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第六章-9
茵四街,藍宴……
車子停在紅綠燈路口,梁思喆有些出神地回憶著十年前的時光。記憶太久遠,以至於眼下的一切都顯得有些不真實。
還真是很久沒去過茵四了……多久來著?梁思喆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粗略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年了。
《十三天》拍完的那段時間他總是去茵四,那時候他對曹燁的想法還沒那麼明確,只是很懷念在茵四的那段時光。那會兒他也聯繫不上曹燁,曹燁像是有意避著他,不樂意見他。那段時間《十三天》還在後期製作,沒上映也沒拿獎,他還沒有多少曝光度,自由得很,戴著棒球帽牽著小小白過來遛彎,在茵四一晃就是一下午。
《十三天》拿了獎之後,他去的就少了,有一回牽著小小白正要拐彎進去,忽然注意到身後有狗仔跟著,於是他腳步轉了方向,繞著臨街走了一圈就回家了,因為不想讓媒體拍到茵四。
《紅男紅女》之後,公眾對他的好奇度忽然直線飆升,不管他去哪兒都有人跟著,逼著他練出了一手好車技,去一趟茵四要甩掉四五輛跟著他的車。茵四從那時候就開始拆了,藍宴、老杜麵館、街頭的那家酒吧……一夜之間全都被鏟車夷平,成了一片廢墟,他看著心情不好,就好像關於茵四的記憶也隨之倒塌了一樣。那之後他就很少再去茵四了。
後來只去過一次,《望川之川》在戛納拿獎之後,他回北京的那晚沒忍住又去了一趟。
茵四變得很乾凈,被規劃成了一片綠化區,曾經的煙火氣蕩然無存,站在深夜的街頭他只覺得一片陌生。但還是繞著街溜了一圈,走到街尾才發現那裡新建了一家隱蔽的地下酒吧,名字挺特別,叫「燒」,燈牌嶄新,酒吧看上去剛建不久。
他走進去看了一眼,長長的旋轉樓梯望不見頭,他站在最上面的那級台階上,倚牆聽著下面隱約傳出來的樂聲,不知聽了多久,直到有人從下面拐出來,朝樓梯上走,他才起身離開。
結果第二天就有報道出來,說他深夜獨身前往地下酒吧,疑似買醉尋歡。那篇報道語焉不詳,看似什麼也沒說,給人的遐想空間卻很大。那之後關於梁思喆是夜店咖的傳聞便風風火火地蔓延開來。
——只是沒想到那間酒吧會是曹燁開的。如果當時沿著那段很長的旋轉樓梯往下走,看見黃鶯,他跟曹燁現在又會是什麼樣?
車子從主路拐進茵四,隔著百米距離,梁思喆看到酒吧門口停著一輛警車,周圍大概有上百人,全都抱頭蹲在街尾,幾個警察手持電棍踱著步子,似乎正在進行搜查和審訊工作。
站在警車前面的一名警察,應該是這場搜查工作的主要負責人,看上去面色嚴肅,正跟面前那位神情激動的姑娘談話。
車子一靠近,就有警察持著電棍過來攔:「停車,來幹什麼的?!」
車窗緩緩落下,梁思喆沒戴帽子也沒戴墨鏡,一張招搖的臉明明白白地露出來,沒人不認識他。那警察頓時愣了愣:「……梁思喆?」
「嗯,」梁思喆說,「這間酒吧是我朋友的,我來幫他處理今晚的事情。」
街那邊黃鶯交涉的聲音傳過來,語氣焦急:「……真跟我們酒吧沒關係,這人是熟人帶過來的,今天第一次來……我老闆沒辦法過來,他喝醉了,真的……」
過來攔車的警察走過去跟那負責人說了幾句話,那負責人走過來,梁思喆把車熄了火,解了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同負責人握了握手。
梁思喆一下車,蹲在不遠處的幾十號人中,就有人發現了他。
