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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第319章 疾風勁草

  第319章 疾風勁草

  再黑的夜,都有過去的時候。


  這是千百年來,人們堅持著活下去的一個很重要的理由。


  如果真的萬古如長夜,不知道還能有幾人得存。


  但對於衛遠志而言,外面的天亮了,他的暗夜似乎才剛剛開始。


  身為德妃麾下的重臣,他自然得到了蘇元尚的提醒,但這種話不論是派人傳信的蘇元尚還是得到消息的他自己也都知道只是圖個心安聊勝於無的,蘇元尚、公孫敬這些普通人,自然可以找借口遣散家僕,而後溜之大吉,他堂堂一個戶部尚書,能怎麼跑?

  他曾經希望過這只是夏景昀在關心則亂心態下的過度揣測,但當噩耗傳來,他才知道,夏景昀是真厲害,他現在的境遇也是真難辦。


  他慢慢地吃過了早飯,放下筷子,特意將老妻叫了過來,「幫我看看朝服穿正沒有。」


  家中老妻癟著嘴,「你穿了大半輩子官服,還用我給你看啊!」


  嘴上埋怨著,手上卻不停,細緻地幫他理著朝服的各處。


  衛遠志看著她,「聽說石頭記新到了一種水粉,抹在臉上還能去皺紋,一會兒讓丫鬟陪你去看看吧。」


  「好你個姓衛的!嫌我老了是吧?」


  老妻佯怒著在他身上擰了一把,旋即輕嘆道:「都這個年紀了,還費那個冤枉錢幹啥,存點棺材本,給兩個兒子留著多好。」


  衛遠志笑著道:「你啊,就是這小門小戶的德行!」


  說著他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擺了擺手,微微一笑。


  但他就是喜歡。


  坐上轎子,一路來到了宮城之外。


  他一走下來,就感覺今日的風有些不太對勁。


  原本熱絡的同僚此刻都像躲瘟神一樣遠遠避開他的所在。


  那些曾經還試圖巴結他的人,更是連眼神都不敢與之對視。


  而那些本就與之不睦的官員則三五成群,望過來的目光中,滿是幸災樂禍。


  太子派系自不用說,太子登基,等待他們的都是青雲大道;


  英國公一系雖然沒拿到最大的果實,但英國公如今軍權在握,據說還是太子登基的主要助力,自然也能得不少好處;

  原本的秦相派系,走得近的都被收拾了,如今剩下的要麼改換門庭,要麼就進入了中立派,如今不好不壞,倒也沒啥大煩惱;

  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唯有德妃一系,最近幾個月風頭無兩,眼下卻必然要遭到新君和英國公的連手清算,已是案板上的魚肉了。


  衛遠志在出門之前,便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不以為意,坦然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時,王若水走了過來,顯然他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但卻少了衛遠志的心境,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衛老.」


  衛遠志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鎮之以靜,你畢竟也是一部尚書,朝廷重臣,朝廷自有體面。」


  不多時,兩側掖門打開,文武百官各自從自己的門洞中魚貫而入,走入了宮城,一路來到了皇極殿中。


  這朝堂許多人都不止一次來,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瞧見那張龍椅上坐著崇寧帝以外的人。


  當太子殿下,哦不,新君的身影從屏風後走出,來到龍椅之前,在中樞重臣們的領導下,眾人還是忙不迭地拜了下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方明今日凌晨已經坐過這張龍椅,但此刻天色大亮,入目是整個中京城的中軸線在自己眼前鋪開,群臣俯首,萬民敬仰,他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至尊天子。


  「眾卿平身。」


  他緩緩開口,放緩語速,擺出帝王的威嚴,「昨夜逆賊逞凶,帝星蒙塵,先帝駕崩,朕不勝悲戚,然朝局動蕩,天下紛紛,國不可一日無君,朕以儲君之身份,於靈前繼位。以平天下為首重,以安百姓為大任,余皆從簡,今日乃朕之第一場大朝會,眾卿有何建言,還望秉公直言,朕自當洗耳恭聽。」


