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93章 王熙鳳發的任務卡
老太太不喜邢夫人心直口快無遮攔,是以妯娌們每日請安都不肯帶她,一來二去的,邢夫人每日的請安行程便成了每三日的行程。
如今連著三日跟著妯娌們來請安,眾人都有些側目,眼見鳳姐兒打量的神情,邢夫人輕咳幾聲,出門時對著丫鬟們宣教道:
「都警醒些,今日已是初九了,你們是知道的,昨兒大監已經來府上看過了方位,細緻事項二太太也囑咐過了。再有那記不住的,便每日去走上兩遍,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賈赦是榮國府的名義上主人,邢夫人作為主母,說這話倒也不算逾矩。只是她一無管家之實,二無管家之能,說起這話顯得有些中氣不足,反而添了分滑稽。
加上又刻意咬了個『二』字,王夫人和鳳姐兒都不由得看向她。
老太太慢慢吃了口茶,好一會兒才道:「好了,你們也不必在我這老婆子面前表孝心了,也該回去忙自己的事才是。」
黛玉鼓了鼓嘴,說要回去繼續讀未完的詩集便先告辭,賈寶玉滿臉堆笑,陪著老太太說了幾句話,也說自己要去學堂了,一路陪著黛玉出了屋子,直至碧紗櫥前,二人才分道揚鑣。
姑娘太太們也依言起身告退,眾人出門時都堆著笑臉。王熙鳳在平兒的攙扶下一步一停地往自己的院子而去,一路上丫鬟婆子們見著鳳姐兒紛紛請安。
管家奶奶的排頭不可謂不到位。
待到儀門內,王熙鳳才站定了腳步,直至周身寒氣散了,才進了正房。
東南角的屋子裡,炕席上的桌子已經撤了,壁面上堆疊了滿滿當當各色花紋的褥子做緩衝,炕上一個精緻的粉緞靠背大枕頭被一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子壓在身下,嘴裡咿咿呀呀的還喊著『駕』!
真是叫人憐愛。
王熙鳳就坐在炕席邊兒,看著女兒在上頭玩耍。
見賈璉換了月白色的長衫進來,只是微微笑道:「你要出門?」
「我正去給老太太請安回來了,不知怎麼的,這幾日總覺得身上乏得很。」
「哎呀,沒幾步路,愣是讓我走得眼暈腿軟的,像背上背了個人似的,往日我一人帶巧姐兒也不見這般疲憊的。」
賈璉立在炕前聽了,手裡一面拿著一個巴掌大的皮鼓逗女兒,一面聽著媳婦兒絮叨,待到王熙鳳說完了,他才上手理了理鳳姐兒的衣襟,溫和道:「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自是比常人怕累些,有什麼事一概交給我就是了,你多歇一歇。」
說著,滿臉促狹的湊到鳳姐兒耳邊,低沉道:「乖乖的,年後給大姐兒添個伴兒,我便是死了心也幹了。」
王熙鳳挑了男人一眼,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地嗔罵了一句滾你娘的。
兩口子正說話間,來旺家的跟著平兒走了過來,先向著王熙鳳福了福身,才對著兩人說起莊子上的情況。
今冬大雪,莊子上積雪壓垮了棚子,死了好些牲口,因是半夜裡出的事,一時不察還引了山狼進來,平白折了七八個人手。
今兒一大早庄頭正遞了拜帖,問要怎麼辦呢。
「沒用的東西,長張嘴只知道吃飯和要錢,趕明兒全叫狼吃了才好!」鳳姐兒聽了始末,當即眉頭一皺,氣得破口大罵。
幾人又忙上前勸解身子要緊,頓時圍成一圈,順氣的,遞水的,看顧巧姐的,連賈璉都不與平兒打眉眼官司了。
可見真是氣得不輕。
誰叫這正是緊要關頭呢,又是年節里,又有省親大事迫在眉睫,畜生傷了人尚且是小事,可若是傳出去,難免人心惶惶。
兩口子對視一眼,賈璉頓時心中有了成算。
斟酌道:「此事不宜聲張,眼下正是多事的時候,先銀錢安撫住了傷者家中餘人,再派人去修繕了損壞,其餘的待查清了,年後再議為佳。」
「就這麼辦吧。」王熙鳳附和道,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送走了賈璉幾個,趙姨娘身邊的小鵲兒已然進了門,說著先是給王熙鳳問了安,才道:「二奶奶,二奶奶救命,我們姨娘肚子疼得厲害,這一早上已經拉了四五回,怕是不大好了!」
一聽拉了四五回,平兒和鳳姐兒不約而同地掩上了口鼻,做嫌棄狀,脫口而出的放屁被平兒截了糊。
平兒看了王熙鳳的臉色,忙道:「疼了多久了?為何不去稟了太太請郎中?」
趙姨娘是賈政的趙姨娘,於情於理,自該尋不到二奶奶頭上的,平兒心知王夫人面善心狠,故意推著她家奶奶打前鋒,她在後頭慣做好人的。
