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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124章 鳳辣子要和離

  芳菲盡謝,盛夏的府上也熱鬧得緊。


  「老祖宗明鑒。」鳳姐兒素日里在府中就是說一不二的,一向又是個伶俐人,今日將家醜翻出來一氣兒發作,自是有備而來。


  周遭下人不少,雖個個屏氣凝神,可瞧笑話的痕迹蓋不住。


  不過顯然王熙鳳並不在乎,雖未高聲,只是垂目用眼皮子遮住譏誚,卻也帶著十二分的厭惡看向捂臉痛乎的邢夫人,「若非徹夜噩夢,我也不會知道世間神鬼之說猖獗至此,更不會知道府上這麼多人嫉恨著我。


  只是叫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竟真的會有人懷著這樣的狠毒心腸,就為著那些虛名,想要將我除之而後快。


  那日我兒驟然早產,一轉眼又離我而去……」


  細白的手掌自臉蛋上拂進髮髻邊,鳳姐兒痛苦的嘆了一聲,拭去眼淚喘了幾息,才繼續穩聲道:「我心中蹊蹺,可我巧姐兒乖覺,日日叫娘,我才強拖著養好了身子,今日查驗之下,才曉得,原來是那賊婦串通了馬道婆,欲要通過那賤妾的手,將我與寶兄弟除之而後快啊!」


  賈母面沉如水,聽著王熙鳳說話,直到此刻才知道,寶玉那般癲狂的發病,原裡頭也有府中眾人的手筆。


  「因此,你覺得是大太太命人做的手腳?」


  王熙鳳雙目赤紅,清淚行行,還保持著不輸平日的威風。


  這不,一抬手就有下人押解著趙姨娘進來,她自己則是一撂裙擺,直挺挺跪在賈母身前,「有道是子不言母過,孫媳婦自知此舉乃是忤逆不孝的大錯,請老太太開恩,便叫二爺休了我家去吧!」


  滿坐皆驚,一堂嘩然!

  自請下堂這樣的大事,若賈母真允了,京中各家如何議論尚且不提,若是傳進陛下耳中……包庇家人,無故休妻,只怕賈璉的仕途就要止步於此了。


  這是要逼著賈家為她早夭的孩子拿出個說法。


  雲珠心頭想的卻是,此事若成,賈璉無後,寶玉不得癩頭和尚搭救,撐不過來……但請封的摺子又已經上達天聽,這樣緊要的關節兒,這樣的兵行險招,真的是趙姨娘和邢夫人這倆內宅婦人可以辦得到的嗎。


  賈母開始問過程,聲音緩緩的,彷彿沒聽見王熙鳳那句自請下堂的狠話,「是那些硃砂畫的小人兒?」


  王熙鳳沉默了一下,說實在的,若不是連夜做夢,她壓根兒不會信這些神神鬼鬼之事。可夢中那小兒又如此真切,聲聲嘶啞的叫娘親,還長得與巧姐兒一模一樣,由不得她不信了。


  「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寶兄弟突如其來的病症?老太太知道的,正值壯年又素來體健,更何況人證物證俱在!」


  「人證?」賈赦簡直要被氣死,他只是想要點錢花,可不曉得自己的老婆是怎麼操作這件事的啊!便問,「璉二媳婦,這樣的罪名可不能隨便就扣在自家人頭上。」


  賈赦的小日子過得很不錯,雖說太太不合心意吧,但並不會礙眼。


  最心愛的兒子又能幹又有本事,還同靜北王搭上了拐彎抹角的姻親關係,往後的前程自然就鋪到眼前了。


  他巴不得早些卸任,將擔子扔到賈璉身上去,好生過自己的快活日子。沒看隔壁東府的蓉兒,還比璉兒小呢,如今都已是挑大樑的存在了。


  可如今再怎麼說,那寶玉重病是真的,璉二媳婦喪子也是真的……他的好日子,偏偏叫這婦人鬧得雞飛狗跳的,這叫人如何忍得住?說著說著,碗大的拳頭又握起來,想往邢夫人身上招呼。


  「好了!」賈母見狀,碩大的鳳頭拐在地上一砸,發出嗡地一聲悶響,頓時震住了眼前這一場鬧劇。


  寶玉卻大驚失色,於眾人寂靜時無措問道:「大太太,真當指使趙姨娘來害我嗎?」


  他是個實心眼兒,除了在科舉做官上表現的麻木愚笨些,旁的事上卻有幾分心明眼亮,如今問出這話來,倒是提醒了老太太,孩子們還在場。


  王熙鳳剛要說話,就叫賈母按下,她對著兩個玉吩咐道:「你們幾個小的先回去吧,這兒自有大人料理清楚了,回頭再細說與你們。」


  見寶玉不肯走,王熙鳳強挺笑意,「老祖宗何時說過空話?林丫頭年紀小,不好見這些,寶兄弟快送她回瀟湘館去。」


  一說黛玉,賈寶玉當即忘卻凡塵俗事,連聲關懷過後,又想著和姐妹們的海棠詩社,日日盡心玩鬧下來,哪裡還想得起自己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那些日子?

