己賜坐的椅子跪倒在地的陳妃,似笑非笑的俊美麵容上溫柔之色愈發清晰起來,讓錢永貴去將跪拜在地的陳妃扶到椅子上坐好。
然後,語調竟也著上了一層焦急和擔憂的音色,他也似情急般的出聲問道:“陳妃,什麽叫做朕再不去救榮偉跟榮揚,他們兩個就要被人害死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這麽晚了找朕就是為了這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快些完完整整的詳細告訴朕!”
見沈霄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焦急模樣,陳妃放下心來,也許是她跟她表姐多慮了也說不定。
皇上一聽見榮偉跟榮揚要出事,還是和以前那樣護短的樣子。
若是皇上不再對她上心,又怎會如此大動肝火,想來,是自己和表姐多慮了。
心下思定,鬆了口氣的陳妃伏身,仿若也體會到了自己被扔到刑部大牢關著的那倆個侄子的身受,滿臉淒楚的凝眼抬頭望向沈霄,眼角眉梢俱是可及的柔弱可憐,讓人好不憐愛的悲戚道:“皇上,事情是這樣的.……”
夜半,初曉。
唐靜安怔怔的看著自己手上,粘杆處查探到的一幹資料,微暖的晨光裏,本就讓沈霄特意吩咐在屏風後的偏寢內燒上木炭的暖閣好似更暖活了些。
怔怔發呆的人心裏卻像是墮入了冰窖般,未覺絲毫的暖意,反而由心底向外,透著寸寸浸骨的寒,冷得她忍不住抱住身子發起抖來。
在一旁伺候的護龍衛宮女不禁也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小聲叫道:“皇後娘娘,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讓奴婢給你看看?”
“不要碰我!”
仿若被人踩到尾巴的貓般,她聲竭力盡的重重揮開靠近自己的宮女,冷喝道:“出去!”
“可是,皇後娘娘……”
“出去!”
處理完事情打發走陳妃的沈霄從前殿退到後麵的寢宮,一進門便看見靠坐在床榻上,明明神色不對卻張牙舞爪不讓宮女靠近的唐靜安,和遍地被摔得狼藉的杯盞碎片,他掃了眼站在一旁左右為難的宮女,淡淡吩咐了一番,然後道:“下去做事。”
得了令,護龍衛的宮女忙應聲退了出去。
而後,滿屋又恢複了令人心悸的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沈霄靜靜的看著低頭不語的唐靜安。
半響,他用腳尖挑開地上的杯盞碎片,走到床榻前坐下,抽出被她攥在手裏,快不成形狀的紙張,歎了口氣,“氣也發了,差不多就得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好。現在已是晨曉,再過些時辰,你該去給太後請安了,快些收拾好梳洗吧。喏,我還要去上朝,今天的朝會估計會很熱鬧。”
給太後請安.……
梳洗……
上朝……
“你剛讓護龍衛的人去做什麽了。”唐靜安用力閉了閉眼睛,斂去眼角的濕潤,低聲問道。
她在奢望什麽,她的父母,終究.……沒有真的拿她這個女兒當回事。
卯時已到。
鳳凰殿內,正殿金鑾上。
靜鞭響過三聲。
在朝滿殿文武齊身行禮跪下,參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錢永貴引領進了殿裏,在金鑾大殿王座上坐下的沈霄掃了眼滿朝揮舞翩翩官袖的景象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該說還真是壯觀麽.……
“起吧。”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禮畢,眾臣均應了列行站好。
沈霄瞥了眼立在自己座下隨侍的錢永貴。
後者收到眼神,會意的拿著拂塵上前幾步,唱諾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唱諾聲一落,少時,從左旁列隊中間的隊伍走出一人,手持奏本跪下,鏗鏘有聲道:“啟稟皇上,微臣有事啟奏。”
話罷,大殿兩旁列隊站著,或多或少做過些虧心事的大臣們都不由自主的在心裏打了個冷顫,默默的在心裏祈禱這次被彈劾的倒黴鬼不是自己。
原來,手持奏本一身正氣出列跪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朝禦史中為人最正直的冷禦史,他說話,皇上幾乎都會相信。
而且,現在禦史有大半都是冷禦史的門生,這樣的人,縱然是位高權重的親王,也不好得罪。
盡管他們不知道現在的皇上芯子裏麵已經換了個人……
不再是衛玄霄,而是換成了沈霄.……
不過,照著沈霄的性子,這次禦史的彈劾也該來曆匪淺。
多半就是他吩咐那護龍衛的宮女透露出去的消息,想當然,他也不會填了自己挖的坑。
“講。”
沈霄滿意的看著一臉浩然正氣的冷禦史。
護龍衛啊……
不得不說真是個好東西。
“啟奏皇上!沈親王世子沈明瑞和翰林院編修陳倫兩子陳榮偉、陳榮揚三人於昨日在山水畫為了一個賣唱的歌女對端郡王、瑞郡王、錦貝勒和熙貝子不敬,並且和七貝子大鬧了山水畫與乾悠郡王之子方軒大打出手!尤其是沈親王世子沈明瑞,他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與那賣唱女子摟摟抱抱,言辭放蕩,傷風敗俗,請萬歲嚴辦!”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皇上!明瑞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請皇上明察!定是有人汙蔑陷害!”沈豪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撲到中間跪下,不要命似的對著沈霄磕頭。
緊跟著其後的是陳倫,他與沈豪並排跪著,一臉冤枉道:“皇上!臣也以為沈親王說的對!正如沈親王所說,明瑞貝勒文武雙全,寬容慈悲,小小年紀就有‘西山聖人’的美譽,怎麽可能在山水畫鬧事,還當眾做出有辱斯文的事。臣的兩個兒子也是,榮偉和榮揚雖不說文武雙全,但至始至終都和臣一樣對皇上和七貝子忠心耿耿,鞍前馬後,日月可鑒、天地可表。又怎麽會做出對幾位王爺不敬的事情來!”