  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出口,朝堂便在野心家和熱忱者的紛紛建言下熱絡了起來。


  衛遠志知道事已至此,他個人的反抗也好,爭鬥也罷,壓根不足以成事,索性便不說話,只站在殿上,默默聽著。


  最終,這場臨時召集的大朝會也沒定下來什麼真正了不得的東西。


  因為真正的大事從來都不是在人多的場合討論出來的。


  今日這場朝會,除了定下一個君臣名分,讓新君在群臣面前露了個臉,安定了城中人心之外,最大的消息也就兩個。


  第一,新君繼位,改元太初,大赦天下,時間一下子從崇寧二十四年,變成了太初元年,透出一股滄海桑田的味道。


  第二,雖非常時期,一切從簡,但仍舊廢朝三日,為先帝哀悼,中京城上下亦循舊例為先帝哀悼三日,禁絲竹娛樂之事。同時京師戒嚴三日,限期三日之內,捉拿弒君亂賊餘黨,以慰先帝之靈。


  文武百官無一人出聲質疑,太子有大義名分在內,英國公三萬大軍在外,掙扎只是徒勞。


  而等到散朝之後,三封加封的聖旨,則率先引動了群臣的心。


  英國公呂如松按照先前的傳言,加特進榮祿大夫、左柱國、太傅。


  龍首州州牧蕭鳳山,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尚書右僕射兼兵部尚書,一步登天,實權極重。


  朝中副相萬文弼,則如願升任尚書左僕射,也就是丞相,作為他在昨夜「知情識趣」的嘉獎。


  一時間,朝中眾人都嗅到了朝堂大洗牌的風聲。


  甚至不少人已經開始四下活絡,而其中著眼最多,討論最多的位置便是禮部和戶部的兩個尚書之位。


  散朝之後的傍晚,衛遠志在府中,接待了來訪的王若水。


  看著王若水坐下就想開口的樣子,衛遠志伸手按了按,而後開始優哉游哉地泡著茶,「清遠,莫急,你我之間,或許這就是最後一聚了,先喝杯茶。」


  山泉水在爐子上滾沸,衛遠志泡好一壺茶,給王若水分了一杯,然後才端著杯子笑著道:「說吧,何事?」


  王若水看了一眼清亮的茶湯,又看著眼前的老人,緩緩道:「今日散朝之後,陛下召見了我。」


  衛遠志神色微微一怔,眼神悄然銳利了幾分。


  「哦?咱們這位新陛下怎麼說?」


  王若水忽然覺得自己早已打好了腹稿的話,竟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才道:「陛下說了,你我在任上並無錯漏,當初的朝堂風氣如此,各為其主,也非我們的過失。只要衛老能告知蘇元尚他們去了何處,同時向陛下投效,他便既往不咎,依舊重用我二人。」


  衛遠志默默喝了一口茶,「老夫是娘娘麾下的頭面人物,如果老夫投效新君,那自然可為表率,即使未來娘娘和膠東郡王殿下真的能再掀起什麼風浪,人心也都散了,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王若水點了點頭,「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陛下說了,您只要這麼做了,您就可以進中樞,而我也可以將這個代理二字去掉,成為真正的禮部尚書。」


  「老夫這般行事,倒沒太多負擔。」衛遠志淡淡一笑,神色陡然一變,看著王若水沉聲呵道:「但是你王清遠,你哪兒來的臉啊!」


  「老夫在投入娘娘麾下之前,就是一州州牧封疆大吏,娘娘和侯府對我的幫助並不算多,但你呢!」 「你當初是個連命都快保不住的禮部小小郎中,是夏公子和娘娘出力,保了你的性命,更是讓你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從一個不起眼的郎中成為了禮部尚書,走過了多少人一輩子都走不完的路!你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地背棄他們!用他們的安危去當你官位的墊腳石!」


  衛遠志的怒斥讓王若水有些羞愧,忍不住端起茶想抿一口,卻被衛遠志直接伸手打掉,「你不配喝老夫的茶!」


  茶盞落在地上,摔出清脆的聲音,也像是摔碎了王若水感情的枷鎖,他當即面露慍怒,「我身為大夏臣子,效忠陛下難道還有錯?倒是你,只想著結黨營私,連臣子的本分都弄不明白,還在這兒強詞奪理!」


