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97章 尤二姐的cpr
「我倆也想過的,加你的名字也是為著堵劉家那些族老的嘴,你如今在國公府當差,一年也不見出來兩回,說起來,是我們借你的光呢。」趙三十分忸怩地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末了又補一句:「你且放心,這宅院說到底還是沾你的光才有的,論理,就是全給了你,我和你姐夫也沒話說。」
這話說得就很見外了。
雲珠有心拉進與趙三的關係,又說了許多好話,不著痕迹的推脫之下,確實讓闊別許久的姐妹倆貼心了許多。
於是剛才的報喜不報憂變成了吐槽大會。
趙三和劉平這倆搭夥過日子的孤兒乍富了,劉家一早就虎視眈眈,甚至打起了吃絕戶的主意,那三叔公不過是個做前鋒的幌子。趙三兩口子心中都明了,若不是對外有個在國公府當差的妹妹,誰知道情況會變成什麼樣呢?
總不能背井離鄉的搬得遠遠的吧?
劉平捨不得這片土地,趙三也有這個同病相憐的小妹做牽挂,兩人俱舍不下這京中大好的『錢程』。城外三里處的衛南縣城,年前可是來了許多流民,可見京城之外的地方,也不是那麼好討生活的。
於是兩口子一門心思堅定了要在京城紮根,這倒跟雲珠的計劃不謀而合。
她身處的位置又比趙三兩人稍高些,從賈府下人口中,能聽見更多的關於這個世界大背景的具體信息。
艱難困苦,幾乎是京城之外地界兒的主流。所以留在京城,就為活下去添了七八分底氣。普通人能有什麼追求?吃飽穿暖,好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說了許久,雲珠到底拒絕了房產證上加名字的滔天誘惑。只言若是怕被劉家糾纏,可以造一份假契書加上自己的名字,用做應付是夠了。
賈家是個雷,什麼時候爆還不知道,雲珠可不會傻到拿著真金白銀去開玩笑。
至於名下置產,還是再等等吧,日子還長著呢。如今府上舉報成風,互相坑害,連打個絡子出去賣也會有人質疑是否貪墨公中,小心翼翼多攢些體己錢才是正事呢。
「是極,那等人口繁雜的人家,上上下下都生了水晶心肝兒的,你選明哲保身才是正經的。」在經過了劉家族人的摧殘之後,趙三更是深切體會到了人心隔肚皮的教訓。
雲珠得意地應道:「對,咱們都要好好兒的,將來做個地主婆!」
那理所應當且開開心心的小模樣兒趙三怪稀罕的。
趙家姊妹多,姐姐妹妹的加起來足有七個。不過感情這種事,即便是親姐妹也要看眼緣的,小六這個娃娃小時候雖煩人,可越大越招人喜歡,如今又是同病相憐,雖一年見不上幾次,這關係卻愈發親密起來。
這不,說是過元宵的鯉魚,趙三手一揮就要全部宰了。
劉平是個急性子,在灶上忙碌時,姐妹倆連番想上前幫忙俱被轟了出來,一會兒說煙熏火燎的不必二人受罪,一會兒又說兩人笨手笨腳未免添亂。
這日子雖不是富貴的,可瞧著趙三面上洋溢的滿足神色,不由叫雲珠心頭隱隱生羨。
劉平怕這位粉雕玉琢的姨妹多想,忙推著二人出門,嘴上鄭重道:「聽聞衚衕口的土地廟上,來了兩位俗講的癩頭和尚,說起那隋唐演義來十分生動,你姐妹二人難得相聚,快些出去走動走動。」
和尚講經,也分僧講俗講。
僧講就是面向同門,直接講那些枯燥的經文。俗講可就有意思了,在市井之間,將教派里的精神內核與當朝價值觀揉碎了,賦予到各朝名人名家身上,類似夾帶私貨的方式,來吸引觀眾,達到傳教授業的目標。
雖是要收錢的,但這對沒有電視和網路的古人來說,也是很叫人沉迷的娛樂放鬆方式,就類似於後世網上衝浪吧。
雲珠忽然想起來,馬道婆能俘獲賈府眾多主子,也有她會編故事的原因在裡頭。一套自洽的忽悠邏輯做成個套子,將眾人裝進去,甚至最後還騙走了王熙鳳好幾十兩金子,不可謂不厲害。
