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177章

  趙陸心中十分快活,是一種沒有煩心事的輕鬆,然而元春一句話,又將她拍進了土坑之中。


  「去幫我見一個人,若是能勸她迷途知返,贈你十金。」想著元春眼皮微動,輕啟朱唇淡語的樣子。趙陸頓時警鈴大作,防備似的問:「見誰?」


  當然,沒得迴音。


  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她沒想到一州父母官的府邸里,還有這等清冷偏僻的地方。


  草木蕭瑟的初秋在京城是常見的,但益州地處西南,植被大多能鬱鬱蔥蔥到十月底去,人氣旺盛的宅邸之中,這萎黃更顯冷清。


  趙陸盯著小丫鬟引路的背影,直覺要見的人近況不大好,外傷?重病?不由心道十金果然難賺。


  「趙姑娘請。」小丫鬟規規矩矩的一伸手,顯然是早得了吩咐,並不入內。


  趙陸點點頭,四周打量了一圈,正抬腳要進了院子,只是裙擺還沒提起來呢……


  「雲珠!」她一動,旁邊的人影就探了進來,趙陸見是司棋,心頭驀然浮現他鄉遇故知這想法,唇角便掀出一個小小的笑容,驚喜問:「司棋姐姐怎麼在這兒?你們都還好吧?」


  見她眉宇間舒展歡喜,身量已比從前高了許多,卻還是率先親熱問詢,司棋歡欣了一瞬,便換成了沉默地上前拉她的手,這是從前沒有過的體貼。


  「我還好,只是二姑……夫人她……不大好。」


  二姑娘成親之後,匆忙的遠赴他鄉,本就不善於表達心思的迎春,在聽聞國公府出事之後,情況就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如今遭逢大難,又懷有身孕,她們上上下下的人能勸的都勸了,今兒少爺說有故人前來探望夫人,司棋是有些高興的,但見到是雲珠……


  「積年未見,當初你那糖果子的花樣,夫人如今還時不常念叨呢,益州城裡還有婦人用你那法子做出了什麼字兒糖,真真有趣得緊。」即便只是一個小丫頭,好歹也是熟人,司棋強打精神招呼著,似有若無地透露了些迎春的近況。


  一種淡淡的,死馬當活馬醫的無奈。


  見趙陸溫和地笑,頓了頓,低聲道:「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儘力救一救咱們二姑娘吧。」


  「誰在外面?」黑洞洞的堂內傳來一個女聲,一如從前的溫婉,但屋內沒有半點燭火燈光,趙陸看不真切。


  屋洞門窗緊閉,香燭味混合著沉水香散出一種行將就木的濁氣,適才的疑問就像某種彈出洞口的小動物觸角,霎時便沒了聲響。


  趙陸抿抿唇,對著司棋點點頭,「二姑娘從前待我,也是好的,而且……有不少人牽挂著姑娘,如果姑娘出事,大家心裡就要難過了。」


  不得寵的邊緣小姐能賞自己十兩銀子,確實稱得上好,再有元春的應承,趙陸實誠的奮起直衝。


  不過,她不知道元春是以什麼身份面對陳家眾人的,只能迂迴著說著軟和話,司棋手上緊了緊,殷切道:「快進去吧,我去給你們煮壺甜湯來。」


  嘎吱一聲,陽光絲絲縷縷的灑進了屋子。


  一聲二姑娘安,叫得迎春的目光柔和了幾分,「是雲珠啊,坐。」


  聲音雖然軟和,但好歹沒有發虛,趙陸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只擔心自己沒能施展用處,叫這心思敏感的姑娘更添愁緒。


  她也只是想抱緊元春的大腿,並不願意背上不該有的因果。


  若是早知道迎春孕晚期,還有抑鬱成疾的傾向,趙陸無論如何也不肯跑這一趟的。


  但,來都來了。


  「京城正值多事之秋,有貴人叫我來勸一勸二姑娘,聽說榮府大老爺他們是北上了,具體情況怎樣我不知曉,不過陛下禪位於太子殿下,也許能有大赦……陳大人素有忠臣良將的美名,又說了禍不及出嫁女,定然……二姑娘,我可以繼續說嗎?」