  「陛下?」衛遠志冷笑一聲,「你也是一部尚書,難道看不明白這當中的問題?先帝身體康健,為人更是深謀遠慮,他離宮離京,去往軍營,能沒有防備?秦思朝和那個老人,就算是有萬夫不當之勇,英國公那兒可是有三萬大軍,還有黑冰台最精銳的黑騎!這兩人怎麼可能得手?陛下一死,太子便迫不及待地靈前繼位,而素來與太子不睦的英國公居然是太子上位的最大幫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這些消息,你一個禮部尚書能不知道?」


  他鄙夷地看著王若水,「不要在老夫面前說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話,你醉心功名,要做小人便自去做,自欺欺人也好,良心泯滅也罷,那都是你的選擇,不要在這兒污了老夫的耳朵!」


  王若水被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強撐道:「衛大人,莫要冥頑不靈,不論事實如何,陛下登基大局已定!大義在手,軍權在手,不可能還有變故!德妃已經沒了!他夏景昀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也要為你家人考慮!」


  面對曾經「戰友」的利誘和威逼,衛遠志冷哼一聲,「公道自在人心,老夫一生行事,或有鑽營,或有交易,但從來無愧良心,快滾吧!多看你一眼,老夫都覺得噁心!」


  王若水恨恨地一甩袖子,「衛遠志,你會後悔的!」


  傍晚,衛遠志坐在飯廳之中,和老妻兒子一道,吃著晚飯。


  身為執掌天下錢糧賦稅的戶部尚書,飯桌上竟只擺著簡樸的四菜一湯。


  正吃著,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喧鬧,一隊黑冰台的灰衣老鼠沖了進來,為首的黑衣人開口道:「衛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衛遠志扭頭看了他一眼,平靜道:「等我把這碗飯吃完。」


  許是這等淡然的態度震懾住了黑衣人,對方竟也沒有阻攔,就這麼默默站在門外,看著衛遠志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他放下碗,朝著老妻和兒子笑了笑,「今日胃口不錯,本來想再添一碗飯的,想想還是算了。記住我剛交待你們的話,不要試圖救我,沒用的。」


  說完,他便起身,看著黑衣人,「走吧。」


  黑冰台的探子們,竟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道路。


  新君登基第一日,昔日德妃麾下地位最高的重臣,戶部尚書衛遠志,因禮部尚書王若水的舉報,下獄論罪!——


  砰!

  一盆涼水當頭潑下,遍體鱗傷,鬚髮花白的老人虛弱地睜開眼睛。


  「義父,怎麼樣?想好了嗎?」


  宮中的刑獄中,一個年輕太監看著高益,冷冷道。


  高益沙啞道:「我真的不知道靳忠和娘娘去了哪兒。」


  「甘霖涼!還真他娘的是個硬骨頭!」


  年輕太監罵了一句,這是自己投靠董公公的第一個考驗,若是不能拿出令董公公滿意的表現,自己的榮華富貴豈不是泡湯了!


  他面露陰狠,上前道:「義父啊,我知道你這輩子一直就後悔自己進了宮,也一直希望有人能把你當個爺們看,你也常常教導我們,身子不是爺們了,但心得是爺們。我再給你一個時辰考慮,一個時辰之後,你若還是不說,我就跟董公公請示,把你扒光了綁在木架子上,讓城裡的人都看看,以前不可一世,連親王郡王都要給面子的堂堂大內總管,袍子下面,是那副德行!你也會成為幾百年來,第一個赤身遊街的太監,你不是想名留青史嘛,這絕對的名留青史啊!」


