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第八章-7
夜色描摹著梁思喆的側影,明明只是很平常的畫面,但不知為什麼,曹燁卻覺得眼前的梁思喆看上去脆弱而寂寥。
就像是十年前在天台上,用手指生澀地撥弄著木吉他的那個少年。
這十年之間,梁思喆已經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走到了無數業內人仰望的高度,變成了媒體樂於提及的那個恣意張狂的年輕影帝,可這一瞬的梁思喆卻好像從來也沒變過。
曹燁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梁思喆,然後走過去,挨著他坐下來。
他猜不透梁思喆在想什麼,但總覺得現在的梁思喆看上去跟十年前一樣,看上去拒人千里,實則很需要陪伴。
九月初已到初秋,最近天氣有些降溫,山上海拔高,風一吹,其實是有些涼意的。
他們的胳膊觸碰到一起,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有那麼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山上一片寂靜,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響在耳邊,聽上去有些像淅淅瀝瀝的雨聲。
梁思喆沉默地在一旁抽煙,他從房車上拿了錫紙盤出來,偶爾在邊沿彈兩下煙灰,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動作。
錫紙盤不大,曹燁不知道梁思喆出來了多久,但盤底已經鋪滿了一層煙灰。梁思喆好像總是這樣,平時不見抽煙,一旦抽起來便一支接著一支,直到把手裡的煙全都抽完才肯罷休。
過了一會兒曹燁先出聲了:「你不是說平時不會隨身帶煙?」
「嗯,」梁思喆說,「房車裡提供的,就拿了一盒出來。」
「抽得慣么?」
「煙癮犯了,哪管抽不抽得慣。」
「怎麼沒在帳篷里抽?外面還是挺涼的。」
「出來透透風,平時走哪兒都得提防著狗仔偷拍,這兒挺好,清凈。」一支煙抽完了,梁思喆把煙蒂在錫紙盤裡捻滅了,又從煙盒裡摸了一支出來,咬在嘴裡。
他拿著打火機,「咔」一聲輕響打著了,火苗躥起來,正要低頭湊近了點煙,曹燁抬起手,把他嘴裡的那支煙抽走了。
梁思喆鬆了打火機的按鈕,側過臉看他。
曹燁又把他手裡的煙盒拿了過來:「別抽了,一次性把戒掉的份兒全抽回來,這叫戒煙?」
「戒掉的份兒可不止這些。」梁思喆看著他,眼神在晦暗的夜色中看上去有些閃爍,片刻后他把目光收回來,看向遠處,「不過,既然你這樣說,那算了,不抽了。」
過了一會兒梁思喆又問:「當年在茵四,你錄的那盤錄像帶現在還在么?」這問題他一直想問但沒問過,最初的幾年沒問是因為沒見過幾次面,每次見面的時間都很短,往往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分開了;後來沒問則是因為沒敢問,怕曹燁抗拒提起他們朝夕相處的那段時光。
但今晚曹燁說他想回到那段時光,這倒是有些出乎梁思喆的意料,但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曹燁大概把自己的所有的情感都封閉在了曹修遠和鄭寅那件事發生之前。
「記不清了。」曹燁垂著眼,那支從梁思喆口中截下的煙在他指間轉了幾圈,「大概在國外的家裡。」
梁思喆「哦」了一聲,沒再問什麼。
曹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其實他知道那盤錄像帶在哪兒。當年離開茵四之後,他去學了電影剪輯,把那些零碎的片段剪輯成了一部紀錄片,那是他剪輯的第一部片子,裡面只有一個人,唯一的主角是梁思喆。他反覆地看那些視頻,給它們配上字幕,找到合適的背景音樂,原本想拿給梁思喆做十九歲的生日禮物,但那年夏天回國后便目睹了曹修遠和鄭寅那一幕。
那之後他就把那盤錄像帶束之高閣,再也沒看過,不知為什麼,他像是有些恐懼打開那盤錄像帶。有時他也會懷念茵四的時光,親眼見證了梁思喆第一次拿影帝后,他回到美國的家裡,原本想把那盤錄像帶拿出來看看,但畫面還沒跳出來,人聲先響了起來——「有沒有想我?我可是很想你啊思喆哥哥」,他立刻握著滑鼠關閉了視頻界面。
當時剪輯視頻的時候,想著一年未見,再見到彼此時一定很高興,他便特意把視頻里的這句話剪到了最開頭,但再次打開時,心境發生了變化,他像是不敢面對當時的自己,從此之後就再也沒嘗試打開那盤錄像帶。
曹燁轉移了話題:「手機怎麼也關機?」
「都是媒體過來問關於緋聞的事情,看了心煩,就關了。」
「挺累的吧?」曹燁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划。
「嗯?」
「這些年挺累的吧?」曹燁把話問得完整了一些。
「怎麼這麼問?」梁思喆側過臉看他一眼。
「好久之前就想這麼問了,」那根樹枝被他捏在手裡,漫無目的地在地面上划拉著,「當年我離開茵四之前也沒提前和你商量,事後想想,或許應該讓你自己來選,畢竟當演員要付出自由和隱私的代價,也不見得是條多好走的路……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梁思喆笑了一下,移開目光看向別處,輕嘆道:「曹燁你啊……」
旁人羨慕他,仰望他,就只有身邊這個當年把機會讓給他的人會問一句,這些年挺累的吧?