「操!梁思喆!」有人先喊出了聲,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醉意。
人群中很快騷動起來,這間地下酒吧本來就是獨立電影人的棲息地。這群人自由散漫、野心勃勃又落魄無依,每天在這家地下酒吧里醉生夢死,這會兒看見梁思喆,一時忘了自己還在被搜查,有幾個人甚至站了起來,想看得清楚一些。
「蹲下!」警察拿著電棍維持秩序,「那邊那幾個,你!蹲下!」
但沒用,騷動聲沒安靜幾秒,在梁思喆跟著那負責人走過來,靠近那輛警車的幾步路時,人群的騷動頓時飆升至無法壓制的程度。
「梁思喆!」
「梁思喆牛逼!」
「我愛《紅男紅女》!」
「《望川》你他媽演得可太好了!」
……
叫喊聲此起彼伏,場面一時控制不住,甚至有閃光燈亮了起來。
梁思喆全程沒什麼反應,神色如常地隨警察走到警察旁。警察拉開車門,他矮身坐了進去。
直到警車開走好一會兒,騷動聲才徹底平息下來。
梁思喆是今晚這件事最大的變故,誰也沒想到他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黃鶯那通電話打完,怕他真的過來,又打了幾個電話過去,但那邊都提示關機——梁思喆掛了那通電話后就把曹燁的手機關了機。
「真的沒事嗎?」上了車,黃鶯有些擔憂地側過臉朝車後窗看,「剛剛好像有人拿了手機拍照。」
「沒事,」梁思喆看著黃鶯問,「酒吧到底怎麼回事?」黃鶯跟以前相比變化很大,十年前在寄宿高中時,看上去像個叛逆少女,現在說話辦事反而顯得都挺靠譜,臉上畫著煙熏妝,比當年漂亮了不少。
「我能說嗎劉警官?」黃鶯轉過頭徵求副駕駛上那負責人的意見,得到許可后,才嘆了口氣道,「我們這酒吧,平時來的都是一些獨立電影人,地下酒吧,位置也比較隱蔽,平常根本就不會有人找過來,所以基本都是熟客湊一起喝酒。今天吧,有個客人帶了個朋友過來,也是個導演,導的那片子我還看過,說真的那短片還可以,所以我什麼也沒查,就讓他進去了,誰能想到他身上攜帶毒品啊……」
梁思喆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警車停到附近的派出所前面,梁思喆下了車,跟黃鶯分開做筆錄。
曹燁是酒吧法人,所以筆錄的問題全都是關於曹燁的,警方要確認他作為經營者跟今晚的毒品交易事件沒有直接關係。
做完筆錄已經凌晨一點多了,酒吧今晚聚集的人也被帶過來依次做尿檢。等檢查和審訊結果出來,已經快凌晨四點了。過程還算順利,除了攜帶毒品的那人,其他人的檢查結果都沒問題。
警察挺客氣,專門派了人開車送他們兩人回去。梁思喆是公眾人物,他們得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回到茵四街,門口已經冷清下來。天色隱約亮起了一角,是黑夜與白天交織的時刻,灰濛濛的,將明未明。
從警車上下來,黃鶯這才敢敞開了跟梁思喆說話:「你怎麼真過來了?其實你不來也沒什麼大事,頂多我被扣一晚上,等曹燁明天酒醒了過來配合做個調查,找人疏通一下,事情就了了……」
「現在不也是一樣的結果?」梁思喆看她一眼,「我來還是他來,都一樣。」
黃鶯無言以對。不得不承認,梁思喆過來這一趟,還真是幫了很大的忙,原本涉及到毒品這麼敏感的事情,酒吧要停業半年整改,梁思喆大概找了朋友在中間周旋,現在只需要停業十天。如果曹燁過來,想必也是一樣的處理結果,只是……
