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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141章 五百兩,不如去搶

  黛玉今年出門時偏愛鮮妍之色。


  私底下都傳林姑娘幼年失怙,寄人籬下難免有幾分示好之嫌。雲珠卻想著,到底還是個小姑娘,每日叫賈寶玉這個花枝招展的騷包圍著,審美應該很難堅定不移的走在素凈的道路上。


  更何況出了大孝,也該穿些花哨的顏色在賈母跟前表孝心了。如此一來,倒是為纖弱得幾欲乘風而去的仙姿玉貌,增添了幾分實感。


  眼下揮紗拋落英,秋光颯爽的臨水處,倩影頻動間一股幽幽的冷香飄散而來,叫一眾丫鬟不由得立住了腳。


  「林姑娘像畫兒上的人似的。」有丫鬟悄悄感嘆,而蹲在黛玉身前刨泥巴的寶玉,十分自然的被忽略掉了。


  雲珠沉默片刻,捉了麝月想要上前的身形,輕嘆一聲,笑道,「寶二爺自來愛與林姑娘一處說話,你聽剛才林姑娘說什麼?」


  見狀,麝月面上不解,追問道,「說什麼?」


  雲珠傾著身子,拖著麝月和另一個老太太新發來的丫鬟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搖頭道,「林姑娘唱紅消香斷有誰憐,足可見心中生了愁悶,她此刻心境,非知己不可開解,咱們冷不丁上前,豈非是叫人嫌棄?」


  眾人聽聞,心有所感,林姑娘的知己,不過一薛大姑娘,一寶玉而已。


  這等關頭,她們上前,真真是討寶玉嫌去了。


  又想著正裁人的空檔,那小丫頭便岔開話題,問說祝媽媽一家要去莊子上了,那以後園子可是能隨便逛了?


  「祝媽媽一家?還沒影兒的事呢,你可別亂說。」祝家盤桓賈府多年,靠在賴家麾下,風頭最盛時,甚至能與林之孝一家分庭抗禮。


  捕風捉影的小話,做不得準的。


  更何況,那一家子是精通園藝的技術型人才,更是探春心中辦事穩妥的好把式,哪裡是說走就走的。


  麝月心中有所了悟,便接話道,「出不出去的不好說,只一樣你們有所不知。」


  眾人忙纏上去,問哪一樣。畢竟死道友不死貧道,被降薪的只要不是自己,都可以當個笑話來看。


  見眾人『求知若渴』的笑模樣,麝月閑閑一笑,快人快語道,「她家小兒子,也不知道是有人指使還是自找的,聽聞偷東西時受了些傷,染上了四六風,眼下已連續三日身體強直,口不能言,周身疼痛了。」


  見四下無人,麝月捂著嘴,佯裝驚嚇道,「郎中見了叫準備後事,太太聽了便說不吉利,叫她家先遷出去,只怕就是這兩日的事兒了,且等著吧。」


  四六風,不就是破傷風?一旦發作起來,最怕的就是聲音光線的刺激,而王夫人要她們眼下搬出去,不就是活生生將人往絕路上送嗎。


  真能造孽啊。


  不過她們怡紅院自來與那祝媽媽沒什麼交集,一時也管不上人家的事。雲珠雖心下同情,但那可是破傷風,還是離遠一點的好。


  她們都搭不上手,只嘴上憐愛一番,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待到午膳時分,小丫鬟來傳話說老太太精神好,兩個玉便在賈母院用飯了,差兩個人過去伺候就行。


  綺霰要拖雲珠一同前往,雲珠心一橫,再一次尿遁。


  她百無聊賴的蹲在恭房之中,側耳等待院子里沒有動靜了,這才長吁一口氣,打理了裙子,哼著小曲兒出門去。


  正想著要去小廚房做點什麼小零嘴兒吃,一打帘子就見綺霰在門口杵著。


  「都打理好了?」綺霰陰惻惻地問。


  罷,罷,罷,遇上這麼個死心眼兒,算她倒霉,「好了,咱們走吧,綺大姐姐。」


  雲珠乖乖巧巧的,一縮脖子跟在綺霰身旁,對方才的尿遁豪無悔過之意,甚至沒皮沒臉的開始問麝月秋紋兩個今天怎麼不積極。


  「因為太太也在,太太面前,她兩個巴不得做一輩子鵪鶉。」其實太太是屬意麝月的,奈何麝月叫襲人的下場驚得不輕,輕易不會往前湊的。


  雲珠心事重重,說得好像誰喜歡王夫人似的,那人不按套路出牌,誰不怵啊。


  她原本想著黛玉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又是皇帝親封的郡主,看在林家滿門的面子上,怎麼著也能保賈府半邊門楣吧?


