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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第六章-6

  殺青宴來的都是劇組的老朋友,主要班底輪番過來敬酒,一撥接著一撥,兩人一開始還離得挺近,到後來逐漸被擠開了距離。

  聽說梁思喆在戒酒,前來敬酒的人誰也不敢勸他多喝一口,都主動把手裡的酒喝光見底。

  劇組的主要班底都是跟著曾燃一路從獨立電影打拚過來的,在電影圈內還只能算作新人,梁思喆在大多數新人心目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所以前來敬酒的人要麼是想表達崇敬,要麼只是想跟偶像近距離套個近乎,總之多半都是喝杯酒聊兩句就離開,不敢過多叨擾。

  梁思喆身上是有距離感的,離得越近,這種感覺就會越強烈,強烈到讓人稍越雷池就會自覺地識相離開。

  但曹燁不是。曹燁這會兒被圍在人堆中央,來者不拒地跟人對喝,以至於梁思喆有些感嘆這些年他的酒量居然長進了這麼多。

  程端應付完跟自己敬酒的幾個人,端著酒走到梁思喆這邊,笑著寒暄道:「思喆,這大半個月的補拍挺累的吧?聽說劇組常常拍到凌晨才收工,真是辛苦你了,我得敬你一杯。」

  「工作么,應該的。」梁思喆拿起桌上的高腳杯同他碰了一下,杯里裝著冰水,他仰頭喝了,以示尊重。

  「聽說你昨晚受傷了?嚴不嚴重?」程端說著,目光看向梁思喆的胳膊。

  「倒是不嚴重,但也可以算工傷,如果洛蒙重新考慮尾款結算,那我也不介意。」

  程端笑道:「尾款結算歸財務管,最後由曹總簽字,他如果肯點頭,那我也沒意見。」

  「看來我一會兒要爭取一下。」

  「曹總昨晚去盯拍攝了是不是?」

  「對。」

  「這大半夜的,提前也沒跟誰說一聲,來回差不多二百公里,雨天跑長途可不容易。」

  「所以我留他在我車上休息了一晚。」梁思喆說。

  「哦,」程端佯作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沒見他來公司……只是曹總這個人啊,他睡眠不太好,據他說自己認床,睡覺還必須得有聲音,房車他還住得慣么?」

  「我想他睡得還不錯,」梁思喆說,繼而有些玩味地看向程端,「程老闆你旁敲側擊,該不會是想來打探關於『老情人』的八卦吧?」

  程端一怔,接著用大笑掩飾尷尬:「電話那句我開玩笑的,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只是我的確很好奇,你們好像認識很多年?」

  「是有很多年了。」

  「多久?」

  「那時候他酒量還很差。」

  程端回頭看了一眼還在跟人對喝的曹燁,笑道:「你可能誤會了思喆,他現在酒量也很差,平時喝不了多少,只是殺青宴這種場合,大家辛苦合作一場,最後聚這一輪單純圖個高興,所以過來敬酒的人他一向來者不拒……」說著又看了一演曹燁,搖了搖頭笑道,「今晚可能又要被抬回去了。」

  「上次殺青宴也是這樣?」

  「上次啊……上次喝得更厲害,主要是曾燃這團隊從一開始就是他挖出來的,前後都是他親自對接,來來回回幾次就成了朋友,這劇組的主要班底都很喜歡他。」

  程端不解釋,梁思喆也看得出來,曹燁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招人喜歡這點似乎從沒變過,不管哪個時間段遇見,都能見他身邊圍著七七八八的朋友。

  又聊了幾句,林彥也過來找梁思喆敬酒,程端朝旁邊讓了一步,伸手扶了一下林彥:「林總您這是喝了多少啊?」

  林彥肉眼可見地喝多了,走路的步子都有些不穩。他沒跟程端多作寒暄,一手拿著一瓶紅酒,另一手端著高腳杯朝梁思喆舉了舉:「思喆啊,這片子多虧你,才能這麼順利地補拍完,我得好好謝謝你。」他說著自己仰頭喝了一杯酒,「這杯算我謝你,」又拿著紅酒瓶往杯里續了半杯,「這杯,我替我弟曹燁謝你。」說著又喝了一杯。

  話雖說得好聽,但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卻沒那麼和善,明顯摻了醉意的眼神顯得有些蠻戾,緊盯著梁思喆,程端一向擅長察言觀色,這時不會看不出他來者不善。

