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第六章-12
曹燁逗了一會兒小小白,起身在屋裡溜達了一圈。
一樓的三間卧室似乎是閑置的,整潔簡單得像酒店客房,沒什麼逛頭。書房看上去倒挺充實,地板上鋪著暖灰色的長毛地毯,曹燁脫了鞋走進去,小小白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這時也抬腿邁了進來。
曹燁站在書架前,打量著那上面擺放的書。各種書籍分門別類擺放得挺用心,關於表演的書佔了一層,關於導演和編劇的書又佔了一層。
曹燁想到梁思喆唯一導演的那部《梁生祝夢》,雖說當時的票房和大眾口碑都不算多好,但看這架勢,應該不是玩票性質的片子。
上面兩層的書門類更多元一些,心理學的、社會學的、小說、雜文集……應有盡有,一閃眼曹燁還看見了一系列典藏版的《金瓶梅》……嘖,看得還挺雜。
梁思喆的生活應該挺簡單的,曹燁腦中冒出這種想法,如果真如媒體所說,梁思喆是個夜店咖,他應該沒有時間在拍戲間隙讀這麼多書。想想也是,當年的小提琴少年對演戲一竅不通,連直視鏡頭都有些發怵,但卻只用了短短几年時間就達到了同輩無法企及的高度,這背後怎麼可能只是天賦和運氣在起作用?
曹燁的目光落到書架左下角兩格的玻璃柜上,那裡面擺放著這些年梁思喆獲得的獎盃和證書,獎盃的排布看上去毫無章法,距離最近、含金量最高的金棕櫚獎盃被安置在最裡面,年代久遠的、憑藉小滿獲得的金像獎獎盃反而擺放在靠外的位置。
曹燁盯著那尊金棕櫚獎盃,國內最年輕的戛納影帝,媒體再怎麼天花亂墜地吹捧,也比不上親眼一睹這尊獎盃來得震撼。
雖然當年因為《望川之川》跟梁思喆分道揚鑣,如今曹燁也不得不承認,那時候梁思喆的決定的確是無可指摘的。二十三歲的梁思喆理應跟曹修遠合作,光風霽月地抵達他人生的巔峰時刻,而不是意氣用事地,跟一個在他生命中無足輕重的少年並肩站到一個陣營。
算了,怎麼又想起這些了?
曹燁收回目光,躬下身摸了摸小小白的腦袋:「我要去做個筆錄,下次過來看你。」
嘖,又跟狗說話了,一人一狗獨處的時候,真是很難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啊……他才不信梁思喆沒跟狗說過話。
走出書房,曹燁抬頭看了看二樓,卧室的門虛掩著,梁思喆應該已經睡著了。
你也是,下次過來看你。曹燁心道,然後收回目光,從茶几上拿了自己的車鑰匙。
推門出去時小小白也跟了出來,曹燁彎下腰看他:「捨不得我是不是?那你跟我走吧。」
小小白像是聽懂了,探出的頭又縮了回去。
還挺忠心,曹燁笑了笑,伸手合上了門。
坐進車裡,曹燁拿過手機,刷了一會兒微博。
以前他很少自己看輿論,嫌效率太低,總是程端找專人整理出來給他看,但今天他忍不住隔一會兒就刷一次。
因為梁思喆露面接了一趟小小白,網路上的輿論平息了不少,雖然關於這件事的討論熱度還是居高不下,但輿論的方向不像先前那樣一面倒地給梁思喆潑污水,開始變得五花八門:
「那些說梁思喆吸毒進去的人哪去了?出來打臉。」
「梁思喆這狀態看上去就不像吸毒啊,擱一般人一夜沒睡,臉色早沒法看了,梁思喆這偷拍視角還能這麼帥,怎麼可能吸毒……」
「居然從28歲的梁影帝身上看出了少年感……記得《十三天》獲獎之後他還被拍到帶狗遛彎,這狗好像是同一隻啊,一隻串兒養這麼多年,莫名覺得梁影帝有點長情……」
「可惜梁思喆只對狗長情,換女人的時候可沒這麼長情。」
「吸毒這出其實是梁思喆聯合片方炒作吧?從被拍到澄清這麼短時間,梁思喆和電影的熱搜這都上了多少個了?這一波真是穩賺不賠。」
「現在露面只能說明梁思喆昨晚沒吸毒,但被警車帶走做調查還有夜店咖沒得洗吧?反正我覺得梁思喆不能完全撇清吸毒嫌疑,這次只是運氣好沒被查到而已,不信就拭目以待。」
……
曹燁覺得有些無趣,摁滅屏幕,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位上。
去警局做了個筆錄,曹燁開車回了洛蒙,兩天沒來公司,要簽字的合同堆了老高。
程端到他辦公室,拉開椅子在辦公桌對面坐下:「去看梁思喆了?」
曹燁翻看著合同簽字,頭也沒抬:「看了。」
「不是說沒地址?」