  各路勞什子姨娘太太,什麼壞事都叫他忘了個乾淨,滿心滿眼就掛在黛玉身上了。


  「你瞧,臉都白了。」王熙鳳嘀咕一句,叫寶玉更是心急,恨不得上前親手將黛玉挪走。


  周遭幾人不由得往黛玉臉上看過去,體弱之人於將養上細心,熱不得冷不得,玻璃人似的照料,自然膚色就比旁人更白皙幾分。


  見目光環繞,黛玉頓時掩面,輕聲道:「鳳姐姐請節哀,那硃砂小人兒我也是曉得的,前些日子正是從瀟湘館門前的水渠里淹著,說來也是我御下不嚴,竟沒早些發現,這才……」


  「若鳳姐姐需要,我自當出面做個人證,絕不推脫。」黛玉正欲離開,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了兩句。


  一席話,摘了自己,又點明立場,倒叫王熙鳳心生暖意,拉著她的手吩咐了幾聲,忙說將來若是還有做一家子的情分,兩人自當對酒當歌一回。


  這就是還在想休妻的事,黛玉抿唇不語,淺笑兩分告辭出了賈母院。


  鳳姐兒嘆一口氣,不是她不想將這些事拆給寶玉他們聽,多一個人知曉內情,她的盤算便能穩一分,可見林丫頭煞白的臉……罷了,還是些孩子呢,何至於嚇壞她們。


  小子姑娘們一走,王熙鳳更是咬死要合離,休妻也使得,總歸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說著,將自獨木難支的境況和盤托出,直接將賈府銀錢不趁手的遮羞布揭了個乾淨。


  畢竟,若不是山窮水盡,難道家裡的男人會偷媳婦的金項圈出去當了?


  賈赦眼神閃躲,訕訕落坐,雲珠跟著出門前聽的就是這副亂象。


  甫一出門,就見綺霰踮著腳焦急等待,賈寶玉滿心滿眼都是黛玉,哪裡有功夫搭理丫鬟們?綺霰上前捉了雲珠,劈里啪啦便問起緣由,何事這樣大的陣仗。


  「我原想著寶玉送了點心就要回去讀書的,便叫麝月她們都不必跟著,誰曉得打聽一趟就見茗煙說出事了,什麼情況?」她們到賈母院時,屋內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丫鬟們也不敢隨意鑽進去了,只得在門口等著。


  如今見雲珠出來,自是都圍上了她。


  雲珠摸著下巴,將自己聽來的消息整合了,便說:「你們都聽見二奶奶說的事了吧?是大太太和趙姨娘聯合著,要為……有些人謀好處呢。」 她不敢直呼賈環大名,就怕事後傳出去都說是她說的,那可怎生了得。可見大家還好奇,她乾脆道:「事兒還沒了結呢,我瞧著,不過是二奶奶為自己求一個公平罷了,為著這公平,寧肯被休棄也無二話!」


  真不愧是賈府最彪悍的鳳辣子。


  衙門定罪還講究個證據齊全,這事兒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法水落石出,眾人翹首以盼的態度叫回府的賈璉摸不著頭腦。


  「怎麼了?府里出什麼事兒了?」他問來旺。


  「額……」來旺摸著腦瓜,心說我跟您一道兒出門辦事,我怎麼能知道府里發生什麼了?但做下人就是要活泛,來旺出門扯了幾個下人問過去,再到璉二跟前就無比忐忑。


  「說!」


  「奶奶……奶奶說,要與您合……合離!」來旺咬著牙齒,很有幾分戰戰兢兢的樣子,一句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的。


  天爺喲,這叫個什麼事兒嘛!


  正想說爺您彆氣,咱們先去看看這事兒怎麼回事,就見賈璉捂著腹部,滿臉血色盡失,儼然是疼痛難當的模樣。


  大家都做好了今天璉二奶奶必能爭個子丑寅卯出來,誰曉得就傳出賈璉中蠱的消息。


  賈府這段日子算是和那些神神鬼鬼的分不開了,胡夫人聽了這消息,心頭未免一哆嗦。


  無它,那蠱蟲的味道多熟悉啊?搞不好還是她送給尤二姐的那隻。


  嘶,誰曉得逼迫那丫頭的就是這斯斯文文的璉二爺?