她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於是搖頭道:「那倒不必了,這些人比說書先生還要心黑,聽完了故事還要多多的賞錢才算完,咱們去別處走走。」
見雲珠興緻不高,趙三提議要去新房子瞧瞧,正好去將雲珠的客棧退了,再帶上一套被褥,今晚睡家裡。又問了雲珠能在家裡呆幾天,要謀划著再買些小菜,這熱切勁兒,雲珠幾乎熱淚盈眶的覺得自己得了個親姐姐。
她心頭的惆悵愈發凝重,這種占著別人的身體,享受著屬於別人的溫情,讓她莫名有一種做了小偷的局促感。幾乎要忍不住將自己不是趙六的秘密剝出來。
「怎麼眼睛紅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能有哪裡不舒服呢?恰恰是太過窩心,這『偷』來的脈脈溫情,在滿街年味兒里變得愈發滾燙,讓人不知所措罷了。
劉平也在一邊勸道:「若是不舒服,咱們新房隔壁住著位姓胡的太醫呢,也來往這麼久了,請他幫忙看看許是行的。」
「你又去尋那胡塗喝酒了?」趙六眉毛一豎,當即罵道,劉平只敢訕訕笑,做小伏低的哄著,扣著手指頭說留些面子,留些面子,只喝了一點點罷。
說罷一溜煙兒又竄進小廚房,傳了兩把柴火,噗嗤噗嗤的就升騰起滿屋白氣來。
見趙三喋喋不休,雲珠也跟著笑,笑完了才問:「什麼太醫?」太醫是宮中要職,有天子撥款半價買公租房,雖不見得是頂頂好的街區,卻也不是千八百兩就能與他們做鄰居的。
自古官民有別呀。
「你傻的呀,你姐夫說什麼你都信?那糊塗不過是祖上出過太醫的,到他這輩,就只守著個醫館,給人貼貼膏藥的庸醫罷了。」不過膏藥比別人家的靈驗些罷了,想著劉平時時與那胡君榮喝些小酒,趙三便不肯承認這郎中的優點。
但見趙六單薄的樣子,又忍不住找補道:「雖大過年的說這話難免不吉利,可那胡郎中瞧那等風寒痹症也是好的,你……」
雲珠不聽這名號還好,一聽這名號便更不敢去找他瞧病了。她道是誰,原是書中收了二奶奶幾百兩銀子給尤二姐打胎的那位猛人,果真是個庸醫。
於是微微笑道:「好姐姐,我哪裡有什麼病?我可不去瞧大夫去,天快黑了,不是還要去拿褥子嗎,若是晚了可就冷了。」
小小年紀,便是前一日還燒得頭暈眼花,可一旦燒退,那是立馬生龍活虎,哪裡還用得上郎中?
趙三見她說得有理,心中也想著年節里瞧大夫到底不妥,便不再提這事。想著下次她出府時,再請那胡大夫診脈,好生調理一番才好。
豈料今日便是和郎中犯沖,只說二人沿街出行,還沒走到那土地廟,便聽人呼天搶地的喊著救人。姐妹倆遠遠瞧著,像是有人落水被救起,卻昏迷不醒的樣子。
趙三扯著雲珠,腳下匆匆,「快走,咱們又不是郎中,不好瞧這等熱鬧!」
聖母心要不得,雲珠深有同感,也跟著加快了腳步,嘴上還不忘點評:「冬日裡落水,只怕不好過。」
「誰說不是?」
那落水人影身旁的娘子餘光瞧見這姐倆,本以為能尋個幫手抬人,誰知她二人頭也不回的往前跑,自知指望不上了,心中好生失望,當即乾嚎一聲:「苦命的姑娘啊!我們到底是做了什麼孽,眼睜睜見你那死鬼爹去尋了短不說,偏偏你又想不開了,叫我怎麼辦啊!」
一面說,一面取出帕子假裝拭淚,卻在心中止不住盤算,那尤家已有一個大姐兒,自己帶著兩個小的上門自無不可,只是到底這老二不爭氣,沒那個福分了。
又摸了她的鼻息,見身上早已冷冰冰的一塊,進氣出氣皆無,連心窩兒也冷了,只低聲道:「也好,早些去投胎了,也省得叫他們吃了絕戶去!」
四下俱靜的寒夜裡,無人知曉一個尚未斷氣的姑娘正是日後叱吒內宅的尤二姐。
趙家姐妹二人背抱著被褥回豬市口時,正見那粉白衣衫的影子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身邊早已不見了方才的婦人,一陣寒風卷過,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那黑洞洞的冰窟窿張牙舞爪的。