  秋日的陽光本就稀疏,再透過院子里那棵碩大無比的槐花樹后,變得愈發斑駁,因此,屋內的亮光也更少了, 迎春沒有說話,她的姿態細微又惶恐,佝僂著身軀跪坐在小小的佛龕面前,走的近了,似乎能聽見牙齒咯吱咯吱作響。


  趙陸見狀,想要點燈的手停下了,受傷的小獸未必願意被人見到舔舐傷口的姿態,迎春又自來內向,還是不要刺激她。


  人雖未亡,家卻破了,她也必定和自己一樣,惶恐著明天。畢竟這個時代,家族就像一棵大樹,撐開的傘蓋猶如羽翼,即便內里破敗不堪,但依舊是可以倚靠的退路。


  如今賈赦一房齊根沒了,榮國府的門楣塌了半邊,子嗣又不豐,明眼人都知道前途無亮。


  想到這裡,趙陸心底的同情忍不住奔涌而出,本來以為是貴婦人的傷春悲秋,這抽絲剝繭下來,怎麼比自己還慘呢。


  見迎春木著腦袋,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趙陸,佛龕上明明滅滅的線香快燃到了頭。


  趙陸看都沒看,只輕柔地攏了一下迎春身上的斗篷,又變戲法似的從衣袖裡掏出一塊點心說道,「二姑娘,這是益春坊的松子糖,嘗嘗嗎?」


  益春坊是小紅兩口子經營的點心鋪子,因著林之孝的關節人脈,在京城也是一處很有代表性的地標。


  「好啊。」迎春溫和地對趙陸說道。


  趙陸順桿往上爬,將迎春從蒲團上扶起來,這才看見她大得突兀的肚子……以及衣袖裡垂下來的半截白綾。


  也不知道是冷風吹的還是屋裡本來就冷,趙陸渾身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目光有些複雜地乾笑道:「二姑娘,這個給我吧,別絆著你。」


  迎春見狀,猶豫了片刻,艱難又淡定地將白綾遞給了趙陸。


  罷了,再尋一片就是。


  松子糖甜蜜的氣息在嘴裡化開,迎春有一瞬間的口齒酸澀。她想了很久,過去數月也有許多人進來勸慰過,支撐她搖搖欲墜的生志不過是這腹中孩兒。


  從前閨中時,她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兒,但這樣顛沛複雜的世事中,頭腦再清醒,心裡的驚慌失措也做不得假。


  不過隨著臨盆的日子愈發近,她心裡卻放鬆了。


  見故人來勸,迎春眼神依舊木訥,拍著趙陸的手臂緩緩道:「我明白,我腹中是陳家的血脈,你們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迎春將趙陸掏出來的松子糖吃了個乾淨,臉上露出幾分鎮定,垂了垂眼睛。


  不會做傻事,還是不會現在做傻事……


  寥寥幾語,迎春的抑鬱傾向顯得十分嚴重,支撐她的,估計只是不忍心帶著幼兒上路吧。


  如果她沒有身孕,只怕司棋早就沒有給她煮甜湯的機會了。


  可抑鬱啊……她做羊腸線的手藝還行,但精神病……趙陸心裡有十張嘴在辱罵自己的貪心、眼皮子淺。


  她勸不出來什麼體面話,平心而論,若是自己出身高貴,但爹不疼後娘不愛……其實這也算了,好歹身份還可以倚靠一下。


  可稀里糊塗嫁人有孕之後,突然告訴自己你家被皇帝恨上了,嘴上說禍不及出家女,可萬一婆家反水,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還能有什麼生的想頭?

  尤其是迎春如今還是孤零零一個,曾經那個溫溫柔柔的清麗小女孩兒變成了如今這樣,不免有幾分心酸。


  趙陸撐著額頭,輕輕喘息了幾聲,這才對迎春露出關切的笑意來,「二姑娘身子重,我這幾年說來有些奇遇,若是二姑娘不介意,可否叫我搭個脈?」


  手指底下的離經脈蹦得有力而迅速,再結合司棋說的,搞不好預產期就是最近幾日,怪不得元春那等一路穩當的人,都病急亂投醫,將自己推出來了。


  婦人生產本就是在鬼門關徘徊,若產婦自己還沒有生志,豈不是危上加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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