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傷情
第16章 傷情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馬新貽(張汶祥,林元覺)納投名狀,結兄弟誼,生死相托,吉兇相救……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
架起香案,青煙裊裊。
定下計后,三人一把火將翠玉樓燒個乾淨。
馬新貽,張汶祥,林動神情肅穆,異口同聲,借著這熊熊火光,立下誓言。
他們對著天上一輪殘月祭拜,結兄弟之盟。
火焰舔舐梁木,爬上染血的紅燈籠。
林動將長香插好,恭恭敬敬給老天爺叩了三次后隨著兩個哥哥一同起身。
鼻尖充斥著炭火和焦胡的氣味。
他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火光照天,又讓人覺得溫暖。
翠玉樓被火焰包裹,樓中似有無數的灰黑鬼臉涌動,想要從火海中掙脫出來。
又像是在給兄弟三人做個見證,往後若是有誰違背誓言,就要被火海中一隻只猙獰的鬼手給拖進去一般。
「走好吧,你們。」
林動想到此處不知不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牙齒。
「幹啥呢?」
馬新貽注意到林動的一些異常,對於,這個小兄弟時不時抽風的情況,他知道一二,尤其是偶爾抽風還會問一些古怪問題。
「比如當政的是不是慈禧老妖婆這一類的屁話?」
「要知道如今,還是咸豐十一年。」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
「沒啥,就是想到以後有兩位哥哥了,心裡高興。」
林動呵呵一樂道,伸手抓了抓頭髮,神情有幾分純真。
相處時間雖短,他是真把身旁兩位當作兄弟。
那句所謂的無非一念救蒼生!
是真的打動了林動,倘若馬新貽心中真是如此想的,就算有些野心,我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至於林動自己,他倒是動過一些心思,執政一方,掌握大權,似乎也很不錯。
不過,任你權勢滔天!
千百年後,還不是一捧黃土。
既然踏上了超凡道路,就應有百死而不悔的決心。
當然,真有機會出去單幹的話,他也會考慮一二。
總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哈哈哈。
張汶祥同樣忍不住大笑起來,開始還有幾分收斂,接著笑容聲音越來越大,就好比快樂能夠傳染,在兩兄弟的笑聲中,馬新貽也發出樂呵傻笑。
月影中,三個兄弟的手臂,緊緊把在一起。
「你們兩人先回山,把弟兄們召集起來,我在這裡守著,之後,我會告訴大家如何奪城!去得越快越好,帶的人越多越好,不要擔心生活方面的問題,只要能把這份基業拿下,好日子都會有的。」
馬新貽直接做出承諾與安排。
心中還洋溢著喜悅的林,張兩人,連夜又往山上趕去。
林動這會兒都還負著傷,身體各處關節隱隱作痛,可反觀張汶祥就不太一樣。
張汶祥臉上神情儘管憔悴,又因為施展秘術,陰鬱俊美的面容損毀大半,臉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
但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分外地均衡,保持著某種固定的節奏和韻律。
破損的袖口,裸露在外的肌膚,無論是刀劍的創口,還是臉上的傷口,隱隱都有在癒合。
林動觀察蠻仔細的,他想到如今兩人的關係,也就沒忍住,多探究了問詢了武功方面的事情。
正常來講,各門各派的功夫都有一定的門戶之見,以及一定的戒律。
不過,張汶祥卻是半點也不瞞他。
「如今,已是亂世,哪裡還有什麼門戶偏見,規矩的話,不犯姦殺貪淫就可以。」
「老道長在世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他是恨不得全天下人人都能學會他的功夫,恨不得全天下人人如龍,人人都能自強不息……」
「只是道長傳下的這門伏氣吞火功,並不好練。」
「瓦罐山大部分人都知道入門口訣,卻也只有我一人練會,等有空了,我教伱試試。」
「另外這門功夫要想大成,必須火漆封身,火漆封身的前提則是必須要有童子身,對了,元覺兄弟,你還是童子吧?」
林動黑著臉,估摸這門武功是學不到了。
「我早年受藝,得了這門內練之法,都是道長大恩大德。他說每逢亂世,道士下山,是要替天行道,救死扶傷的。」
「我們村以前也不是都在瓦罐山上的,咸豐皇帝剛登基那會兒,還叫溝子村,就在羊腸縣外面,那片谷坡上,我聽人說,因為有數口大井,一共是五村相依。」