「不是有你程軍師出謀劃策么,我微信問了他。」
「你果然耐不住性子,」程端笑道,「梁思喆怎麼樣了?」
「還好,沒受什麼影響,我走的時候他已經睡了。」說話間,又掃完了一份預算單,落筆簽字。
「他睡了你才走的?」程端嘖嘖稱奇,「他家裡的商業機密應該不少吧,居然放心留你一個人待在那兒,這舊情人的關係我不信也得信了。」
「你專程跑到我這裡八卦是吧?」曹燁把合同簽完,抬頭看他一眼。
「那倒不是,」程端把一份選角單推到他面前,「這才是正事,《再說一次試試》的選角只剩下阿彭和小男孩兩個主角沒定,小男孩的幾個候選演員明天會來公司攝影棚試鏡,阿彭你覺得定誰合適?」
曹燁接過選角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角色人選,然後盯著男主兩個字思忖片刻。
阿彭這角色挺特別,地下拳擊場的亡命之徒,痞子,混混,總之不是什麼好人,某天忽然被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小猛找上門叫「爸爸」,說是他七年前留下的種。
阿彭嗜酒、嗜煙、嗜賭,欠了一屁股債,連做親子鑒定的錢都沒有,可小猛賴上了他,怎麼嚇唬也趕不走,非說他是他爸爸不能扔下他不管。
阿彭發狠打了一場拳擊,贏了幾千塊錢,拖著小猛去醫院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出來了,小猛不是他兒子,可同時也查出來小猛患有淋巴白血病。
阿彭窮得叮噹響,沒錢給小猛治病,一狠心說了實話,凶了小猛一頓后把他丟在醫院門口,小猛沒追上來。阿彭走了幾百米折了回去,見小猛嗚嗚咽咽地蹲在地上哭,阿彭又凶了他一頓,說你傻啊,我剛剛騙你的你看不出來?
阿彭自此就收留了小猛,帶他看病,送他上學,教他打拳擊,他在拳擊場玩命賺錢的時候小猛就在下面玩命地哭,他怕阿彭被打死。
小猛最後還是走了,臨走的時候哭著跟他說對不起,說他打一開始就知道阿彭不是他爸爸。但他媽媽遺棄他之前跟他說,好看的人都心軟,他覺得整個地下拳擊場阿彭最好看,就打定主意賴上了他。
劇本的主線不算特別新穎,但完成度很高,該搞笑的時候搞笑,該煽情的時候煽情,節奏緊湊,台詞自然,擱現在的電影市場里,這樣的劇本算是質量上乘。
阿彭這角色更是出彩,年輕的爸爸、風流的浪子、玩命的地下拳擊手,兇巴巴的同時又容易心軟,層次很豐富,看劇本就能知道這角色一旦演好了會有多高的討論度。
所以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好幾位男演員主動來爭取阿彭一角。
阿彭定誰合適呢?他得年輕、能打、好看、身上得能出來那種狠勁和痞氣……
曹燁腦中勾勒出阿彭的模樣,不長的一截碎發扎在腦後,穿著黑色背心,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醉酒後身形微晃地走在破敗的小巷裡——操,梁思喆。
而且是十八歲跟二十八歲的梁思喆的重合。
這角色在腦中一旦成型,再想其他的人,都覺得差了那麼一點意思。
再一想梁思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很合適。
二十八歲,演一個七歲小男孩的爸爸,腦補一下就能感覺到新奇的化學反應。
打戲也很合適,《至暗抉擇》里的那場打戲就能看出狠勁兒。
好看,有點凶,偶爾又有點溫柔。
曹燁把目光移到程端臉上:「項目書和劇本給我列印一份出來。」
程端反應很快:「你不會想去約梁思喆吧?」
「他挺合適的,你不覺得?」
「是很合適,但他手上很多片約你知不知道?宋楷、岳克齊、范澤群、林閔……這些大導演明年的片子都有想約他的意思,光是我聽說的就有這些,說不定還有一些導演不算太出名但劇本很不錯的片子……」
「試試么,大導演的片子未必就有多出彩,林閔上次找我們談的那個項目你忘了?劇本無趣得很……再說不約梁思喆的話,你說個合適的我聽聽?」
「沒想攔著你去約,你能約來我求之不得。」程端笑道。
曹燁拿著列印好的項目書和劇本,開著車去了梁思喆的住處。開進小區時他想,一會兒是按門鈴還是直接刷指紋進去?乾脆直接刷指紋吧,萬一梁思喆還沒醒怎麼辦?
