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局勢
第76章 局勢
早晨下了一點雨絲,紛紛揚揚飄了好久。
一腳下去鞋子就陷進黃泥。
林動不喜歡這樣的雨天,也不喜歡羊腸縣城裡的氛圍。
城門口能看到不少著裝,勉強算是光鮮,披著雨衣的商販,趕著大車小車外逃,這模樣一看就是到外面避禍。
林動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兩波這樣的驢車。
人離鄉土命賤,其實離開了家也一樣。
離了原先的地方,少不了受一通收刮,資產縮水。
可這還不算最嚴重的,如今天下紛亂,這些薄有家產,卻又算不得地主的小生意人,又能逃到哪兒去?
不過是上演從一個城到另一個城的悲劇。
江浙廬一帶被天平軍攪了個稀爛,當然,其中也少不了湘軍功勞。
這世道,北邊有捻軍天王四處大鬧,西蜀地區,也有袍哥攪動風雲,天下哪個地方能落一個好?
清廷氣數將盡,大洋兩頭的陸地,劫氣滔滔,逃又能逃到哪兒?
況且,這些能趕驢車走的已經算是好的了,體面人。
更多的平民百姓,身上長了腿,想走卻走不了。
沒盤纏呀!
總不能沿街乞討走上一路吧?
說不得某天,就餓死在某個路口上。
大商賈提心弔膽,軍閥頭頭如履薄冰,小商販日子艱難,沒權沒勢沒點家當手藝,那更是過得豬狗不如,全天下都透著一個大大慘字,只有死人尚且平安。
死了嘛,就算屍體被野狗啃食那也是不知道的。
一定要找些例外——宮裡的幾位,廟堂上袞袞諸公,想來算是在過日子,其他人說是在熬,都嫌誇張。
民生之艱難,萬般字樣都難以繪出一二。
林動在一擔食攤位前坐下,要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混沌。
通宵趕路,精神狀態還好,不過就是肚子餓,他這邊還沒吃上幾口。
「林將軍,你可算回來了。」
一旁就有幾個沒見過的士兵過來,主動向林動問了聲好。
普通的士卒,分不清監軍和將軍的區別,接著,小兵又開始說事兒,「馬將軍,讓您去師帥府會議堂一趟,說是有事情相商。」
「好,我這就動身。」
林動穩坐著,幾口把混沌嗦完,又數了十來塊銅板給攤主。
那臉上,手臂上還沾著粉團的老頭,一看到他和當兵的說話,嚇唬得連連擺手,不敢要錢。
林動邊上的小兵還挺有眼力見兒的,「我家大人神武英明,賞你的錢財,你收著就是,磨嘰個甚?」
老頭這才戰戰兢兢把錢給收下。
「伱叫什麼名字?」
林動擦了把嘴,突然問道。
「回稟三爺,小的石頭,也是山寨上的老人。」
一句話算是拉近關係,石頭恭聲道。
林動細細盤算,今天離他出發正好第五天,他從袖口取出點碎銀子,塞進石頭手裡,問道:「我走這些時日,都發生了哪些大小事,你一件件道來,不要錯過分毫。」
「多謝爺賞。」
石頭高呼了一聲,接著有條不絮說起了近期的事件。
湘軍霆字營大將,鮑超入廬了,而且同陳玉成幹了一仗,結果,竟然是陳玉成小敗而結束。
不過,陳玉成仗著城牆,天險,地利耗得起,吃點小虧算不得什麼。
第二件大事,馬新貽休養后,陳玉成以關心的名義,派了個老郎中來看望。
另外就是讓一個摘桃子的人趕來處理政務。
名字叫殷什麼卿,左右有著藍成春,陳得才護持,一來是替馬新貽主持大局。
羊腸縣落到張汶祥手裡,陳玉成顯然不放心。
另一方面則是看看馬新貽到底在搞什麼幺蛾子,陳玉成不信那一套刺客說辭。
林動心中有數,當即就往師帥府趕去。