這人真是……怎麼能天真到既可愛又殘忍,讓自己束手無策到這種地步?
「一起走走吧,」梁思喆撐著地面站起來,「你常來這飆車?」
「也不算常來,偶爾吧。」曹燁也隨他站起來,兩人沿著先前開車經過的路往前走。
「以後來的話叫上我。」梁思喆停在離懸崖幾步遠的距離說。
「你也想來飆車?」
「我對飆車不感興趣,只是這路看上去很危險,我是想,要死就一起死,」梁思喆笑笑說,「否則以後這世上連個問我累不累的人都沒有,活著也挺沒意思的。」
曹燁怔了一下,勉強笑道:「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我剛剛開得不挺穩么?」
「十多年前吧,」梁思喆頓了頓說,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我父母就是今天出的車禍,我父親近二十年車齡,誰也沒想到會出事。出事的時候我母親朝我靠過來,替我擋了那一瞬間的衝擊力,所以最後我只斷了左手的幾根手指。那之後近一年我一直休學在家,不知道以後自己該怎麼辦,直到曹老師上門,說要帶我到北京試試看能不能演戲……所以曹燁,曹老師於我有恩,沒有他我也去不了茵四,當年他出事,我不能坐視不理。」
曹燁看著他,夜風把他的發梢吹得微微搖晃,就好像當年站在破敗的茵四街上,抬頭打量著一排陳舊的門頭的那個少年。
「我知道,」曹燁移開目光,「你有你的難處。」
「後來我聽過一句話,說每個人都像一輪月亮,總有陰暗的一面,從來也不讓人看到。我覺得曹老師就是這樣,他在私生活那一面是暗的,可在電影這一面卻發著光……有時候我也覺得很矛盾,你知道那晚見面時他跟我說什麼嗎?」
「不想知道。」
「他聽說我要演你投的片子,根本沒多留我,反而讓我好好演。」
「這還用他說,」曹燁有些生硬地回他道,「你本來就要好好演。」
梁思喆笑了一聲,見他不想多談這個話題,順著他說:「是,我本來就要好好演。」
兩人回了帳篷,鑽進了各自的睡袋裡。
雖然住的是一頂大帳篷,但空間也沒見得有多寬敞。兩個睡袋並排在一起,原本以為曹燁這樣睡會不自在,但躺下來之後發現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自在。
梁思喆沒躺下來,他拿了劇本坐在一旁,握著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劇本還沒看完?」曹燁躺著問他。
「看是看完了,但還沒看透,」梁思喆翻過一頁劇本說,「台詞要熟悉,小猛的部分也要仔細看,畢竟跟小演員搭戲,要能把他帶起來才行。」
「明天你就要回劇組?」
「是啊。」
「我送你去機場吧。」
「好啊,」梁思喆垂眼看他,「不過可能要先去找我經紀人一趟。」
「去找她的話,我能不能把小小白接過來養?」
「可以。」
「那……晚安,梁思喆。」曹燁說,那語氣就跟當年在藍宴時一樣。
梁思喆手中的筆頓了一下:「晚安。」
曹燁閉上了眼,他想自己得早點醞釀睡意,否則一會兒梁思喆看完劇本躺下來,自己再輾轉反側,可能會打擾到梁思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爬山耗了不少體力,困意很快襲上來,沒過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耳邊的呼吸聲漸趨均勻,梁思喆把劇本合上放到一邊。看劇本是託辭罷了,真實目的不過是想讓曹燁跟自己待著時自在一點,否則他彆扭難受,自己也不見得會好受到哪去,還不如提前先把戲做足了。
梁思喆垂眼看向曹燁。曹燁是背對著自己睡的,突出的肩胛骨把身上的棉質T恤撐起兩個有稜角的小包,看上去跟茵四時沒什麼不同。
十年前他關了燈,躺在床上,就經常就著月色看向對床的少年,當時以為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就少一天,沒想到十年之後還有這樣的機會。
或許是自己太過貪心,明明幾個月前他們互不聯繫的時候,曾以為和好已經是奢望,但現在真的和好了,卻無法剋制地想要進一步得到和獨佔。
大抵人的本性就是得寸進尺,但,貪心不足蛇吞象啊……
戲里演戲,戲外還要演戲,或許演著演著,有一天自己也能跟曹燁一樣變得自欺欺人吧。真不知該不該期盼那一天到來。
次日清晨梁思喆先醒過來,每年一到這時候心情就會到達最低潮的狀態,總是睡不安穩。
他坐起來,側過臉看了看曹燁。曹燁還在熟睡,他睡覺的時候不太老實,上身從睡袋裡鑽出了一半,T恤的領口不規則地斜著,露出一側鎖骨周圍的大片皮膚。