  高益猛地抬起頭,眼神之中,有著難以遏制的憤怒,又帶著徹骨的悲傷。


  「不過,只要你老實招了,這事兒就辦不了,孩兒還會給董公公請示一番,讓你好好出宮養老,收幾個真正帶把的義子,給你傳下高家香火,安度晚年。你好好想想,要怎麼選啊!」


  高益沉默了片刻,沙啞地開口道:「我說了,我不知道。」


  「老東西!你真是找死!」


  年輕太監怒罵一句,順手抓起一旁炭盆里的三角烙鐵,按在了高益的身上。


  一聲凄厲的慘嚎,登時響徹在這個不大的刑訊房中。


  ——


  與此同時,距離中京城一百多里之外的蓮城郡外,一艘在水上漂泊了多日的船終於緩緩靠在碼頭。


  兩個男子從船上下來,接著便消失在傍晚的暮色中。


  不多時,便租了兩輛馬車飛馳而來。


  稍作喬裝的夏景昀混在隊伍中,跟在秦璃和蘇炎炎身後,一行人彷彿是兩個富家千金結伴出遊一般下了船,直接進了馬車。


  而後馬車駛入城中,一行人來到一處客棧中化名安頓下來。


  稍稍休息片刻,蘇炎炎和秦璃走入夏景昀的房中,看著攤開筆墨在紙上胡亂勾畫著,眉頭緊鎖的夏景昀,蘇炎炎柔聲開口道:「你還是在擔心京城?」


  夏景昀嗯了一聲,「這幾日在船上稍得了些空閑,我將龍首州的情況復盤了一遍,越想越不對勁。蕭鳳山封鎖派兵將我困住,看似名正言順,同時也有點神來之筆的意思,但卻是一手完全多餘的招數,他不在龍首州,我也拿他沒辦法,他只要握住軍權,我也始終邁不過難關。我覺得他肯定是有什麼別的用意我沒想到。」


  秦璃道:「有沒有可能,他單純就是怕你添亂?」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能添什麼亂?」


  夏景昀看著他們,「英國公帶著朝廷三萬大軍過來,蕭鳳山能怎麼應對?按照我們沿途收到的情報來看,蕭鳳山被英國公略施小計便給抓了,你覺得這正常嗎?這是一個能夠讓陛下頭疼了好幾年的人,一個譽滿天下的梟雄人物該有的表現嗎?」


  秦璃搖頭道:「但是英國公支持臨江郡王,蕭鳳山支持太子,這兩個水火不容,他們還能勾結到一起嗎?」


  夏景昀點了點頭,「起初我也這麼覺得,但這幾天仔細想了想,還真的有可能!」


  他看著驚訝的二女,「比如說,如果眼下我們確定陛下真的已經完全準備將太子之位給臨江郡王,只要這事兒成了我們和太子都是必死,拋開道德,難道我們和太子之間沒有合作的基礎嗎?恰恰相反,我們幾乎必然會合作,因為聯手先把臨江郡王扳倒成了我們唯一的出路。」


  蘇炎炎思考了一陣之後搖頭,「但是,陛下現在並沒有表露出絕對的傾向,要將位置傳給膠東郡王。他們不至於如此行事。」


  「若是有人有辦法讓英國公相信呢?畢竟他一個武夫,腦子的確不是那麼夠用。」


  秦璃和蘇炎炎想反駁,對視一眼,卻發現無言以對。


  最後還是秦璃問,「英國公雖然腦子比起你們不夠用,但也不是傻子,誰有這個本事能讓英國公相信呢?」


  「這就不是我憑空能猜的了。」夏景昀放下筆,「我前幾日就讓人快馬回去傳信,左右還是提醒一下阿姊和陛下,也不知道信送到沒有。只要陛下不出事,這天就翻不過來,我們就有的是迴轉的餘地。」


  秦璃輕聲道:「我已經讓人拿著腰牌裝作秦家的下人去打探消息去了,這兒距離京城不遠,想必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話音剛落,外面便有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


  敲門聲急促,讓房中三人都忍不住心頭一驚。


  而等來人報完信,一男二女盡皆如遭雷擊,傻在原地。


  「公子,二位小姐,剛剛得到的消息,陛下昨夜在軍中遇刺駕崩,太子靈前繼位,今早召見群臣,改元太初!」


   今天這章不好拆分,就合二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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