  程端有些預感不祥,他看了一眼梁思喆,梁思喆站在窗檯邊,臉上沒什麼表情,平靜地跟林彥對視,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人情結清了,那我們來算算帳,真戒酒假戒酒啊?」林彥把手裡的杯子放下,拿著紅酒往另一個杯子里倒,然後遞給梁思喆,「思喆你這人啊,我算是看出來了,最喜歡拿腔拿調,戒酒,」林彥嗤笑一聲,「要我說你就是看不上我們這些人,曹修遠來了要你陪著喝酒,我不信你還說你戒酒。」

  梁思喆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站著,沒有要接那杯酒的意思:「曹老師過來,這酒我該戒還是得戒。」

  「曹老師,聽聽,多尊重一稱呼,多好聽啊,」林彥看向程端,「是吧程總?」

  程端走過去握他的肩膀,想把他拉到一邊:「林總,你真是有點上頭了,我找人泡點茶葉過來幫你解解酒。」

  林彥有些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用手指了指梁思喆:「幹什麼啊,程端你還拿他當神供著呢,當年他做的那些事兒你可都不知道吧?」說著又看向梁思喆,壓低聲音,「梁思喆,這麼多年看在我弟的面子上我都沒說過你,但我覺得你這人是真不厚道。」

  「你說,我聽著。」梁思喆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目光坦然地看著林彥,「程老闆你不用攔著林總。」

  「行,那你好好聽著,」林彥最見不得他拿腔拿調的架勢,見他不肯服軟,把酒杯重重地往窗檯一放,動作重了點,驚動了周圍把酒言歡的氛圍,不少人扭頭看過來,林彥毫不在意,反而抬高了一些音量,「你這人特別虛偽你知道嗎?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說的就是你。」

  周圍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程端又低聲勸他一句:「林總,有什麼矛盾咱們私底下溝通……」

  「怎麼說?」梁思喆看著林彥,饒有興緻地問。

  「我問你,曹燁當年對你夠不夠意思?那他有事兒的時候你在哪兒呢?你在過一次嗎?」他說完,挺滿意地看著梁思喆微蹙起眉頭。

  不遠處,被圍在中間的曹燁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朝他喊了一聲:「林彥。」聲音不大,但跟平時的語氣不太一樣,聽上去有些警告的意味。林彥喝多了就容易耍酒瘋,這點他早知道,但他沒想到今天這酒瘋會是對梁思喆撒的。

  「你別管啊燁子,哥哥我今天好興緻,替你好好說道說道。」說完又看向梁思喆,原本沒想把事情鬧大,但梁思喆這副沒當回事兒的姿態徹底激怒了他,說真的他挺煩梁思喆的,今天借這機會他非得給梁思喆好好上上課,「說話啊?要不是曹燁你能有今天么?」

  圍在曹燁身邊的人意識到事態不對,都自動往旁邊讓了讓。隔著人群曹燁看著梁思喆的側影,他身量筆直,站在宴會廳的氣氛燈下,跟周圍燈紅酒綠的環境格格不入,看上去像是群魔亂舞的人群里唯一清醒的那個人。恍然間他又看到了站在走廊的盡頭,無聲地聽著門內談論著自己傷疤的梁思喆,像是一把被淬鍊的泛著寒光的薄刃。

  曹燁撇開人群走過去,酒喝多了腳步有些不穩,腳底有些軟,像踩著一場晃晃蕩盪的夢。

  走進了看到梁思喆握著高腳杯的手——是昨晚那隻握著傘柄的手,骨節分明,手背凸起的青筋若隱若現。

  林彥還沒罵夠,聲音越罵越高,隔空用手指著梁思喆:「要不是他,曹修遠可能早都忘了你是誰了,林幻當年也不可能跟你好你知道嗎?」程端握著他的肩膀,用力地把他往一旁拉,賀方文和徐安喬也過來勸,他一概不聽,非得罵完才罷休,「你倒好,回頭你就投奔曹修遠拿影帝去了,這影帝你拿得過癮嗎,你拿得安心嗎?忘恩負義這四個字你知不知道怎麼寫的啊?沒有曹燁你他媽現在……」他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緊跟著罵了一聲,「我操!」

  林彥轉頭惱羞成怒地看著給了他一拳的曹燁,撲上去要揍回來,梁思喆全程沒什麼反應,這時伸手拉過曹燁的手臂用力往後拽了一下,曹燁本來就站得不太穩,被他一拽,差點踉蹌著蹲地上,梁思喆的手繞過他身後,握著他的胳膊把他扶穩。

