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七章-4
當晚梁思喆上了兩次頒獎台。
一次是最佳男主,還有一次是最佳影片。
最佳男主頒完之後,梁思喆拿著獎盃下了台,在他座位前後幾排的人都站起來同他握手。
那之後又頒布了幾個獎,最佳影片獎排在倒數第三個頒布,《十三天》的片名一公布,台下的掌聲便像炸雷一般響起,中間夾雜著喝彩聲和口哨聲。
三十九歲的曹修遠拿了他人生中的第三個最佳影片獎,又將一位毫無演戲經驗的少年送上影帝的位置,理所應當地被所有人冠以天才導演的名號。
掌聲經久不息,曹修遠帶著劇組的主要班底上台,三十多號人佔了整整兩排,曹修遠站在正中間的話筒後面,旁邊分別站著梁思喆和鄭寅。
周圍的掌聲一浪蓋過一浪,林彥和大白也在鼓掌,曹燁想自己大概是全場最冷靜的一個人。
道貌岸然。他冷眼看著台上的曹修遠。
曹修遠看上去很高興,接過獎盃后他對著話筒,說梁思喆將會是近十年來大銀幕上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演員。
在他發表完獲獎感言之後,站在舞台邊的主持人說,那曹導要不要擁抱一下今晚的影帝,讓場下的媒體朋友們拍一張明天的頭條照片?
曹修遠大概心情不錯,難得配合主持人提的要求,轉身跟梁思喆擁抱,並且一用力單手將梁思喆抱離了地面,又很快將他放了下來。
這一瞬閃光燈瘋狂地閃爍,快門的咔嚓聲被淹沒在掌聲和尖叫聲里。
頒獎禮結束后林彥拽著他們這一伙人去了後台。
後台聚集了一大群人,媒體扛著攝像機舉著話筒採訪今晚的獲獎者。
一走進後台,隔老遠,曹燁就看見了被媒體擁簇在中間的,鶴立雞群的梁思喆。
他捧了三個獎盃,最佳男主、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獎全被他捧在懷裡,全世界的寵愛似乎都集中在他身上。
媒體對這個初來乍到的耀眼新人充滿好奇,話筒全都塞到他面前,爭先恐後地向他提問。
「請問曹修遠導演是怎麼選中你的?」
「在此之前有沒有想過會拿影帝?」
「拿到影帝之後有什麼想法?」
「為什麼最後會感謝小滿這個角色?」
……
面對著一擁而上的媒體和蜂擁而至的問題,梁思喆的反應尚且青澀,一時不知先從一個問題答起。
一抬眼,掠過眼前幾排記者的頭頂,他看見了曹燁,穿著白襯衫的少年與周圍西裝革履的大人們格格不入。
很顯然,曹燁也看見了他。
他們對視了一秒,然後曹燁便錯開了目光,轉過臉跟他旁邊的人說話。梁思喆沒見過他的朋友,不知道站在他旁邊的人是他經常提起的哪一位。
「抱歉,我過去一下。」梁思喆側過身擠出媒體的重圍。
娛記們見他要出去,都自覺地朝旁邊退了一步給他讓路,但卻並沒有打算放過他,而是跟著他一起走過去。
梁思喆有些無奈,邊走邊說:「能不跟著我嗎?我只是去見個朋友。」
「什麼朋友啊?」有記者八卦道,「很重要的朋友嗎?」
「不會是女朋友吧?」另一個聲音插進來。
曹燁正跟林彥說話,林彥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朝前看。
他轉頭看過去,梁思喆朝他這個方向走了幾步,但似乎擺脫不掉身旁的記者,只好又停了下來應付媒體。
「小美人是不是想來找你?」林彥看向梁思喆的方向,問曹燁。
「我哪知道。」曹燁這樣說,心裡卻很清楚,梁思喆應該就是來找自己的。
他想如果梁思喆過來找他,他應該會道一聲恭喜。把小滿這個角色讓給梁思喆,是他迄今為止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不過就算沒讓,曹修遠最後應該也會選擇梁思喆吧。
把自己的兒子放在身邊,他還怎麼跟合作無間的製片人偷情?
