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第四章-10
「怎麼了?」林彥見曹燁面色有異,湊上來看他的手機界面,一眼認出來,「哎這不是梁思喆么?」
「啊。」曹燁應了聲,然後摁熄了屏幕。
林彥匆忙瞟到了最後兩個字:「睡我?什麼睡我?梁思喆要你睡他???」 他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在員工面前有損自己的威嚴,但語氣間難掩八卦的興奮勁兒。
曹燁瞥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說話間梁思喆又發來一條語音消息,當著林彥的面點開不太方便,曹燁起身離開座位,朝影廳門口走。
「哎你別急著走啊!」 林彥跟著站起來。
後排負責製作的項目經理站起來叫了聲「林總」,林彥朝他一揮手:「一會兒來我辦公室說,你先跟大家交流一下。」說著大步追上曹燁,「你倒是給點意見嘿,這內部片源都泄給你了,你不能白看啊……」
「等我回去想一下,整理出來給你。」曹燁邊走邊說。
「成。」林彥說完正事,還不忘接著八卦,「哎你急著走什麼啊?去睡梁思喆嗎?」
曹燁轉過臉看他:「你是有病吧林彥?」
「哎哎哎,又炸了又炸了,」林彥有意逗他,「嘖,睡梁思喆不虧啊,你睡嗎,不睡讓給我?」
「你不是說不喜歡梁思喆么?」
「他不擺譜兒的時候我還挺喜歡他的,他總不可能在床上還擺譜兒吧?」
「滾啊你,別這麼噁心行么?」
「哈哈哈你裝什麼純啊小曹總……」林彥大笑,「說正經的,你們和好了?」
影院設在東盛傳媒的一層,出來沒幾步就走到了大廳,曹燁快步走下門口的幾級台階,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坐進去:「剛加上好不好?他找我有事兒。」
「喲,這麼晚了能有什麼事兒啊?」
「彥哥,」曹燁看著他,挺真誠地說,「我們公司保潔阿姨聽八卦的時候,跟你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操,你滾蛋。」
曹燁關了車門,壓下車窗沖他笑:「回頭我拍張照片發你比對一下,特像,真的。」
「你敢發!」林彥瞪著他。
曹燁大笑,啟動了車子揚長而去。
開出園區后,曹燁把車速降下來,摸過手機點開了梁思喆發來的語音。
手機自動連上了車內藍牙,梁思喆的聲音擴散在車廂里:「怎麼著?我把他帶回去?」聽上去有些失真,嗓音有點低沉,語氣又有點輕佻,曹燁不記得梁思喆以前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過話。
所以曹嶼寧這幾天不是去追姑娘了——曹燁想起那天電話里傳來的嘈雜聲——而是去追梁思喆了?
曹燁這會兒還沒從震驚中完全脫離出來,他沒想到曹嶼寧三番五次地纏著自己去看梁思喆,是出於男女關係……哦不對,男男關係的那種喜歡,他以為只是簡單的追星來著,畢竟如今這世界上,為梁思喆要死要活的人可太多了。他沒想到曹嶼寧居然會生出想睡梁思喆的想法,真是……年紀不大,野心不小。
曹燁在想他要怎麼回這條消息,梁思喆說把曹嶼寧帶回去,帶回哪兒?他不會真要把曹嶼寧睡了吧?他不是雙吧……是嗎?