梁思喆看了他一會兒,掀了睡袋起身,出去洗漱完,把自己睡覺時的身體反應平息下去,才回到帳篷里。
曹燁中途可能翻了個身,現在變成了仰躺著的睡姿,身下還撐起了一頂規模可觀的小帳篷。
林彥在遠處叫曹燁的名字,叫了幾遍「燁子」后曹燁終於從熟睡中睜了眼,微蹙著眉,嗓音有些啞:「這是哪兒啊……」
一轉頭,梁思喆坐在一邊,正把頭髮攏到腦後紮起來。
曹燁原本還惺忪的睡眼立刻清醒過來,但嗓音還沒回復,微啞著說:「早啊,怎麼醒這麼早?」
梁思喆騰出一隻手,把咬在齒間的黑色發繩拿下來,紮起頭髮:「過幾天進組,最近要調生物鐘。」
「哦……」曹燁抬起手手搭到額頭上,好久沒睡這麼熟,覺得大腦一時片刻清醒不過來。
「咳。」梁思喆有意乾咳一聲,曹燁不明所以地側過臉朝他看過去,見梁思喆往自己身下掃了一眼,他也順著看過去,反應過來后頓時彈坐起來,扯了扯衣服,從睡袋裡起身,佯作自然道:「那個……我先去洗漱一下。」
「去吧。」梁思喆波瀾不驚道,曹燁一走,他忍不住笑了一聲,真是太可愛了。
雖然知道應該注意玩笑的內容和尺度,但還是忍不住要逗曹燁,然後再觀察他的反應。
不過十年前不也經常這麼逗他么?也不算過火吧。
回程是梁思喆開的車,他主動提出要開,曹燁也沒意見。林彥沒逮著機會當面問他,發來了微信:「昨晚怎麼樣?」
曹燁沒理。他坐在副駕駛位上,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推送上全都是關於梁思喆的消息,各種自媒體從不同角度蹭這波熱度,輿論也是一片狂歡。
——「從影后睡到嫩模,梁思喆的審美還真是兼容並包。」
——「不是說嫩模是誤傳么?真實身份是北電的表演系學生,不過大三就能進組跟影帝搭戲,這資源該不會是梁思喆給的吧?」
——「之前就聽說梁思喆為了新女友推了曹修遠的片子,原來是真的。」
——「所以觀眾買票就是為了看他跟新女友談戀愛?從戛納之後傲成這樣,好好的天賦全被他浪費了,曹修遠怎麼沒把他罵醒?」
——「曹修遠罵他,開玩笑呢吧。梁思喆十九歲跟胡雨斯談戀愛的時候,曹修遠接受採訪時還說演員就該談戀愛,說不定現在在正為梁思喆鼓掌加油呢。」
——「這師徒之間還真是惺惺相惜,當年曹修遠因為那點臟事差點栽了,不還是梁思喆救的場?說白了,他倆就是一路貨色。」
——「有些人說話也太難聽了,曹修遠當年那是跟未成年小男孩睡覺,還涉及性侵,梁思喆這是你情我願地談戀愛,髒水沒必要潑得這麼不講理吧?」
——「但當年唯一公開給曹修遠站台的演員是不是梁思喆?說一路貨色可不冤枉他,我就明說了,梁思喆那戛納影帝拿得也不光彩。粉絲還要洗什麼有情有義,知恩圖報,這些詞可別這麼糟蹋了。」
——「性侵這事有定論嗎?警方當年都下通告說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性侵,隔了這麼多年了,當代網友還在正義執法。」
不想往下看,又忍不住往下看。曹燁往下划著屏幕上的評論,一條一條,自虐一般地往下翻看。
那句話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是月亮,都有陰暗的一面。可曹修遠的所有陰暗面都沖著他來,讓他幾年間一直籠罩在他帶來的陰影裡面,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繞過這陰暗的一面,去另一面看看曹修遠是怎麼發光的了。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出「許雲初」的名字。
「你經紀人給我打來了電話。」曹燁轉頭看向梁思喆,「要不要接?」
「接吧,」梁思喆開著車說,「你按免提。」
電話接通,許雲初的聲音擴散在車內:「曹總,你跟思喆在一起是不是?」
「怎麼了?」曹燁沒直說,「是關於澄清緋聞的事情?」
「緋聞這事兒我都應付了好多年,沒必要找他,是關於狗的事情,急事,你讓他接電話。」
「我在,什麼事雲初?」梁思喆問。
「小小白怎麼了?」曹燁同時開口。
「它今天早上忽然一直吐,吐乾淨了就口吐白沫,現在被送到了醫院,醫生也不敢給準話,」許雲初聲音焦急,「思喆你要不要來看看?」
「你把地址給我,」梁思喆臉色一變,蹙眉道,「我這就過去。」
沒有攻受之分,互攻得很平均,思喆攻是年上,小曹攻是年下,不都很萌嗎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