  這大觀園中無拘無束無憂慮,哪個都想長長久久的在這兒呆下去,豈料眾人愜意沉醉之時,折戟沉舟的冰川已經在前方悄然出現了。


  沒錢了,元春失寵了,寶玉被打壓了,賈府滿門更是無一個支愣得住的男兒。


  這叫雲珠怎麼肯去主子面前爭體面?那體面有屁用啊!

  她恨不得搖醒綺霰,大家快收拾收拾跑路算了,還要什麼寵愛體面的。


  但到了賈母院,她還是一副五好丫鬟的模樣。心道,多呆一個月,就多吃一個月的飯,就多拿一份月錢,人生的頂級享受也跟著多一個月……


  她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見室內賈母身前,兩個身影一左一右的依偎著,很有倦鳥投林的溫馨自在感。青梅竹馬間雖隔著一個老態龍鐘的賈母,但你戳我一下,我覷你一眼,自有一種旁人插不進去的親切熟稔。


  隨著腳步越來越近,雲珠瞧著魚貫而入的食盒,正經知道了自己是來打下手的。


  便顧不上去看風流俊俏後生與秀色奪人少女的眼神大戰,兩人說說笑笑的入席,襯得探春與王夫人比電燈泡還亮。


  先頭沁芳橋邊的悲戚氛圍,朦朦朧朧間早就散乾淨了,雲珠托著水盆往賈寶玉身側去,離近了更能看見雙玉臉上的繾綣之色,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縈繞席間。


  雲珠面上掛著淡淡的姨母笑,心道黛玉每一次蹙眉,敏感,嗔痴念與迎風嘆,都是寶玉看不夠的風景。也只有寶玉,能從一處柔軟的角度單刀直入,熨帖她所有的不安與多思。


  而旁觀者之一的雲珠,心中也不知何時開始,已然將二人當做一對兒來看了。


  食不言寢不語,等到雲珠送走飯罷漱口的杯盞,幫著打理完一應用具,再進屋就聽王夫人笑著說道,

  「此事由著賴家的在做,左右不過是些用不上的閑人。若說那起子要贖身的,我想著,五年上的三百兩,五年下的五百兩,如此亦可放了身契去,總比再叫牙人進府輾轉來得體面,老太太覺得呢?」 前後一銜接,本以為錯過了重點的雲珠正趕上了重點。


  但是,五百兩。


  五百兩!

  你們賈府什麼黑店!五兩銀子買回來的小丫頭喂幾年就要賣五百兩,雲珠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賈府吃的鍍金大米!

  而老太太沉吟片刻,點點頭,顯然是認同王夫人的說法之後,雲珠覺得天都快塌了。原以為是連吃帶拿的跑路,誰曉得賈府是想要剮人一層皮。


  若不是綺霰掐她一把,恐怕原地就要給一屋子老小表演一個升天。


  黛玉自來眼觀六路,見雲珠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中生了疑惑,正想招手時,就聽老太太提起寶玉的婚事。


  「原這事兒合該是你們夫妻兩個操心,只如今這境況,陛下什麼想頭咱們也拿不準,政兒又在海南回不來,我的意思是,不若順了孩子們,你覺得呢?」賈母笑吟吟的,也不避諱兩個小的,將話說開了來。


