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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第429章 兩軍對壘,七姓議事

  城牆之上,耶律石聞言抬起頭,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陛下,你受苦了!只恨臣太過懦弱猶疑,才使得有這等不臣之人威逼京師,恐嚇陛下之事發生,臣歉疚至極,請陛下恩准,臣為陛下鎮壓之!」


  聽了這話,梁帝就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自打他登基以來,何曾聽過真正的重臣大員如此必恭必敬過。


  兩個從龍之臣,雖忠心但卻跋扈;

  元裴兩家,都帶著幾分冷眼旁觀的疏離;

  完顏達如今更是做出這等仗勢欺君之事;


  對比起來,同樣是率大軍而來的耶律石,是何等的坦坦蕩蕩,忠誠無二,這才是真正的國之柱石啊!

  裴世勝在一旁,也頗為感慨,沒想到定西王還真是個忠臣。


  北梁景王也陪在身側,微笑頷首,你看,定西王果然沒有騙我,的確是忠勇可嘉啊!


  不過轉念一想,不當忠臣能幹嘛呢?


  他耶律家已經如此風光了,能保住現在的榮耀這輩子也夠了啊!

  梁帝也是這般覺得,把著耶律石的手臂,親切而感慨,「朕得愛卿,真是如魚得水啊!」


  ——


  東城的城門外,完顏達手握馬鞭,看著城牆,沉聲喝道:「慕容錘!你莫非真的要阻攔本王不成?」


  慕容穿身著鎧甲,傲立城頭,冷哼一聲,「完顏達!你無詔入京,視同謀反,已是大罪!陛下不計較你的過失,准許你入朝請見,未傷你一個族人,足見陛下之恩德,我若是你,就當叩首以謝天恩,安敢在此饒舌!」


  完顏達冷哼一聲,「慕容錘,你這等野心之輩,攛掇陛下上位,以為隔絕內外,就可以獨攬大權了不成?本王告訴你,本王和麾下將士們,不答應!速速開城,不然,待我等入城,屠你全族!」


  慕容錘冷笑一聲,「有本事就放馬過來,本王也想看看白熊軍的鐵蹄是怎麼踩著這個城牆進城的。」


  完顏達的面色依舊不見喜怒,沉聲道:「將士們!慕容錘奸臣禍國,挾持陛下,阻攔義勇之士覲見,天地不容!準備攻城!生擒此獠,解救陛下!」


  聽著他那蹩腳的借口,城牆上,慕容錘也毫不示弱,高呼一聲,「弦!」


  一旁的京都衛守軍齊齊搭箭上弦,蓄勢待發!


  「都給我住手!」


  一陣腳步聲匆忙響起,伴隨著一聲怒吼,一個高大身影來到了城牆上。


  城牆下排在前列的白熊軍也聽見了這聲怒吼,抬起頭,不少人都面色微變。


  「完顏達!可還認得老夫!」


  耶律石站在城牆上,氣場全開之下,竟然讓同為朝中王爵的安東王慕容錘都黯然失色。


  下方被他居高臨下俯瞰著的平北王完顏達也不由面色一變,仰頭看著,沉默不語,胯下馬兒卻不安地踱著馬蹄,像是能感受到主人的焦躁與不安。


  「完顏達,本王的三萬控鶴軍已經抵達西郊,你若知道,便該放下這等荒唐的念頭!你若不知道,就更證明你沒有行此事的本事,還不速速退下!」


  耶律石的話,讓下方的白熊軍氣勢一滯。


  而隨著數十匹快馬賓士而回,跑到了白熊軍的面前,將消息帶回之後,下方軍陣的沉默就更沉默了。


  耶律石渾厚有力,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如今我大梁邊關不穩,朝局動蕩,每一份能戰之力都值得珍惜,都當用在平息叛亂,安定朝局上,而不應該如此內耗!大梁的勇士,刀尖應該向外而非向內!」


  他頓了頓,「此番歸朝,陛下體諒爾等之辛苦,亦知爾等之勞累,退回大營,稍後自有慰勞和恩賞賜下,如若冥頑不靈,則休怪刀兵無情!」


  完顏達沉默地盯著耶律石,那張布滿鬍鬚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錶情。


  城頭城下,在這進帳的對峙下,一片死寂,只有天上的雲不怕死地聚攏過來,灑下一片滲入心間的陰影。


  「回營!」


  完顏達冷冷開口,吐出兩個字。


  他調轉馬頭,當先離開,身後的士卒也隨之退走。


  城牆上,守軍們都不約而同地長長鬆了口氣,吹散了天空密布的陰雲。


  雖然他們佔據地形優勢,但對面是和白熊軍這樣的強軍,能不打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慕容錘看著耶律石,「定西王,要不要」