車子停到別墅門前,曹燁解了安全帶,下車前拿過手機,剛想推開車門,握在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屏幕上彈出一條推送消息——「曹修遠新片籌拍 男主或定梁思喆」。
正打算推開車門的動作頓住,曹燁對著屏幕怔了怔。
曹修遠要回來了,他盯著屏幕下意識地想,五年時間過得可真快。
他用手指觸了一下屏幕,點開那則推送:
「今晚七點,有人在機場偶遇導演曹修遠和製片人鄭寅。在被問及是否在籌拍新片時,鄭寅笑言『這次就是為這件事回來的』,而當被問及是否會跟梁思喆再次合作時,鄭寅表示,新片還在籌備過程中,一切都還未定。據知情人透露,曹修遠此番回國,正是要同梁思喆面談新片……」
得,白跑一趟。曹燁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了笑,曹修遠既然要找上樑思喆,那壓根沒自己什麼事了。
曹燁一伸手,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位,啟動車子,打道回府。
這推送來得可真不是時候,早一個小時彈出來,自己也不用白跑這一趟。
梁思喆這人也是……曹修遠和鄭寅回國,事先不可能沒跟他打招呼,這兩天他們都待在一塊,居然一點消息也不肯透露給他。
車子快開回家時,車載屏幕上跳出來電顯示——「鄭寅」。
按照新聞上所說,晚上七點下飛機,現在是夜晚九點多,鄭寅辦事一向妥當,估計這兩個小時都在措辭。
曹燁沒接這通電話。他早料到這通電話會打過來,也早就打算好不會接。
來電持續了一分多鐘才斷開,鄭寅沒再打過來。大概也知道他沒打算接。
今晚可能會睡不著,去茵四吧。
曹燁把車停到茵四門口,「燒」最近在關門停業,一整條街都顯得很冷清。
烏托關著門,酒吧停業,黃鶯應該不在。
曹燁走過去,試著拍了拍捲簾門,門「哐哐」響了兩聲。裡面有人,還是那幾個剪片子的學生,開門的男生見到他也不驚訝:「燁哥今天這麼早就來睡覺?」
「片子剪的怎麼樣了?」
「丁卯都重剪第三版了,總算捋順了,這次應該差不多了,您要不要來看看?」
「粗剪出來我再看吧,不打擾他了。」
他朝裡面的小影院走,後面的男生油嘴滑舌道:「那您晚安,春夢了無痕啊。」
「謝了。」曹燁說,背對著他抬了一下手。
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椅背放倒,他靠上去,沒忍住又在手機上刷了一下評論。
對於梁思喆和曹修遠可能再次合作這件事,網路上一片期待,已經把先前吸毒的討論刷了下去:
「曹修遠一回來就找梁思喆談合作,果然是真愛啊。」
「這幾年內地的好片子太少了,還是曹修遠跟梁思喆合作有看頭。」
「忽然發現自打跟梁思喆合作了《十三天》之後,曹修遠就沒再啟用過新人……要知道以前曹修遠捧出的新人,他可是從來不會用兩遍。」
「當時《紅男紅女》曹修遠是想選新人的,還有過報道,但也不知道是沒選到還是怎麼回事,最後還是用了梁思喆。」
「梁思喆也很神奇啊,出道十年沒接過爛片,這挑片的眼光也沒誰了。」
「梁思喆接過爛片啊,當年的《隔離區》不是爛得人神共憤嗎,只不過他中途違約罷演了而已,當時因為這件事他都被口水淹死了,現在想想那片子罷演簡直是他做的最明智的決定……」
「《隔離區》要是梁思喆來演,也未必會那麼爛吧,應該說梁思喆當時罷演毀了那片子,扛大樑的主角都沒了,後來劇組沒辦法只能強行增加女主戲份,就改成了後來的爛片。梁影帝演技的確沒爭議,但洗這些黑點就沒意思了吧。」
曹燁盯著那條關於《隔離區》的評論看了好一會兒,閉上了眼。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當年他闖的禍還是梁思喆在替他扛著。
真是奇怪,明明離開茵四街之後,他們之間就沒什麼聯繫了,可回頭一想,居然還是能想到千絲萬縷的聯繫,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一開始是為什麼煩梁思喆來著?想想真是過了好多年了,他煩梁思喆的時候,梁思喆對此還一無所知。
思緒萬千。好像又回到了那扇虛掩的門前。
他聽到鄭寅叫的那聲「遠哥」,話音有些顫,像是夾雜著一些痛苦,但又跟痛苦有些不一樣。
一剎那他便反應過來了。
他走到那扇門前,抬腳狠狠地踹開門,站在門口冷眼看著那兩具交疊在一起的肉體。
曹修遠拉過被子擋住他們赤裸的身體,然後一揚手扔了一條皮帶過來:「出去!」
那一瞬曹燁背過身,隔著薄薄一層布料,皮帶抽在少年單薄的後背上,「啪」的一聲脆響。
事後曹燁想,他其實沒想躲那皮帶。只是看到了那兩具交疊在一起的肉體,他本能地想吐,犯噁心。
皮帶落到地上,他幾步衝到衛生間,對著馬桶乾嘔起來。
曹燁倏地睜開了眼。
又夢到了那一幕。胸口那種鼓脹的,想吐的感覺還是很真實。
那兩個人,就像隨處發情的兩條狗一樣。他腦中浮現出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