  一聽此話,賈寶玉頓時手足無措,險些砸了手裡的茶盅,見黛玉也是滿面飛霞,心中更是歡喜無比,正想一撩袍子跪下,就聽王夫人悶悶道,「大人的事,你們先回園子去吧。」


  探春憋著笑,福了福身,身形款款的出了門。雲珠亦步亦趨地跟著寶玉福身告辭,心裡卻止不住的寬麵條眼淚,只覺得午飯吃的燒鴨子,眼下都叫人反胃似的噁心。


  賈母點點頭,笑著說,「便由著她們也無妨,左右眼下還小,等及笄前兒再安頓了皇上賜下的府邸……」


  十五六歲中舉,就算是削了帽子,也不妨礙賈寶玉的意氣風發,況且眾長輩也並不當一回事,賈府又不在乎多養一個有才名的富貴閑人。


  因此,一談及與心上人的婚事,寶玉喜得渾身快樂沒個去處,拉著雲珠幾個就說要回去玩擊鼓傳花。


  臉比那秋海棠還紅的黛玉推脫,說要回歇一歇,早上探春送的賬本還沒有看呢,你們自玩去吧。


  眼看著是害羞了,賈寶玉想去拉,卻叫雲珠與綺霰連消帶打的攔下了,黛玉這才得以脫身,拉著雪雁腳步輕快地朝瀟湘館的方向走。


  佳人麗影裊娜而去,只余滿廊香風。


  一聽要玩擊鼓傳花,麝月幾個當即在院子里長玩的花架下搭了場面,四角吊上香花與香爐,頓時驅散了賈寶玉的輕愁。


  黛玉衣拂過的秋海棠躺在賈寶玉手中,見他失神,眾丫鬟悄悄的你推我一下,我扯你一把,都在說不要影響寶玉發獃。


  他最愛發獃了。


  人家是睹物思人,只有賈寶玉,是睹物思世間十萬八千種因果。這麼有佛性,將來選擇出家,這個續寫的結局想來也是合理的。


  海棠花成了擊鼓傳花的花。


  一眾丫鬟圍坐著擊鼓傳花,花落誰家,誰便負責講一個笑話逗樂眾人,講不出來的,便罰酒一杯。


  鼓聲一轉,原本穩穩落在賈寶玉懷裡的海棠花,不曉得怎麼就扔到了雲珠面前,賈寶玉撫掌大笑,「往日數雲珠最不愛說話,今兒咱們聽聽,她是不是藏什麼私,要是不好笑,咱們就把她灌倒!」


  知道您紅鸞星動正興奮,但也不必這麼興奮。


  願賭服輸,雲珠將花枝遞給寶玉,起身彈彈裙子,清嗓子笑道,「大伙兒也認識這麼久,咱們院子里數我最小了,請各位姐姐高抬貴手,畢竟,你們也不想看見一個醉鬼滿屋子亂竄吧?」


  說著,人小鬼大的一抱拳,做江湖豪爽客狀,便率先逗笑了綺霰。


  周遭的眼神都落在雲珠臉上,寶玉笑著侃道,「沒見過沒見過,你們想不想看?」


  氣氛到了,就算剛被五百兩銀子氣得暈頭轉向,眼下雲珠心裡想著大不了跟著去莊子上,過兩年賈府家破,她做個逃奴,出去假死一回,再花點錢打點,怎麼著也能換個身份了。


  怡紅院里自來沒大沒小,見著滿桌琳琅糕餅,雲珠也跟著眾人高興起來,嘴上便說,「要是好笑,二爺需得自罰三杯!」


  最好喝醉了多散點賞錢,好充盈自己的小金庫。


  「自然!」賈寶玉笑道。


  雲珠環顧一圈,點點頭,故作嚴肅道,「前兒我出府,遇到一個算命的老頭兒。」


  眾人一頭霧水,寶玉撐著下巴開始往雲珠的杯子里倒酒。


  「當時啊,正有一錦衣華服的公子叫他算住了,那算命先生說,欸,公子,你今日有一劫,不宜出行,快家去吧。」


  雖學得繪聲繪色,眉目靈動,綺霰卻忍不住扶額搖頭,想說不好笑,又怕打擊孩子的熱情,便開始給第二個酒杯添酒。


  雲珠繼續道,「那華服公子正與美人兒依依惜別,衣袂翻飛之下,公子深情款款,美人兒顧盼神飛,兩人齊齊白了算命的一眼,扔了一塊金子,叫算命的說幾句好聽的來。」


  「誰知道那算命的當即將金子還回去,又鄭重的對那公子道,今天,你會被一個女子傷得很深啊,快家去吧,你的劫數就要到了。」


  這些神神鬼鬼的事雖有忌諱,但人性如此,越忌諱便越喜歡聽,寶玉更是個中愛好者之一,忙問,「那美人正與公子依依惜別,哪裡會給他劫數受?只怕心疼還來不及吧。」


  這眼看是將自己與黛玉帶入了,滿眼入迷,催促起下文來。


  雲珠也不賣關子,掃過眾人亮晶晶的眼,輕快道,「那個時間點,正是宮中往外倒便溺的時間,駕馬車的小黃門今日也不知道怎麼,換成了個老嬤嬤。說時遲那時快,那馬兒認生,橫衝直撞之下翻車在地,正將公子與美人兒潑個滿身,現在腿還瘸著呢!」


  「那算命的則一拍大腿,忙收了攤子回家躲災,臨走前還不忘說一句,我便說你今日有一劫應在女子身上吧?還不信!」


  哪個少男少女不懷春?


  原本情緒正高漲著,以為要聽新的才子佳人話本子,卻叫這急轉直下一句,眾人頓時噴飯捧腹,笑成一團。寶玉更是連連錘她,嘴裡一連串的叫罵著壞丫頭。


  妙玉進來時,就見寶玉滿身酒氣,眾丫鬟排隊說笑,端的是一派神仙公子樣,叫人心嚮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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