  他朝著下方努了努嘴,用意不言而喻。


  耶律石搖了搖頭,「你看白熊軍的陣型絲毫不亂,這時候出擊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如今四方不穩,咱們還是少互相打殺,多留些能戰之士卒吧。」


  他也不再多說,朝著慕容錘微微欠身,走下了城牆。


  看著耶律石的背影,慕容錘這時候才有空想起戰場之外的事,這頭猛虎進城,朝堂的利益該如何分呢?

  完顏達想借兵威要挾陛下,卻被城池所阻,但耶律石帶著三萬控鶴軍,可是成功進了城了啊!

  就算他不想著要權,但這種擎天保駕之功勞,可也不小啊!

  這頭的慕容錘看著耶律石在惶恐和擔憂,但當梁帝瞧見返回復命的耶律石時,心頭卻是一片喜色。


  「陛下,老臣幸不辱命!白熊軍已經退走!」


  「好!」他興奮點頭,扶起耶律石,笑容滿面,「朕得愛卿,還復何憂!」


  耶律石卻保持著一個看慣風雲的老人該有的謹慎和沉穩,「陛下,平北王雖暫時退走,但此事並沒有完全解決。平北王興師動眾而來,自不可能一無所獲而歸,但是他畢竟沒有打出反叛的旗號,朝廷暫時又不可能真的將完顏家就此除去,更何況為了北境安寧,朝廷並沒有實力處置完顏家和平北王。所以,此事如何善後,還需要陛下定奪。」


  梁帝也從興奮中漸漸冷靜了下來,不過他到底年輕了些,對這些事情的經驗不足,認真琢磨了片刻,不出所料地一無所獲。


  他當即望向自己這位擎天保駕的忠臣,帶著信任和依賴開口,「愛卿可有教朕?」


  耶律石稍作沉吟,「當務之急,是先定下對平北王的封賞,以及對此番他率軍入京之事做出應對處置,以安其心。」


  梁帝緩緩點頭,皺著眉頭道:「既然暫時不能動他,必然是要稍加安撫的,只不過如何安撫卻是個問題。愛卿當知,如今朝中各方,都有所想,一個處置不慎,唯恐就又是一個完顏達啊!」


  耶律石嗯了一聲,「陛下,實不相瞞,此事也是臣所擔心的,但終究礙於身份不好言說。既然陛下主動提了,臣也斗膽說上一句,陛下登基,最緊要的就是平衡七姓利益,如此方能群臣齊心,否則便將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始終有人心懷怨憤。」


  梁帝對這個說法深以為然,這也是最近一直困擾他的事情,他當即帶著幾分希冀地看向耶律石,「想必愛卿已有方略?」


  耶律石搖了搖頭,「臣非仙神,豈能知曉他們各家所想,不過方才見了完顏達之後,臣倒是臨時想到了一個建議。」


  聽了前半句還有些失落的梁帝立刻又激動了起來,「愛卿請講。」


  「此番既然完顏達前來,七姓家主俱在京中,為何不趁此機會,直接將六位家主召集起來,皇族由大宗正出面,共同商定一些事情。陛下只需提前劃定好底線方略,其餘之事讓各家自己來爭,來定,最終形成的決議,誰若不遵豈非自己扇自己耳光,更是與其餘各姓為敵?如此陛下也可將這個惡人讓各姓自己來當,自己則超然物外,扮演調和之人即可!」


  梁帝聽完先是眉頭緊皺,覺得此言乍聽之下,著實有些荒謬,但等他細細思索了一遍,眉頭卻漸漸舒展開來。


  與其讓這六姓以及薛家皇族之間,今日你吵,明日我鬧,這樣直接聚在一起議事,從解決問題的角度來說的確是最有效率的。


  其次自己身為皇帝,也沒有被拋開,自己可以給他們定下底線,定好框架,讓他們在框架之內自己去爭,既能夠保障他對朝堂的掌控,同時還能不當那個惡人。


  畢竟自小學習帝王心術的他就曾經被先帝耳提面命過一個道理:不要分肉,要讓他們自己爭肉,爭來的才會滿意,才能服眾,分出去的,總會有人不滿,也總會有人覺得那是自己應得的。


  如今這個法子,不就是把肉拋出去,讓他們自己爭嗎?