四個人站在一起沒多久,就都散開了。
大白遇見了老友,尋了一處僻靜角落聊天,林彥眨眼間勾搭上了一位女頒獎嘉賓,一會兒功夫把對面人逗得咯咯笑個不停,遲明堯則被遲明愷拉走帶他去引見業內的前輩。
一時只剩下曹燁一個人倚著石柱,無所事事地隨處張望。
一閃眼,他看見鄭寅跟曹修遠站在一起接受採訪,他們怎麼總在一起?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倆情比金堅嗎?
眼不見為凈,他直起身,去找林彥要了車鑰匙,打算去地下停車場的車裡睡一會兒。
梁思喆應付了媒體們幾個問題,等到再一轉頭,曹燁已經沒站在原來的地方了。那地兒現在是空的。
他四處看了看,有記者好奇地問他在找誰,是不是在找曹修遠導演,他沒理,朝剛剛跟曹燁說話的那人走過去,那些記者還跟著他,甩也甩不掉。
林彥正跟面前的女明星打得火熱,見梁思喆走過來,抬手地跟他打了個招呼:「找曹燁?」
「他去哪兒了?」梁思喆問。
「去車上了吧,剛跟我要了車鑰匙。」
失落而歸的電影人紛紛離場,地下停車場也沒見得有多清凈。
曹燁下了電梯,朝之前停車的地方走過去,但卻發現自己找不著林彥把車停哪兒了。打眼看過去,一水兒的黑色轎車都長一個樣,他只能一個一個地按著車牌號來找。
也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位置,找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也沒找著林彥開來的那輛車。
他撥電話給林彥:「你把車停哪兒了來著?不是靠入口的第四排嗎,怎麼找不著啊……第五排?我記錯了?」
正打著電話,身後忽然有人叫他:「曹燁。」
地下停車場燈光昏暗,他一轉頭,新晉影帝梁思喆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距離。
「你是怎麼擺脫那些記者的?」曹燁轉過身問,他是真的有些好奇。
「你猜。」梁思喆朝他走過來,眼睛裡帶著笑,但他卻並沒有真要曹燁猜的意思,很快便揭曉答案,「我沒坐電梯,從樓梯跑下來的,跑得很快,他們沒追上來。」
話說完了,他也站在了曹燁面前:「你長高了啊曹燁。」
「你不也長高了么?」曹燁看著他。他想起了他們在藍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扎著頭髮的梁思喆跟那會兒相比似乎沒怎麼變,但氣質卻千差萬別,那會兒沉默寡言,現在意氣風發。
「是啊,」梁思喆朝他笑了笑,向他攤開一隻手掌,「你還沒跟我說恭喜。」
曹燁看著那隻手,猶豫了一瞬后伸手握住,他們的身體向彼此傾過去,肩膀相撞的同時曹燁說了「恭喜」,梁思喆回了一句「謝謝」。
然後曹燁很快鬆開了手。自打大半年前撞見曹修遠和鄭寅那一幕之後,他現在對於跟同性的肢體接觸有些神經敏感。
梁思喆沒太在意,看著他問:「今晚有什麼安排?」
「沒什麼安排。」他話音剛落,有人從後面急匆匆地跑過來:「思喆!」
梁思喆轉過頭,那人過來拉他的胳膊:「可算找到你了,你怎麼跑地下停車場來了?曹導他們正找你呢。」
「我一會兒就上去。」梁思喆說。
「得得得,不用上去了,直接去車裡吧,一會兒咱們一起去慶功宴,今晚少了你可不行。」那人看一眼曹燁,「這是你朋友?」
梁思喆「嗯」了聲,又回頭看著曹燁說:「沒什麼安排的話,不然你跟我們一起去慶功宴吧?你還有半年就滿十八了是不是?我們喝酒去。」
他的眼神溫柔得讓曹燁沒辦法直截了當地拒絕。
「哎,按說這是劇組內部的慶功宴,」那人在一旁似乎有些為難,「不過既然是思喆的朋友,那一起去也行……」
梁思喆轉過頭看著那人,笑了一下:「磊哥,他不是外人,他是曹老師的兒子曹燁。」
那人恍然大悟,立刻轉變了態度:「哦——我說這麼眼熟,還想是哪個新人演員呢,原來是小燁,經常聽寅哥提起你,那是該一起去,都是自己人,走吧走吧。」
沒想到曹燁卻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往後退了一步,勉強笑了一下:「你們去吧,慶功宴么,也沒我什麼功勞,我還是不去了。」
「借慶功宴的名義喝酒而已,」梁思喆伸手去握他的手腕,「走吧,一會兒你跟我一桌,還有你爸和寅叔,如果他們不讓你喝酒的話,我替你說情。」
「別了還是,」曹燁掙開他的手,「我已經跟林彥他們約好了,今晚一起出去喝酒,你快去吧。」他說著,一眼正看見朝這走過來的林彥,揚起胳膊朝他招了一下手,「彥哥,這兒。」
「你什麼情況啊,車都找不著……」林彥走近了,朝梁思喆看了一眼,「喲,你倆見著了。」
「車在哪兒呢?你帶我找吧,」曹燁說完,又看著梁思喆說,「我真去不了,今晚要跟朋友一起出去,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去?」這話問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虛偽,梁思喆作為今晚的主角,怎麼可能撇下劇組跟他們幾個人走?