只是想著她家奶奶樂在其中,她一個做奴婢的便不好勸解,只處處歸攏留心著,不叫她家奶奶把人得罪死了就是了。
小鵲兒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畢竟她進府晚,又年紀小。
見平兒和顏悅色的,說話又和氣好聽,膽子就大了不少,「已去稟過太太了,只是周家娘子說太太正在抄經,不好叨擾,叫我來尋奶奶拿個主意。」
王熙鳳摸著肚子低頭想了好一陣,才問道:「好端端的,可是吃壞了東西?」
若是按照往日的脾性,王熙鳳定然是要好好損那趙姨娘一頓,甚至心情好了去當面罵一頓,叫她好好吃吃苦頭,才算是給姑母出了一口憋氣。
可如今她不這樣想了。
自己一門心思的沖在前頭,費勁心力賺些外快,卻叫人編排著心狠手辣,一應好處竟是全便宜了姑母一家。
王熙鳳有心卸下些差事,便叫平兒去問姑父現在何處,若是見著了人,就問姑父拿個主意。
小鵲兒聽了這話,倒是心下大安,心知來對了地方。
賈政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平兒,一臉倔強討主意的樣子,只覺得額頭突突一陣狂跳,這一個個的真是叫人不省心!
又想,趙姨娘到底是年紀輕輕跟了自己的,這麼多年又一直盡心伺候,想著她溫柔嫻靜的模樣,心道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呢,捏了捏額頭才道:「興兒,你去尋個郎中送過去。」
郎中去時,趙姨娘面如金紙,臉上撲簌簌的掉著粉末胭脂,一張白臉也不知是畫的還是痛的。
郎中交替著兩隻手左一遍右一遍的把著脈,嘴上沒說什麼,眉頭卻是皺了散散了皺,待問過吃了什麼之後,沉吟半晌才說沒什麼大礙。
「只是脾胃失和,又吃了些發物,這才勾出來了。」說著,就開了些調理的養身方子,平兒接下來默了一遍,才遞給小鵲兒。
二奶奶如今雖學了兩年文字,卻也只是對賬本敏感,這些旁的東西,都需旁人念給她聽才算明白。
「脾胃失和?」待到王熙鳳聽完了平兒念的方子,郎中是賈政叫的,王熙鳳一分賞錢也沒有出,便將這事兒拋在了一邊。
轉而看起賬本來。
午間處理完賬面上的往來后,才想起什麼似的,招了平兒進來好奇問道:「寶玉院子里那個小丫頭,每日里做些什麼?與什麼人往來?」
先頭兒王熙鳳對雲珠感興趣時,平兒就已經遣人去細查一回了,如今見自家奶奶一問,便一個哽兒都沒打,對答如流道:「是個安分的,每日里除了伺候茶水,就是給老太太打絡子,或是自己做些衣裳鞋襪,除了晴雯與老太太房中的珍珠,並不與外人來往。」
「說起來是個內秀的,前些日子寶玉玩鬧,要教她們幾個丫鬟讀書,後頭出了襲人那事兒,眼下還每日里讀書的就剩她一個了。」平兒捂著嘴笑,有調笑的意思,大戶人家裡讀書寫字本事平常風雅事,但沒有丫鬟會在此道上用功夫的,難得她坐得住。
又道:「哦,家中有個姐姐,嫁了一個姓劉的貨郎,如今住在豬市口那邊,不過……她到底是前幾年新採買進府的,休假上不寬裕呢,是以府外的人來往得也少。」
賈府上下哪個不是生得兩隻勢利眼,一顆玲瓏心?一個不得主子看重的邊緣丫鬟,能不叫人暗地裡嘲笑欺辱,就已經是很懂經營的了,平兒並不看輕她。
「你去給她安排個活兒,便說我吩咐的。」說著,附耳到平兒身邊,嘰嘰咕咕的說了幾句,等平兒點了頭,她又道:「若是差事辦的好,自是有賞錢的。」
二奶奶的差事辦不好,往後二奶奶眼中可就沒這號人了。平兒心善,不自覺為雲珠掬了一把同情淚,這府上,能得二奶奶青眼的下人可不多,端看她抓不抓得住這平步青雲的好差事了。
平兒一腳踏進絳芸軒,劈面就瞧見了正從花壇里拿著姜出來的雲珠。
見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新的青緞褙子,扎了兩個鬏兒的頭頂一邊一朵粉紫色的吊蘭花,掩映一支鎏金的蝴蝶卡子在其中,格外襯得一張小臉粉白可愛,笑吟吟的圓臉跟年畫娃娃似的。
「不知道是平兒姐姐來了,未曾遠迎。」說著,半抬頭打量著平兒一笑,又道:「姐姐可是來尋寶二爺的?寶二爺上學堂去了,還得一個時辰才能回來呢。」
雲珠領著平兒進花廳,洗了手和姜,斟了一碗瓜片上給平兒,便是這時,平兒見屋中無人,便拉著雲珠道:「好妹子,快別忙活了,我就是來尋你的。」
平兒道:「你知道的,咱們府上今年是好事成雙,二奶奶如今身子重了,許多事周全不過來,便想著你是個伶俐的,也給咱們二奶奶搭把手幫幫忙。」
這就是折煞人了,王熙鳳有什麼天大的忙需要一個丫頭來幫?