「當時的規模,幾乎都快趕上一個鎮。」
「結果黑鬍子來了。」
「土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是下山的道長保護了大家。」
「我和白芷兩個幼童能夠吃百家飯長大,就是因為道長收養了我們,只可惜……」
張汶祥聊到後面的時候,情緒有一些低迷。
他臉上龜裂開來的皮膚,微微顫抖。
「道長最後是被洋人用槍火打死的,我知道。」
張汶祥說得很隨意,語氣里的那股仇恨,淡得就像是寡薄的煙,揮揮手就能驅散,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經意想起,又會覺得刻骨銘心。
趕回瓦罐山的時候,天漸漸亮了。
一抹魚肚白,浮現在半山腰上。
越往上走,越能看到淡淡的霧氣。
「早上就是這樣,天比較冷,你還能抗住嗎?」
張汶祥又問。
「有點累,不過還能頂。」
林動並不逞強,咧了咧嘴,說出自己的情況。
上山下山再上山,幾乎沒合過眼,但因為詞綴的緣故,一場場鏖戰下來到如今,體能依舊可以支撐。就是精神方面,難免有些疲倦。
「那眼睛呢,你眼睛好些沒?白芷配的葯有沒有效果?」
張汶祥又關切問了問。
林動試圖睜開左眼,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雲霧中,只看到張汶祥走在前方穿行的身影。
「好多了,那二哥,你的皮膚?」
林動凝神問道。
他後面的問題,則多少有點冒昧,畢竟張汶祥最帥的就是臉。
迎著稀薄卻又足以穿透山間晨霧的陽光。
張汶祥硬生生扯下自己臉上衰敗的腐皮,讓他看上去有些許的猙獰。
「我沒事的。」
張汶祥只是淡淡地說。
「我一個大男兒家,生那般好看干甚?又不是兔兒爺,要不是想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早就在這張臉上作出一定改變了。」
「如今毀了是很好的事情,就是不曉得小白芷會不會嫌棄我,哈哈哈。」
這話題,就不是林動能接的。
不過,他心直口快:「二哥,你也別這麼說,白芷姑娘一手醫術妙手回春,他肯定會把你臉上的傷給治好。」
「能醫好才怪了,我之前練功,全身皮膚,包括臉上都塗過火漆大葯,昨天逆行經絡里的氣,刺激血肉潛力,這樣的傷,不在表面,而在內里。」
「除非是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草,否則世俗醫術是治不了的。我雖不通醫理,可習武多年,這些經驗還是有的。」
張汶祥語氣有些無奈。
他將手舉過頭頂,遠遠就看到山寨門口,有一群早起的婦孺,抱著半大的小孩,在山門口候著他們。
如此的一幕,讓張汶祥心裡略感沉重。
下山二十多號人,如今活下來的只有五個……都是爹娘養的,他雖是寨主,是村長,是當家的,是頭頭。
可這次,吃虧甚大,死了這麼多人!
他也不好向寨中的叔叔伯伯,大姨嬸嬸們交差。
林動也將這一幕收至眼底,他的心情,怎麼說呢?
也很是沉重吧。
這些山寨中人,不過是一頓飯的交情,按理來說很難有什麼情感。
可是當林動的目光,掃過那些稚童,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時,完成投名狀這個任務,還有獲得新詞綴的喜悅,統統消失掉了。
他甚至不敢將目光再從這些婦孺臉上掃第二遍,愧疚盤旋在心裡,喉管就像被海綿給堵塞住了,呼吸不太順暢。
林動下意識將頭轉到一邊。
「當家的。」
「張大哥。」
「寨主?」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
當看到薄薄霧氣里走出只有兩道渾身染血的身影時,很多人的臉上表情都變化了。
有幾個抱著幼兒的女子,更是直接轉身,一邊抹淚一邊往山寨裡面走去。
「都是命啊,命啊,我的兒啊。」
隱隱有老婆子沒忍住,抱著山寨的石墩子乾嚎了兩聲。
哭聲其實壓得很低,可依舊落在張,林兩人的心頭。
「二哥。」
林動提醒張汶祥,示意他說些什麼。
張汶祥目光平靜,沒有多看迎上來的白芷姑娘一眼,而是對著大伙兒吼道:「我許諾給大家的糧食,衣服,刀劍還有安穩,這些都會有的。」
「這一次下山很多都是一家一戶的頂樑柱,死亡不少的兄弟,我很悲痛,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因為接下來,還有更大的仗要打!」
「這一場仗,關乎我們寨子百年後的存亡。」
「除了年齡六十以上的老人,八歲以下的幼童,其餘的無論男女,帶上三四日的口糧,跟我走,殺清狗!」
張汶祥幾句話做出安排,說到最後,聲音是嗓子里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