恍然間他發現自己對梁思喆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雖然當時很果斷地否定了曹嶼寧說的那個「梁思喆是雙」的傳聞,可現在想想,又覺得拿不準了——他們沒談論過這個問題,他根本就不知道梁思喆的性取向到底如何。
算起來,他們也沒那麼熟悉,不過是年少時在一條破舊的巷子里朝夕相處了短短的三個月而已。
三個月,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佔據的時間太短了,勉強算得上「白駒過隙」吧。
而在梁思喆跌宕起伏的二十八年人生里,那平淡無奇的三個月可能用「白駒過隙」來形容都嫌長。
曹燁眉心微蹙,拿過手機給曹嶼寧撥去電話,聽筒里的滴滴聲響了很長時間也沒人接,好一會兒機械的女聲響起,告訴他「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掛了電話,他又撥了一個過去。
這次沒響幾聲,梁思喆便又傳過來了一條語音消息。
曹燁掛了電話點開來聽——「別打了,他被我灌醉了」。
曹燁用拇指壓著屏幕,對著底端的話筒,也發了一句語音消息過去:「你們在哪兒?發個定位給我。」
片刻後梁思喆傳來了定位信息,曹燁點開來,車載導航語音響起,他將油門踩重了一些,車速很快上到八十。
梁思喆發來的定位比上次去的拍攝片場還要更遠一些,幾乎位於京津的交界地帶,夜晚九點多,晚高峰還沒退潮,混雜在擁堵的車流之中,曹燁開得有些煩躁。
不知為什麼,對於梁思喆把曹嶼寧帶回去上床這件事,他極其難以接受,甚至於有些窩火。
林彥總開玩笑說他恐同,可事實上他只是處於自己無法接受的程度,至於身邊人到底喜歡同性還是異性,對他來說並就不構成任何影響,他根本就不會在意也談不上反感。
但想到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就發自內心地無法接受。他拿過手機又給梁思喆發過去一條消息:「你別動他,我在過去的路上。」
梁思喆沒回消息,這讓曹燁心裡的那股焦躁變本加厲了一些。
車子開出市裡,他沒忍住,給梁思喆撥了語音通話,那邊沒接。
曹燁把手機扔到一邊,耐著性子開了十幾公里,又拿過手機撥了一個過去。
片刻后那邊總算接起來,帶著些笑意的聲音:「這麼著急啊?」
「你別動他。」曹燁說。
「理由呢?」
「他是曹修嚴的兒子,你會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哦,你怕我惹麻煩?這點兒麻煩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吧?」
對啊,再大的麻煩他也惹過,如今他可是影帝梁思喆,就算曹修嚴也未必能拿他怎麼樣吧?曹燁意識到自己找的這條理由可真夠廢的,他又說:「還有,他是我堂弟,你同他上床會讓我覺得很噁心。」
「就像那兩條狗一樣?」梁思喆又問,聲音里似乎還是摻雜著笑意,有意逗他似的。
「對,」曹燁沉聲道,「就像那兩條狗一樣。」自己多年之前的原話,沒想到梁思喆到現在還記得。當年他口不擇言,現在被梁思喆笑著講出來,讓他有些猜不透梁思喆說這話的心思。
「你放心,」片刻後梁思喆開口,這次不笑了,語調聽上去很平常,低沉的,緩慢的,就像他在電影里沉心靜氣的念白,「我不動他,你慢慢開吧,我等你過來把他接走。」
***
車子開到青葦已經夜裡十一點多了,曹燁把車鑰匙扔給門童讓他去停車,自己從正門走進店裡。
從前廳進入後排的包間要經過一段幽靜的石子路,日料店接近打烊,只剩下最後一波客人,後花園靜謐無聲,草叢間星星點點的小夜燈更襯得夜色深沉,曹燁看到斜對面的落地陽台上,有人正用胳膊肘撐著木欄杆,一口一口地吸煙,金黃的火星若隱若現,裊裊的白煙絲絲縷縷地隨風掠過那人的側臉。
這畫面叫他倏地想到那個黃昏,梁思喆站在破敗的窄巷裡,抬頭打量著一排門頭的情景,這個隔著十年時光的聯想讓他微微出神。
梁思喆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這時轉頭朝他看過來,他們對視了片刻,梁思喆直起身,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然後把手裡的煙捻滅了,轉身走進了包廂內。
他剛剛在看什麼?曹燁也不自覺也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除了夜空和雲什麼也看不到,但今晚的月色很好,頭頂那片雲被映得像是在發光。
他收回目光,微低著頭,加快腳下的步子。走到通往包間的那段走廊,曹燁忽然覺得自己這趟來得真是有些衝動,梁思喆會睡曹嶼寧?冷靜下來想想,這種揣測簡直有些荒唐,怎麼看都是梁思喆隨口開的一個玩笑,自己居然當真了。