說著,陳倫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冷禦史,“況且,在山水畫發生的事情,冷禦史也不是親眼所見!又如何能肯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若是連事情的經過都不明白就輕易下結論,未免也太膚淺了些!臣還請皇上明察!”
山水畫酒樓發生的事情,在朝的大臣都略有耳聞,更有甚者,當天親眼目睹了整個事情經過的也不在少數,現下聽得沈豪和陳倫如此這番說詞,俱都心裏鄙夷不已。
更別說,被他們左一句有人汙蔑陷害,又一句膚淺不知所謂氣的吹胡子瞪眼的冷禦史了。
很不巧,沈明瑞一行人大鬧山水畫時,他就是在場圍觀的看戲黨裏的一員。
而他生性又最為剛正不阿,最厭惡類似於沈豪和陳倫這種知錯不改還往別人身上潑髒水賴賬的人,更何況,這自己厭惡的兩人還當著滿朝文武的大小官員和皇上的麵兒,拆自己的台,質疑自己奏本的真實和公正。
俗話說的好,“要在官場混,言官要繞道。”
言官主要是有都察院禦史和其他三法司組成,而言官的官員大都出自禦史,雖說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卻擁有很重大的職權和政治地位。
上至規諫君王、左右言路,下至彈劾百官、按察地方。
都在言官的監察和言事範圍之內。
而且自開朝以來,太祖皇帝便定下了,諫言者無罪,任何事都不得誅殺的規矩。
所以,有了這條保命符,諫言的言官們都是放手去彈劾各類家國問題,以期報答君主們的賞識和重用,努力做個稱職的言官。
這些言官禦史,平日裏就算沒做錯事被逮到得罪,也能給你溜著話罵你不帶半點髒字,口齒伶俐得聽不懂的。讓他們繞著彎兒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連同自己這一代罵完了,還以為是在為自己著想,連連拱手作揖稱謝。
若是聽懂了,能把你氣的七竅生煙,牙根直癢卻找不到丁點兒言詞以對,隻能打落了牙和血吞認栽。
其中,就以立誌要向魏征靠齊的冷禦史為例。
首先,他彈劾的事情有根有據是公正事實的,占理兒。
其次,他被沈豪和陳倫話裏話外質疑鄙視,占情兒。
最後,他是一個個性正直不二的言官,一個禦史,口才很好。
所以,不得不說,沈豪和陳倫倆人算是捅了馬蜂窩了。
冷禦史狠狠的瞪了眼跪在自己前麵的兩人,深呼吸一口氣,運至丹田,開始發難了。
“啟奏皇上,沈明瑞和陳榮偉、陳榮揚大鬧山水畫一事,乃是微臣親眼所見,目睹了整個荒唐不稽的過程。微臣願以自己的項上人頭擔保,微臣所奏之事句句屬實。隻是,方才,沈親王和陳編修口口聲聲質疑微臣奏本公正,不如二位大人也用自己項上人頭擔保自己所說之話。免得失了公正不是?”
“冷大人,你!”