再一次馬新貽的時候,讓林動有些詫異的是老馬的精神狀態不太對,臉色慘白,形銷骨立,身上透著藥味,腹部綁著一層層的透白紗布,隱隱能見到一道狹長刀口。
「大哥,你這是玩真的呀?」
林動隨手把背上木盒解下,放到一邊,接過,馬新貽遞來的茶水。
咳咳。
馬新貽輕輕咳嗽了兩聲,解釋道:「施展了一點秘術,不這樣,如何能騙過藍成春。怕不是你前腳剛走,他後腳就猜測出我要反叛,一封揭舉信遞到陳玉成的案台上。」
「那現在呢?」
林動用蓋撥了撥杯子里的茶葉,輕飲了一口,他早上吃了點肉食這會兒正好解膩。
「騙過了一時,騙不過一世。英王陳玉成還是派人來了,要接手我的軍政大權,現在是能多拖一天,就多拖一天。倒是你,羅行雲都回來兩天了,你才趕到縣裡?」
馬新貽漫不經心問道。
他看上去瘦脫了骨相,可那雙眼睛精芒卻是鎖不了的,問話的時候,一身精氣神全部藏著眸子裡面,竟是有一種夜空里放著光明的大星的奇異感覺。
興許,他根本沒受傷,武道境界反而更進了一步。
林動閃過這樣的想法,他如今的眼力見兒卻是勝過以前許多。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於我而言是必須要做。」林動平靜說道。
馬新貽並沒有發火,或者說所有的怒火,早在見到林動之前,他就生生硬吞入腹。
真正到了兄弟見面的時候,只剩下如沐的春風。
「事情只要成了就好,至於過程上些許差別,無甚緊要。」
馬新貽淡然笑了笑。
林動是知道老馬的,馬新貽一定對自己這次晚歸,意見很大,不過,如今局勢重要,所有的怒意,岔意都咬牙忍著。
越是做大事的時候,馬新貽此人反倒是越能忍住。
二十年眾生牛馬,四十載諸天龍象,說的大概就是馬新貽這樣的人物。
「我先與你分析一遍當下的局勢。」
馬新貽起了個話題,打破兩人慢慢滑落向沉悶的氣氛。
「鮑超,字春霆,湘軍霆字營大將,曾國藩手下第一武將,只論領兵打仗,此人排名猶在清廷第一血勇的僧格林沁之上。另外,清廷多阿隆率軍兩萬駐守銅城附近,截斷天平軍援軍,人屠曾國荃率領吉字營,應該是在趕往安慶的路上,欲圖徹底封死英王陳玉成退路,這是我方情況。」
「陳玉成這條四眼狗王如今三面被圍堵,唯一留下一道出口,就在咱們這裡,羊腸縣通舒城。太平軍大將陳斜眼(陳坤書)、肉菩薩王洪春,小明王李明成,前後四萬大軍都在趕來的路上,他們要想救援,最近的路就是從舒城過來。」
「不過,也沒那般容易,袁大帥,守著的不僅是苗大將,還有就是他們的人馬。倘若這個時候,有一支奇兵,斬了鐵腳佛朱鳳奎,奪下舒城。陳玉成就是瓮中死狗,天命盡絕。所以,他這個時候,才不顧一切派心腹殷燮卿奪我大權。」
「那大哥,你的意思是……」
林動若有所悟,馬新貽是必定要反的,區別在於是現在就反,還是等到陳玉成最關鍵的時刻,捅上一刀子。
「拖!」
「能拖一天,算一天!」
「等袁大帥那邊消息一過來,咱們就好好給四眼狗一個驚喜,斷其生路。不過,這幾天殷燮卿必定會不顧一切,奪我權力。汶祥那邊,不出意外,最近兩三天就會罷免,其餘諸事,可能還有大大小小的麻煩上門,你們千萬用忍。」
「羊腸縣城的底子,層層官吏,大半安排的是我們山寨的人手,這個縣城他們是拿不住的。待時機一到,那些挑起事端的人,你想如何處理都行。」
「明白。」
林動眼神古井不波,至於這一聲明白,到底幾分是真,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