  最後最妙的一點是,能挑起他們內鬥,不必露面在場的自己則正好坐山觀虎鬥,調和矛盾,最終確定自己超然的皇權。


  想到這兒,梁帝看著耶律石的眼神都變了,這才是真正的好臣子啊!


  不過,身為帝王所特有的謹慎和猜忌,讓他轉念又琢磨起來,耶律石可是耶律八部的共主,他就不怕耶律家爭不過其餘家,從而利益受損嗎?


  他緩緩試探道:「愛卿此言甚好,你放心,朕定不會虧待於你。」


  耶律石當即恭敬一拜,「陛下,老臣受先帝大恩,得享榮寵數十年,感激涕零,自當竭誠以報,而且花無百日紅的道理老臣最是清楚,耶律家讓渡一些利益出來也全無問題,能夠讓耶律八部繼續得享七姓之尊,庇護無數族人,老臣就已經對得起先祖了。」 梁帝當然知道耶律石不可能這麼大公無私,明顯是在以退為進,博取他的信任和更長遠的利益,但能主動在他面前說出來,就已經比起其餘各家家主好到哪裡去了。


  這人啊,怕就怕對比。


  於是梁帝疑心盡去,點頭道:「既如此,你速去聯繫,朕稍後召見大宗正,定下方略。」


  梁帝頓了頓,故意看著耶律石流連遲疑不去的腳步,才微笑著補了一句,「愛卿放心,此番你的功勞,朕自會好生記得的!」


  耶律石如釋重負,感激涕零,快步而去。


  ——


  元府之中,元憲燾一臉震驚地看著耶律石,「七姓議事?」


  耶律石點了點頭,看著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大幾歲的老人,鄭重道:「完顏達此番既然遠來,拿不到點好處,又豈會善罷甘休,但是陛下又不可能任由其漫天要價。這一手,便將他與陛下兩人之間的事,變成了七姓互相爭奪的事情,不僅自己跳出了被針對的局面,還順帶可以構建起七姓皆認可的,穩固的新的權力結構。元兄,你瞧瞧,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元憲燾皺著眉頭,半點不信這是陛下想出來的主意,但是不管這個想法是誰提出來的,如今既然已經進入了實施階段,就表明至少這是陛下跟耶律石共同的決定。


  阻攔或者破壞此事,都將得罪陛下和耶律石,雖然他不怕這個,可這件事情對元家也是好事,畢竟在文官一系的利益只有裴家能跟他爭,明確了陛下的底線,對他爭奪起來是十分有利的,他沒有豁出去反對的理由。


  於是,他看著耶律石,「不過此事起因,終究還是平北王,定西王就這麼有把握他會來參會?」


  定西王笑了笑,「如果我們都達成了一致,完顏達真的敢缺席這場議事嗎?」


  元憲燾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耶律石一眼,看著這位攜帶著雷霆之勢抵達上京,而後迅速成為了陛下最為倚重的臣子的人,緩緩道:「只要平北王確定能來,元某自然同樣不可能缺席。」


  耶律石點頭,「如此便說定了,具體時日和地點,待稍後確定了再將帖子送來。」


  「定西王辛苦。」


  耶律石也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都是為國為家罷了。」


  在搞定了元憲燾之後,耶律石沒有繼續去問裴家、宇文家、慕容家,而是派人去向平北王完顏達傳信。


  完顏達聞訊同樣面露震驚,皺著眉頭沉思了許久,又問了信使許多問題,最終卻選擇了拒絕。


  理由同樣無可挑剔,要麼讓他率大軍入城,要麼他絕對不會入城。


  耶律石得知消息之後,也是無奈,當即便去了皇宮,向梁帝稟報了情況,本來抱著極大希望的梁帝聞言心頭一亂,「此事便成不了了?」


  耶律石想了想,「陛下,平北王也很清楚,他若入城,便會如瓮中之鱉,屆時陛下自可隨便取他性命。這是一個大家家主和沙場武將所該有的謹慎,任憑我們口頭上做什麼保障,他都不會把關乎自己性命的主動權交給別人。」


  梁帝心煩意亂,「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看他真的是活膩歪了!」


  耶律石連忙勸說道:「陛下,忍得一時之氣,方能成就長遠,等安穩了大局,您是至尊,這天底下的一切不都是您說了算嘛!」


  這一句話,直接給梁帝哄得心花怒放。


  自打登基以來,這些人天天就在耳邊說什麼七姓治國七姓治國,要小心要謹慎,要平衡各方,就只有耶律石會告訴他,你是皇帝,你是至尊,你就應該獨一無二,高高在上。


  有些話明知道是假的,但聽起來就是舒服,又有幾人不喜歡呢!