  子母蠱子母蠱,名副其實一子一母,娘親牽制孩子,只要種成功,從此這身中子蠱之人便形同母蠱的後院,予取予求都不算什麼了,就是要他的命,也只有笑著順從的份兒。


  胡夫人思來想去,乾脆請辭,「如今林姑娘調養得當,雖與常人還有些差距,但養身本就是日積月累的事,我老婆子用處也不大了,自當告辭家去。」


  「可咱們姑娘還是五日里四日不得整睡,夫人可是有什麼想頭?不妨說來,我們自竭力幫您辦去,何須這個時候離府呢?」紫鵑聽了,不待黛玉發話,想著老太太最心憂的就是姑娘的身子,如今眼看有些起色,任誰也不肯松這個口。


  雖是有幾分為旁人的私心,只對黛玉的好也做不得假,奈何雪雁年紀小。


  「胡夫人既說了,自然是有成算的。更何況咱們姑娘往常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之中能睡上一個巴掌的好覺,就已阿彌陀佛了。」


  收回目光,雪雁頭也不回的鑽到黛玉身後去。


  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傢伙。


  黛玉淡淡一笑,混合了狡黠的靈動與脆弱的清麗,自內而外的透露著一股讓人沉醉的瀲灧,「我觀夫人這幾日總是神情恍惚,可是家中有事牽挂叫你難安?」


  「若是為小兒擔憂,倒是不必的,自胡夫人入府後,我已遣了家中奴僕,每日上門照料,胡……太醫也是知道的,總不能叫他去金陵忙碌,還要為著幼子操勞。」


  她是個念人好的性子,旁人對她一分好,她自會找機會回報三分去,幾個月相處下來,與胡夫人倒像是不止是醫患關係了。


  這樣好的姑娘家,偏命途這般……胡夫人嘆一口氣,「勞姑娘費心了,只是姑娘也曉得,金陵大疫已然了結了,可我家那老頭子至今沒有回信來,我這心頭難免擔憂。」


  尋夫啊……那這就是去意已決。


  因著不知道歸期是何時,胡夫人殷切囑咐,告誡的單子她念紫鵑寫,整整鋪了七八頁紙。


  「太太們送過來的人蔘養榮丸可停下了,藥性我聞著比姑娘自己的要淡上幾分,不吃了也是使得的。先頭的流程姑娘你也熟悉,叫下頭人精心,無非是耗費個三年五載的,必定有成效,雖不敢說與常人一樣,但壽考總歸是有保障。」


  一時散了席,胡夫人又帶了一碟子點心去尋雲珠,說起來,這一番富貴還是托雲珠的福,雖然眼下的情況和她想的有些出入吧,但好歹丈夫是得償所願了。


  在路上時,猶自細細思量,不知不覺到了怡紅院的月洞門前,正想著去尋看門的婆子報告,卻忽然聽見水波蕩漾聲,聲音里還依稀夾雜著嗚咽與石鑿聲。


  胡夫人一愣,腳下動作一呆,踟躕片刻,還是往水邊去了。


  顯赫的國公府上偷竊成風,主子們捉了幾個頭目處置了之後,依舊是屢禁不止的模樣,這樣的人家如何教養得出像模像樣的子孫後嗣?


  心裡正罵著,突然間見那小身影,笑了笑:「我正找你,在做什麼?」


  雲珠揉著手指,險些手抖叫蚌殼夾了去,見來人是胡夫人,頓時鬆了口氣,沒精打采道,「晚飯吃得多了,想著來瞧瞧我的家當。」


  見小丫頭俏皮,胡夫人調侃她,「你的家當如何?五十兩銀子可有想頭?」


  她倒不是嫌棄胡夫人說話不中聽。


  只是……


  「我原想著,這樣的蚌養到年底,怎麼著也能在回本的基礎上再賺一點。」雲珠小聲說道,「一想到叫人吃了些,還未來無望,我這心裡就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誰曉得貴妃說垮就垮了,賈府說亂就亂了?


  上個月月底才發月錢,這個月呢?下個月呢?還有來年嗎?

  她也算是個懂鑽營的姑娘家了,胡夫人並不覺得女子愛鑽營有什麼不好。


  此刻見雲珠賭氣似的說著心裡話,便抿嘴柔聲安慰道,「無妨,林姑娘說你有財星照頂,將來定然不止五十兩的。只如今二奶奶回娘家去住著,你們當差也很難吧?來,吃點兒甜的高興一下。」


  「林姑娘還會相面之術呢?」雲珠嫌棄自己的手臟,就這胡夫人的胳膊吃了一塊紅棗栗粉糕,眼睛亮亮的。


  那可是財星啊,照頂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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