「哪一樣啊,」黃鶯發愁道,「那照片萬一傳到網上可怎麼辦啊……」她說著摸出手機,「我現在搜一下網上有沒有消息……」
「別搜了,」梁思喆從她手裡了抽出手機,摁滅了屏幕拿在手上,笑道,「你現在搜出來要給我添堵么?」
「搜出來你讓你經紀人儘快公關啊……」
「從閃光燈亮起來到現在幾個小時了?」
「三四個小時?怎麼?」
「三四個小時……」梁思喆輕笑著搖了搖頭,「如果真被傳到網上,很可能現在已經上了一輪熱搜,深夜話題很少,熱搜會上得很容易。」
「那,那怎麼辦啊……」
「阻止不了的事情就順其自然吧,」梁思喆把手機還給她,抬頭看了看天,「既然天還沒亮,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他神色自然,看上去一點也沒為可能發生的事情擔心,黃鶯不自覺被他帶得有些心安下來,但還是有些遲疑道:「哦……好吧。」
「聊點別的吧,」梁思喆走到街對面,坐在長條木凳子上,「比如你怎麼會跟曹燁還有聯繫?」
「我們啊……」黃鶯也隨他坐下來,回憶道,「你跟曹燁走之後的那年冬天,你應該還在演小滿吧,曹燁來了幾趟,說他想看看下雪的茵四到底是什麼樣的,但那年冬天很乾燥,一直沒下雪,他就給我留了聯繫方式,說以後茵四下雪,一定要拍一張照片發給他。所以藍宴拆之前我每年都會拍照片發給他,他也會打電話過來跟我聊幾句,就一直這麼聯繫下來了……對了,你們倆今晚怎麼在一塊啊?聽你在電話里說你是梁思喆,我都沒敢信。」
「今晚殺青宴,曹燁喝醉了,我送他回家。」梁思喆側過臉看她,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黃鶯,得虧你有個特別的名字。」
「不然你就掛電話了是不是?」黃鶯笑道,「你居然還記得我,也是不可思議。」
「茵四街的事情我都記得。」梁思喆笑笑說。
「當年你倆還住我家那個破樓呢,那些姐姐們都說你倆將來會是大明星,」黃鶯感慨道,「結果現在你就成影帝了,我該怎麼叫你啊?梁影帝?」
「梁思喆,叫名字就好。」梁思喆抬頭看著眼前這間酒吧,火焰效果的「燒」字已經滅了,灰白色的字牌跟將明未明的天色融為一體,「這酒吧曹燁什麼時候開的?」
「三年多以前吧,比洛蒙早幾個月,我還記得開業那會兒,你入圍戛納的消息在國內傳得沸沸揚揚。」
梁思喆點了點頭,黃鶯接著說:「這酒吧開得不容易呢,別看這地兒特隱蔽,當時曹燁花了大價錢才把這兒買下來。前面都是綠化區,這片環境其實特別適合開高端酒店,招標的時候好多大餐飲集團都來搶,後來不知道怎麼被他搞到手了……這酒吧開起來之後也特別波折,你都不知道……」
梁思喆看她:「嗯?怎麼波折?」
「洛蒙初創的時候根基不穩,有個片子遇到投資方臨時撤資,公司資金周轉不開,資金鏈條斷裂,當時洛蒙差點垮了,曹燁就去找了他大伯曹修嚴幫忙,你知道吧,就是嘉尼斯集團的老總,他也看上這一片了,說只要曹燁把這裡給他,往後三年洛蒙遇到的所有資金問題,嘉尼斯都幫忙兜著。但曹燁說什麼也不同意,還是把這酒吧保下來了。」
「所以洛蒙跟嘉尼斯的三年對賭協議就是那時候簽的?」
「應該是,對賭協議什麼的我就沒參與了,我只幫他管這家酒吧,反正他那會兒心情挺差的,每天都來這邊睡覺。」
「睡覺?」
「嗯,」黃鶯指了指前面的一棟矮樓,「就那兒,裡面有個小影院,曹燁最喜歡在那兒睡覺,睡不著的時候,他就來這睡。」
「能進去看看么?」
「可以啊,走,帶你去逛逛,你應該會挺喜歡裡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