  怪不得人家能在先帝面前,榮寵不絕呢!

  他當即心情大好,「那依照愛卿之間,此事該如何解決?」


  耶律石道:「老臣以為,當下之癥結在完顏達不願意入京,那能不能在京城之外,完成議事呢?」


  梁帝皺眉,「出了城,風險可就不可控制了。」


  耶律石笑著道:「陛下多慮了,臣的三萬控鶴軍還在城外呢!屆時可在南城設賬,臣帶兩千人負責保護諸位王公之安全,另外允許完顏達帶一千人以自保。這樣既不用擔心他能夠惹出什麼亂子,同樣又能讓完顏達放心,真要出事,他的一千人也足夠護送他突圍。」


  梁帝沉吟一下,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你便如此傳信於他,他若還是冥頑不靈,那就真是無可救藥了,朕寧可短痛一番,也要解決此人!」


  耶律石沉聲應下,「他若真的拒絕,別說陛下,就是老臣也要豁出性命,替陛下征討於他,平定北境!」


  看著慷慨激昂的耶律石,梁帝忍不住感慨道:「朕何其有幸,能夠擁有愛卿這般的臣子!」


  耶律石微微低頭,眼神晦暗難明,「都是臣應該做的。」


  當新的條件送了過去,完顏達在和副將們經過了好一番權衡之後,終於沒有再冥頑不靈,答應了這個條件。


  在搞定了完顏達這個最大的刺頭之後,朝中七姓就已經定了四姓,皇權威望、兵權實力、文官聲望,樣樣不缺,甚至說這四姓也可以撐起一個國家,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裴家、慕容家、宇文家都沒什麼懸念地答應了。


  除了宇文雲因為自己是最後一個被通知的,有些不忿,試圖搞事情被老母親呵斥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當夜,上京城權貴們幾乎無人入睡。


  七姓主家都在商量著自己這一家的應對,而次一級的,要麼在向自己的靠山聲張自己的權力,要麼則是在猜測觀望著明日的議事結果。


  中書舍人王若水坐在府邸之中,皺著眉頭看著窗外。


  這兩日,北梁都城的風雲變幻,實在是都給他看傻了。


  但是,他卻在這樣的變化中,嗅到了些不尋常的味道。


  這一切,怎麼感覺都這麼像當初中京城上演過一遍的故事呢!

  平地之上,還會驟起驚雷嗎?


  應該不至於吧?


  我都被搞到北梁來了,能不能讓我安生點啊!

  我效忠的皇帝都死了三個了,總不能再死一個吧?


  不管他或者其餘人如何想,被整個上京城討論和期待了一個整夜的七姓議事,就如在黑夜之後註定升起的太陽一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改變,在白晝到來時,如約而至。


  南城之外的一片空曠之地,已經搭起了一個大帳。


  其中鋪設著柔軟的地毯,奢華的裝飾,擺著一個個火盆,如同一個移動的宮殿,安靜地等待著它的主人。


  六輛馬車,先後駛出了梁都的南門。


  或許是在睡了一覺之後腦子清醒了些,或許是皇帝本能的謹慎和猜疑起了作用,梁帝最終沒有徹底相信耶律石,而是派了一千怯薛衛,護送諸人一道出城,同時讓耶律石將他派來護衛的控鶴軍減少到了一千。


  大帳的西側,一千控鶴軍,嚴陣以待。


  當一千怯薛衛護送著包括皇室大宗正在內的六姓家主一起抵達,不遠處也同時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完顏達在一千白熊軍的簇擁下,也抵達了大帳之外。


  見面之後,互相之前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提防,耶律石也沒多說,「天寒地凍,諸位進帳吧!」


  眾人聞言,默默走入了大帳。


  三支騎兵隊伍,就在大帳之外,按照各自的方位,各自整隊,防備著萬一。


  從高空看去,大帳就如同被三根樹枝架起的一口大鍋,在裡面,沸騰著名利與野心。


  這一場註定會載入史冊的北梁朝局劇變,就在幾乎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之中,驟然開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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