說著,冷禦史也不去管旁邊二人是如何的雞飛狗跳,對自己咬牙切齒怒目而視,他重重的朝地上磕了個頭,道:“皇上若還有疑問,可一一詢問端郡王、瑞郡王、錦貝勒,熙貝子和七貝子,一問便知。”
沈霄眯眼,看向從頭到尾一直沉默站在殿前溫潤如玉的衛淩天,掃到他身邊站著的幾人眼裏一晃而過的隱忍之色後,勾了勾唇。
冷禦史已經把話挑到這個份上,以死相諫,又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若自己再開口問衛淩天幾人,或是衛淩天幾人此時出聲,他呢,會顯得疑人涼薄,事必會寒了滿朝文武的心。衛淩天幾人則會失了皇子風度,顯得小雞肚腸。
何況,他這個老子都沒發話,哪兒輪得到衛淩天他們。
嗬.……
嘖嘖,這一個個的,都真是些小狐狸。
除了在眾皇子戰列隊伍裏,聽了冷禦史一番話後就一臉憤概不平蠢蠢欲動的七貝子衛淩玉
不過被沈霄理所當然的跳過無視掉了。
畢竟跟腦袋回路構造有問題的人溝通是很費精力的。
而沈霄表示,對此,他完全沒有任何興趣。
若是有個合適的人先開個話閘.……
目光掠過站在親王叔輩分裏最小的衛玄遙,沈霄挑了挑眉,如果沒記錯的話,山水畫應該是他這個便宜九弟開的吧。
“湘親王。”
被點到名的衛玄遙微微抽了抽嘴角,衛淩天那幾個是小狐狸,皇兄也不是什麽善茬啊。
心裏腹誹著,本不想趟這趟混水的他認命出列,好吧,反正他也不喜歡這倆人。
沈親王,自開朝以來的異姓親王有哪個會是好東西的。
按說,九州州旗和在朝為官的州外族們,哪個不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老老實實一步一步升到自己該有的爵位官階的。
尤其是爵位。
不說太皇帝時期,自己父皇他們那輩人裏個個都能獨當一麵的叔叔伯伯們和自己的父皇,哪個不是才能傲人,尊貴無比的正經皇子,可還不是都得勤勤懇懇的在太皇帝手底下認真辦差,其間不知辦了多少差事,熬了多少年,也才隻有幾個人被封了親王爵位。
就是太皇帝時期的那幾個異姓王,那也是都是因為他們都是開國元勳才被封王的。
還有他自己,也是自己父皇欽宗皇帝顧念自己勤懇辦差,做事出色,又在年輕的時候多次領兵博得軍功不少,為他們衛家的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才在歸天之際封了自己這麽一個親王爵位。
而這沈親王沈豪卻是因為當年巡遊救駕的關係,被皇兄抽風封為親王。
說實話,那次巡遊,他不過是擔了個救駕的名頭,實則出力的都是那些隨侍皇兄的侍衛將領罷了。
也真不知當時皇兄是怎麽想的,就封了他這麽一個沒有實權的親王名頭。
他大衛朝的王爺什麽時候就這麽不值錢了!
雖說,這沈親王沈豪沒有太皇帝時那些造反異姓王的能耐,但是平常也沒少占著自己的身份自持清高,眼高於頂,明明就沒什麽能耐卻一副比別人都強的樣子,從不給朝廷裏的大小官員好臉色,更拿著他那個‘西山聖人’被皇兄抽風誇獎過的兒子到處炫耀。
自此惹得本就對他封王一事頗有意見的眾人更加不滿,因而得罪了朝裏為數不下七八的人。
也還好他沒什麽能耐,不然以皇兄多疑的性子,想是也不會留他到現在。
至於陳倫麽,哼,無德無能,不過就是個靠著宮裏那位一表三千裏的裙帶關係上位的編外州奴。
更重要的是,他們衛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短。
這點,衛玄遙也不例外。
敢在他的地盤上欺負他的親侄子們,還讓自己那時不時抽風的皇兄對自己笑得如此不懷好意,料想接下來的日子也不會太安穩,不安穩就意味著自己悠閑懶散的生活麵臨擱淺啊!
衛玄遙怒了,臉色成功的陰沉下來,醞釀好情緒後,眼角瞥到張口想要插話的衛淩玉,眉心一跳,為免自己這個不著調的七侄子又做出什麽不著調的事情,丟了他們皇家的臉麵,搶在其前冷哼出聲。
畢竟,山水畫聽牆角的事情他可不想再來一次,這不著調的侄子火力太猛,他都受不住,何況這些個大臣和宗親。
“沈豪和陳倫養的好兒子!還能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衛玄遙輕蔑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兩人,走到中間向沈霄拱了拱手道:“啟奏皇上,冷禦史說的沒錯,他們三人確實是在昨日把臣弟開的山水畫砸了個七零八落,臣弟還特地派人去王府跟陳府要了損壞一應物事的賠償。而且,聽臣弟手下回報,沈明瑞和陳榮偉、陳榮揚確在大庭廣眾之下對端郡王等人不敬,為了一名名叫花思煙的酒樓賣唱女子大打出手!很多人都親眼目睹。”
至於冷禦史之前說過的,七貝子被攛掇著鬧事的細節,衛玄遙理所當然的漏了。
畢竟他衛家的人,再丟臉也不能丟到天下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