趙六沒有趙三那麼多心思,只是默默的想起了自己的過往,也是這樣一個風雪的天氣,她被幾兩銀子賣給旁人做媳婦,和地上那姑娘似的,她們都是沒人要的便宜丫頭。
那時劉家嫌她身上有傷,看起來不吉利,因此不許進屋,將她安置在豬圈邊上的草垛里,夜裡風雪重,她冷得將自己藏在草垛之中,抱著身子尋找一點點暖意。
手腳凍得僵硬,甚至都感覺不到存在了,正當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時,劉平悄悄帶著被褥來尋她,不止有熱湯與被褥,還說等他多賣些貨,攢出點銀錢來,去賃個屋子,他們成親。
她的運道應在了劉平和小六身上。
雲珠無奈地看了一眼趙三,這個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說不發聖母心的女人,眼下紅著眼眶,踟躕不前的樣子,臉上的神情似是無奈,嘴上又似自嘲的語氣,「義莊也不收這等無人認領的可憐人呢。」
雲珠嘴角抽抽,「說不定剛才那婦人只是去找郎中了,怎會無人認領?快走吧!」
一會兒趕不上熱乎的紅燒大鯉魚了。
雲珠背上背著一捆床褥,扯了扯趙三的衣袖,示意二人快些離開。心中卻難免想,這時代,人命也就比那草芥強幾分,若真無人搭救,只怕明早才能被人發現了。
可她們有什麼辦法?
都是漂萍一樣的人。是啊,都是漂萍一樣的人,雲珠頓住腳步,抿著嘴拉著趙三往那女子身前走去,目光鎖定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影,眼見越來越近,姐妹倆也生出遲疑來。
「還是走吧。」趙三見了一眼那青白的臉,心裡打起退堂鼓,雖有憐惜,卻是恐懼佔了上風。
傳統文化里,死人這兩個字,總是叫人心生恐懼的。
但傳統文化里也說,來都來了。
雲珠掃了一眼趙三,心想你早幹嘛去了,嫌棄地撇嘴道,「來都來了。」
雲珠還是趙陸時,是上過一些急救課的。她叫趙三扶著被褥,自己則蹲下身去,先是貼了貼脖子上的動脈,半晌后對著趙三搖搖頭。
見趙三瞪大的雙眼,雲珠想了想,又順著那貌美『女屍』的胸口探進去,細細的手掌貼在她胸口上,專心致志的感受著那絲若有似無的熱氣,這樣冷的天,心口窩卻還有熱乎氣,想來才剛斷氣。
望著周遭空曠的野地,往日這處正是買賣生豬的市場,得到三更天才能有人來呢,「咱們也許能救一救她。」
說著,將那女子的腰帶鬆了,將人攤平后又強行掰開她的嘴,將嘴裡的青苔淤泥等物掏了出來,「只有一次機會,成與不成端看她的命數。」
又將被褥扔在乾草上,拖著趙三蹲在那女子身前,雲珠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她胸前有節奏的狠狠按了幾下,對趙三道:「看清楚了嗎,我力氣不夠,你來。」
「不是扭捏的時候,她的魂兒許是沒走遠呢,你快些!」
趙三是農家姑娘,什麼羞恥害臊,她壓根兒不懂,一聽雲珠說那女子魂兒還沒走遠,當即咬牙切齒地學著雲珠的樣子,朝著那女子胸口窩一頓猛按。
「再用力些!」雲珠數著節拍號子,厲聲喊道。
嚇得趙三又加了五分力氣,直按得那姑娘也跟著起伏,這場景又詭異又恐怖,前來尋人的糊塗大夫在遠處看著,嚇得兩股戰戰。
劉家娘子他是認得的,可那小姑娘又是誰?
不管是誰!她們竟然對著一具『屍體』如此放肆,太出格,未免太出格!想他胡君榮救死扶傷多年,也從未見過這等荒誕離奇的場景,正要上前呵止,就見那身姿嬌小的丫頭俯下身去,嘴對嘴的貼在那女屍唇上。
「啊呀!」他大喊一聲,腳下一絆,險些滑倒在地,心道即便是同為女子,這等親密之舉也是十分不該的。
「是你!」趙三一時不得分心,小六叫她用力按,她也顧不上許多,慌亂之下竟忘了糊塗姓甚名誰,只顫抖著沖胡君榮喊:「快來救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