  林彥被程端和賀方文拉住,手背護著臉上被打的地方,看著曹燁怒道:「你他媽打我幹什麼啊,我替你說話呢,腦子喝壞了是嗎?你打他去啊?」

  「你非得讓所有人都看笑話是不是?」曹燁看著他,他覺得頭很暈,得費好大勁才能站穩,他皺著眉,「林彥你要真拿我當朋友,就別再提這事兒。」

  「行,成了我多管閑事了,」林彥冷笑一聲,掙不開拉著自己的幾個人,他傾著上身湊他面前,壓著聲音說,「捨不得是嗎?我話就撂這兒了,你早晚在他身上再栽一次。」

  林彥被程端和賀方文拉走之後,廳內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先前圍著曹燁喝酒的人這會兒也不敢貿然湊上來了。

  徐安喬走上前借敬酒熱場子,把人群的注意力從這邊分散開。

  「我們也走吧。」曹燁抬手捏了捏眉心,對梁思喆說,他竭力讓自己清醒一些,酒勁這會兒上來,他越來越暈了,要不是梁思喆用手臂在他後面撐著他,估計現在他真要站不住了。

  梁思喆帶著他往宴會廳外面的電梯走,人群分開,都朝他們看過來,眼神里的好奇不加掩飾,就像當年梁思喆用手蓋著他的臉,他們並肩走過烏泱泱的人群一樣。

  林彥說的是事實又不是事實,曹燁想,乍一看好像就是這麼回事兒,可把每件事剖開,個中細節和情緒一併翻湧,又豈是他幾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

  事情若真是林彥說得那麼簡單就好了,他早就跟梁思喆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了,何至於幾年後和好又做朋友?

  更何況,林彥這人就這樣,補拍前勸他「跟梁思喆之間充其量是一點少不更事的小衝突」,如今補拍殺青,又給梁思喆扣了一頂「忘恩負義」的帽子,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在大庭廣眾下倒出來了。為自己打抱不平這點應該是真的,畢竟當年很多事情林彥也知情,但很難說清今天這事兒他這樣做到底是不是意圖炒作——雖說現場都是劇組的人,但人多口雜,保不齊會不會有人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

  進了電梯,曹燁靠牆站著,看著指示屏的數字都有些重影,他閉上眼睛,聲音很低地說:「你怎麼不解釋一句啊……」

  「解釋什麼?」梁思喆也貼牆站著,側過臉看著他笑了一下,「他說得也沒錯啊。」

  「能解釋的多了去了,」曹燁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當年幼稚的是我,你沒必要全都替我扛下來。」

  內部電梯速度很快,電梯門一打開,送林彥回來的程端和賀方文正等在下面。

  賀方文走上前,有些抱歉地跟梁思喆說:「思喆你別放心上啊,林彥這人就這樣,喝大了容易耍酒瘋,我們幾個都被他鬧過。」

  梁思喆應了聲「嗯」,又說「沒事兒」。

  曹燁強忍著醉意,從混沌的大腦里扒拉出一片清醒的地方,跟程端交待:「剛剛的視頻不能傳出去,一會兒讓人準備伴手禮,把口封了。」

  「我知道,宣傳這事兒我可比你有經驗得多,」程端安撫他,「你好好休息吧,」說著看向梁思喆,「思喆你也是,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別放心上,我叫司機過來把你們送回去。」

  「不用,我沒喝酒,開車送他吧,程總你把地址給我。」梁思喆說完又看向曹燁,「你車鑰匙呢?」

  曹燁醉得難受,皺著眉把車鑰匙摸出來遞給他。

  「喲,他這車可不好開,」程端有意說些別的活躍氣氛,「阿斯頓馬丁的手動檔,思喆你真開得來?」

  梁思喆接過車鑰匙,笑笑說:「邁巴赫我都開得來,這個應該也沒問題吧。」他看上去神色無異,似乎並沒有被剛剛的事情過多影響。

  「哦,是,」程端記起這件事,笑道,「我記得媒體還採訪過你A1駕照的事情。」

  程端幫忙把曹燁扶上車,又把曹燁的地址發給梁思喆,叮囑了幾句,便跟賀方文離開了,他得上去處理封口的事情,被林彥這一攪和,今晚這殺青宴的收場變得相當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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