「二奶奶的意思是,不管是什麼話兒什麼事兒,若是有反常,必得告訴她去。」
雲珠聽了始末,便道:「二奶奶的命令,咱們沒有不從的,只是平兒姐姐知道的,我不過是個煮茶的丫頭,平日里也並不進正房去,如何能知道那馬道婆要扯什麼謊呢?」
何況人家法事都做完了,早都離開賈府了,便是要使壞,也得有內應才行。抓內應,少不得要那些高位的丫鬟們才好打配合,叫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算什麼事?
聽得雲珠這話,平兒便笑了,笑得高深莫測,起身溫和拍拍雲珠的手道:「二奶奶既信任你,你可莫要辜負了她。」
說起信任,雲珠私心裡其實是感謝榮國府的,遠的不說,雖然如今是個奴才帽子掛著,可到底是比外頭的日子好過。
若是叫她跟著原身爹娘東奔西走,這副小身板也不知道挨得住幾個年頭?如今王熙鳳既然敢給她派差事,她便將這事兒辦了,也算是回報這幾年的吃吃喝喝。
「你說的是二奶奶懷疑馬道婆做了什麼手腳?」小紅聽了雲珠拆開過得信息,不由得沉吟起來。
她見雲珠十分坦誠,並沒有覺得這是雲珠故意拿著二奶奶的幌子在自己面前作態,便當真細想了這事兒的可行性。
「如果是這樣,那咱們豈不是要日日往正房裡去?」
雲珠搖搖頭,反問道:「咱們日日去了,豈不是打草驚蛇?再說,麝月幾個能任由咱們每日進屋嗎?」
「你說得沒錯。」小紅見狀,便笑著說,「看來你已經有周全之策了?」
雲珠眼睛亮亮的,笑眯眯道:「如果紅紅你能搭把手就更好了。」
「說到底,你是不是怕我沒差事辦,在二奶奶面前沒了位置,所以才帶上我?」小紅笑著問道,心下也有些意動。
芸哥兒在二奶奶面前沒個位置的,五十兩銀子才換來一份種樹的辛苦活計,往後若是……少不得她要出面交涉的,這倒是個好機會。
她心頭意動,臉上不顯,只等著雲珠開口相邀。
「這事兒有實效性的,平兒姐姐也說辦好了自有賞錢,我便想著咱們合力,將這賞錢拿了!」雲珠也笑著解釋,如果真如王熙鳳猜測的那樣,有人在內宅使壞,當然是宜早不宜遲,早點抓了換賞錢才安心吶。
「雖然是這麼說,可眼下絲毫沒有苗頭,咱們上哪兒抓去?」小紅是個聰明人,聽了雲珠的話就知道這事兒可行。
只是她的擔憂也正在理,毫無頭緒的事,僅憑一個猜測就要疑神疑鬼,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誰知平兒也跟她一個想法,別看她在絳芸軒里四平八穩的,背地裡卻慌得和什麼似的,她狀似揶揄地問自家奶奶:「您也說只是個猜測,若真抓不到,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
王熙鳳聽了這話,反到先忍不住笑了,搭著枕頭樂道:「小蹄子,叫你看看你奶奶的能耐!」
平兒十分熟稔地奉承幾句,又聽鳳姐兒說:「莊子上今年眼瞧著是不好交差了,咱們老爺又自來不通庶務的,這銀錢,總要有個交差的由頭,那丫頭若是聰明些,便自己搞些花頭來交差,若是傻的,咱們自然有後手。」
到底寶玉才是這府中的心尖尖,從他身邊開始著手,總要比旁的地方更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