曹燁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情緒,推門進入包間,梁思喆正把用來盛煙灰的錫紙盤擱到桌上,聽到動靜朝他看過來,笑道:「來得夠快的,你對你堂弟還挺掛心的么。」
「怎麼說也是我堂弟,」曹燁走過去,看到錫紙盤裡堆了滿滿的煙蒂和煙灰,桌上的煙盒已經空了,他抬眼看梁思喆,「你不是說在戒煙?」
「是啊,」梁思喆笑了一下,臉上似乎還掛著一絲無奈,「看來戒煙失敗了。」
看來什麼戒煙戒酒都是幌子,曹燁心道,梁思喆如今說的所有話,大概最多只能聽信三分。
「戒煙還隨身帶著煙啊?」曹燁笑笑,揭穿他。
「是你堂弟的煙,」梁思喆的手指在那個空煙盒上敲了敲,「他浪費我一晚上時間,我抽他一盒煙總不過分吧?」
曹燁眉心微蹙:「全是你抽的?」
「是啊。」
曹燁想說什麼,但想了想到底沒說,他伸手去拍曹嶼寧的後腦勺:「曹嶼寧,醒醒。」
曹嶼寧轉過頭看他,眼睛睜開,清醒了片刻:「……哥?!」
「趕緊站起來跟我走。」曹燁催道。
「不要,我好睏啊……」曹嶼寧迷迷糊糊地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梁思喆背身倚著桌子,這時見到曹嶼寧的反應,在一旁笑了一聲。
曹燁側過臉看他一眼。
梁思喆笑著解釋道:「我只是想到你喝醉的時候也沒比他好多少。」
他這樣一說,讓曹燁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醉時就是被梁思喆背回去的,這方面他確實在口頭上占不了什麼上風,只能勉強反駁道:「你把他打發走不就得了,沒必要灌醉他吧?」
「今天打發走,明天他就不會來了?總得找人過來把他領走啊……」
「你不把他灌醉,我也一樣會過來。」
「真的?」梁思喆笑著看他,「但我不把他灌醉,他未必會跟你走吧?」
「算了,」他說得還挺在理,曹燁自覺說不過他,「你有理好了吧?」
「你這算讓著我?」
「對。」
「哈哈,曹燁你啊……」梁思喆笑了幾聲,又接著剛剛的話說,「不過你堂弟的酒量比你好太多,灌醉他可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
「那我真該好好謝你。」曹燁把曹嶼寧的座椅挪了一下,讓他側過身對著桌子,然後躬下身把曹嶼寧的一隻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架著他往外走。
曹嶼寧一米七出頭,很瘦,曹燁架著他還算輕鬆,只是曹嶼寧矮他半頭,他得微躬著背去屈就曹嶼寧的身高。
快要走到前台時,梁思喆要去結賬,曹燁叫住他:「哎。」
梁思喆腳步頓住,側過臉看他。
「你方便么?」曹燁偏過頭示意了一下背上的曹嶼寧說,「你幫我扶一會兒他,我去結吧。」
梁思喆挑了下眉:「好啊。」
曹燁把曹嶼寧放下來,讓他靠牆站著,梁思喆沒跟他客氣,走過去後背倚著牆,用肩膀撐著曹嶼寧。
他看向曹燁的背影,曹燁趴在前台結賬。前台換了新的服務生小姐,正朝這邊看過來,大概是想來要簽名,但曹燁似乎說了句什麼,把那女孩逗得笑了起來,眼神沒再看過來。
這股招人喜歡的勁兒還真是一點也沒變……梁思喆心道,不過想想也是這樣,雖然屬於少年的青澀氣質褪去了大半,但如今的曹燁身上多了一種玩世不恭的散漫氣質,隨意中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精緻,比少年時代還要引人注目一些,難怪林幻會在幾年之後回心轉意。
曹燁結完帳走過來,他今天穿了灰色的棉質T恤和淺色的破洞牛仔褲,來時的路上也許開了車窗,頭髮被風吹得稍有些亂,整個人看上去很清爽。
審美也是十年如一日的沒什麼變化,當年對破洞牛仔褲的偏好似乎現在也沒變,看上去哪有一丁點總裁的影子……梁思喆看著他想。
曹燁走過來,躬下身把曹嶼寧重新架起來時他問:「你平時出來都不戴口罩和墨鏡么?」
「戴啊。」
曹燁架著曹嶼寧往門口走:「那今天怎麼沒戴?」
「今天啊,這家店我常來,所以戴不戴都無所謂。」
「你常來?」曹燁轉過臉看著他,反應過來,「那剛剛你自己去結賬也沒什麼不方便?」
「嗯?剛剛啊……」梁思喆笑道,「你主動說要結賬,我還以為我之前請你吃過日料,這次你要回請我,難道不是這樣?」
曹燁確信自己不記得這回事:「你什麼時候請我吃過日料?」
「這麼多年你打算賴賬我也沒辦法,」梁思喆語氣里含著笑,「但你當年刷爆我一張卡,又害我背著一個醉鬼走了一晚上,這事兒我可是記得很清楚。」
曹燁腳步頓了頓,梁思喆透露的隻言片語足夠他串聯起那一晚的記憶,他有些不可置通道:「那晚是你刷的卡?」