果不其然,梁思喆還沒開口,旁邊那人先急了:「這可不行,思喆你今晚可一定得去慶功宴,不然我沒法跟曹導交待。」
曹燁也沒打算為難梁思喆,笑了笑說:「那個……那我就先走了,你們也趕緊去慶功宴吧。」說完拽著林彥的胳膊,轉身走了。
「什麼情況啊?你怎麼躲他似的?」林彥回頭看了看還站在原地的梁思喆。
「有么?我哪躲了?」曹燁否認道。
「他跟你表白了?」
「滾!」
那晚回去以後,曹燁便有些後悔,連林彥心這麼大的人都能看出自己在躲梁思喆,梁思喆心思敏感,不會沒察覺到他的態度變化。
其實他倒沒想躲梁思喆,只是一聽說要跟曹修遠和鄭寅見面,就本能地想要逃避。
——是啊,梁思喆有什麼好躲的,《十三天》拍完之後,他接了新片,就可以遠離曹修遠和鄭寅了,他們還可以做好朋友。
思及此,曹燁的心情好了一些,打算走之前給梁思喆打個電話,叫他出來見一面,以此證明他並沒有躲他。
第二天一早,曹修遠把梁思喆抱起來的那一幕就傳遍了大街小巷。天才導演和少年影帝的組合讓所有人都津津樂道,媒體不吝筆墨地描述這一晚的頒獎禮有多精彩,新晉影帝梁思喆又有多麼引人注目。
梁思喆自此一炮而紅,他太年輕也太耀眼,讓人沒辦法忽視他的鋒芒。
借著獲獎的這波勢頭,《十三天》也開始了大肆宣傳,曹修遠帶著梁思喆出席大大小小的採訪活動,不吝讚揚地說他將會給今年的大銀幕帶來久旱逢甘霖的驚喜。
離開香港的前一天早上,林彥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張八卦小報,興緻勃勃地在飯桌邊大聲朗讀:「但凡有野心的導演,都希望尋找到像白紙一樣的新人演員,一筆一劃地寫上自己的痕迹,勾勒出自己想要的形狀。梁思喆是曹修遠最想要的那張白紙,既有天賦,且足夠乾淨,易於塑造……」
這尖酸的不懷好意的筆調,讓人很難停留在字面意思上不往別處想。
他還沒讀完,曹燁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那張報紙,二話不說地扯開撕成幾半,然後沉著臉起身塞到了垃圾桶里。
大概是早飯吃得有些油膩,曹燁覺得自己胸口又開始翻騰,那種想吐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這感覺讓他難受極了,他整張臉血色褪去,白得像一張透明的紙,蹙著眉,把造成這種噁心感的兩個人毫無差別地一網打盡,對著他的幾個朋友說:「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倆。」
他一向開得起玩笑,從不較真生氣,陡一沉下臉來,桌上其他三個人皆是一愣。
早飯沒吃幾口,曹燁起身回了房間。下樓吃飯前沒關電視,屏幕上播著記者採訪曹修遠和梁思喆的畫面,梁思喆正握著話筒說,曹老師在劇組很有耐心,不厭其煩一遍遍地教他該怎麼去演。
他這問題還沒答完,曹燁走過去拿過遙控器關了電視畫面,然後他躺到沙發上,用抱枕蓋住了自己的臉。
他想他煩透了梁思喆。
這煩躁的感覺說不清也道不明,且來得似乎毫無道理。
但這陣遷怒卻比之前所有時刻都來勢洶洶,以至於他不想看到梁思喆的任何畫面,聽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