「是啊。」梁思喆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曹燁眼神里的不可思議讓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生動。
「你怎麼沒提過啊……」曹燁轉過臉,避開他的眼神,「我都不知道這事兒。」
「你不知道的事兒可多了去了。」梁思喆笑笑說。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車邊,曹燁伸手拉開了車門,把曹嶼寧塞進後排座位,起身問梁思喆:「你怎麼回去?」
「搭個車不介意吧?」
「那上車吧。」曹燁拉開前排車門,矮身坐進駕駛位,梁思喆坐到他旁邊的副駕駛位。
「可以開窗吧?」梁思喆的手指壓到門上控制車窗的按鈕,「我身上的煙味兒可能有些重。」
「隨你。」曹燁說著啟動了車子。一旁的車窗降下來,梁思喆把窗戶開到了最大,曹燁便也開了自己這側的車窗。
劇組住的酒店曹燁知道,公司每次的大額預算最後都需要他簽字確認,沒用梁思喆報酒店名字,他便調出了導航地圖,划動著看了看路線,然後打著方向盤駛入公路。
車子跑起來,市郊的公路修建得很寬敞,路上人車稀少,一路上車子開得暢通無阻。
六月初,暑氣尚且不算囂張,夜風灌進來,吹得人挺舒服。
有那麼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曹燁聽到手機振動的聲音,他掃了一眼自己擱在中控台下面凹槽的手機,不是自己的,看來應該是梁思喆的。那振動聲一刻不停,但梁思喆側過臉看著窗外,卻沒有要拿起來看的意思,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想接。
「你的手機在振。」曹燁開口提醒他。
大概是風灌進耳廓的聲音太大,梁思喆沒聽清曹燁說的話,偏過頭看著他「嗯?」了一聲,伸手把車窗合上。
「你的手機,」曹燁又提醒了一遍,「一直在振。」
「哦,回去再看吧。」梁思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曹燁瞥了一眼車內顯示屏上的時間,6月3日,凌晨零點,怪不得手機會震個不停,大半個娛樂圈可能都卡在這個時間點給梁思喆發生日祝福。
「曹燁。」梁思喆開口叫他的名字。
「怎麼?」曹燁開著車,目光落在前方的道路上。
「我想煙味兒也許散得差不多了,你關窗吧,我們聊會兒?」
曹燁又往前開了一會兒,片刻后依言把車窗關上:「行啊,聊什麼?」
梁思喆沒立即說話,男士香水的木質尾調很淡,混合著若有若無的煙草味瀰漫在車內,曹燁不確信這味道來自於梁思喆還是自己,來時的路上他也抽了兩支煙。
車內空間密閉,曹燁抬手開了冷氣和音響,純音樂不會顯得太吵鬧,也能緩解一些空氣中的尷尬氛圍。
兩人無言的時候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不是要聊會兒?」等了有一會兒,曹燁側過臉看他一眼。
「是啊,」梁思喆笑了笑說,「不過這麼多年沒跟你聊過,一時我也不知道要聊什麼,要不……接著上次的來吧,那天你沒祝我生日快樂吧?」
曹燁沒說話,那樣子像是在仿若未聞地專心開車。
「我是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梁思喆又笑了一聲。
車內的震動聲此起彼伏,填補了無人說話時的空缺。熟悉的不熟悉的,真心的不真心的,長輩的提攜,同輩的祝福,晚輩的敬仰,全都藏在這震動聲里,但梁思喆偏要執意從他這裡討一句過期的生日快樂。
半晌曹燁開口道:「祝你生日快樂的人有很多,應該不差我這一個吧?」
「差得就是你這一個啊,」梁思喆靠到座椅後背,微微側著臉看向車窗外,「不然這大半夜的,我為什麼非要叫你過來?」他討要祝福的姿態和腔調顯得隨意而放鬆,遠不如他說話的內容這樣咄咄逼人。
「曹燁,」梁思喆靠著椅背,轉過臉看他,「我拿你堂弟釣你呢,你這麼聰明,不會看不出來吧?」
曹燁無言了片刻,「嗤」地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拿他釣你?」
「你不會的。」
「為什麼不會?你這不是主動放下|身段來找我求和了么?」
「我是主動找你求和,但你不會的曹燁,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會利用別人做任何事。」
「別把我說得跟聖人似的,」曹燁又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那你呢,你利用曹嶼寧又算怎麼回事?」
「我么……」梁思喆看向車窗外,輕聲道,「我是壞人,做什麼都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