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護靈
明亮的天空中,鍋蓋般大的飛雪夾雜在呼嘯的北風中,砸落大地。
安邑城裡,九州鼎靈無聲的嘶喊,席捲而出。一波波無形的聲波和北風撞擊在一起,將那些雪片磨成細粉,緩緩灑落,在安邑城外,環作一個白色的圈來。
安邑城靈停下腳步,閉目揚首,靜待背後的那一劍斬來。它的心中有無數的情景浮現。
大地上,無數生靈看到一抹紫芒向著安邑城靈襲去。他們大喊,呼叫,希望自己的保護靈能夠及時的避過著背後的一擊。
大夏王宮,神州九鼎不住的顫動,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即是九州鼎靈在提醒自己的兄弟避開,也是在哀求。
無數的大巫,提起了手中的刀劍,但凡還有一絲巫力的巫們提起了最後的巫力,升上天空,向著安邑城靈的方向急飛而去。他們想去用自己的肉體去代替安邑城靈。而那些巫力殆盡的巫,則是昂首怒視天空,他們企圖找出敢從背後偷襲本族鎮族至寶真靈的黑手。
一時間,大地滿是哀語和怒罵。
見到這樣的一幕,饒是見慣了生死的紅衣道人,也不禁嘆息出聲。
青萍劍似乎感應到主人的嘆息,忽的停在空中,劍身不住的抖動,嗡嗡的鳴叫著。
一眾大巫見到紫芒懸停空中,更是加快了飛行的速度。久歷生死的他們知道,要是想讓本族的守護靈不被傷害,只有先擊落那把飛劍。或者,是用自己的血肉來阻止那飛劍。所以,他們的速度比之先前更是快上了幾分。
這樣驟然提速,讓一些再次耗盡巫力的巫,從半空中墜落。這些墜向地面的巫,只來得及噴出一口精血,榨乾自己巫源識海里最後的一點巫力,加持在脫手的各式兵器上,讓那些兵器可以能夠飛的更遠一些,更加接近那把飛劍一些。
「哈哈哈」青衫人突得大笑起來。他轉身拍著紅衣道人的肩頭,沉聲說道:「三兒,你師伯大兄的血裔,可還算的不錯否?」
紅衣道人感受著那拍在自己肩頭大手的溫熱,心中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從自己師伯眼角滑下,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濕潤,頭也不回的答道:「師伯和師尊的大兄乃是何等人物,若他老人家的血裔後輩,連這點血性義氣都沒有,哪裡值得三兒出劍啊!」
沒等青衫人出言,他又接著冷聲言道:「但是,他們造了「因」,就必須要承擔「果」!這,是您和師尊共同定下的,天上地下,無人可以違背!」言罷,雙眼一閉,左手向下一揮。
青萍劍再次化作一道紫芒,朝安邑城靈疾刺而去。
青萍劍的速度極快,在大巫們的驚呼聲中,劍尖上吐出的劍芒就已經距離安邑城靈的那顆大好頭顱不足尺許。
「噗」的一聲悶響,那劍已經刺入了身體。
「啊!」又是一片驚呼聲起。
聽得一眾生靈的呼聲,紅衣道人覺得不太對勁,心中微微一凜,猛的睜眼往那安邑城靈處看去。
一個身影正擋在安邑城靈的身後,一身青色短衫,在風中霍霍作響。他微笑著看著紅衣道人,左手下垂,左肩上有大片的血跡飛快的從正不住抖動的青萍劍劍刃處擴散開來。竟是那青衫人,用自己的身體替了安邑城靈生受了這一劍。
紅衣道人一手捂嘴,雙眼泛紅,身體不住的哆嗦。好半響,才怒吼出聲:「好你個渾蛋城靈。你自家犯了事,居然要累的我家師伯道軀受損!你,可該死!」
這一吼之下,天上雲層驟然集聚,將整個天空遮掩的密不透風。黑壓壓的雲層齊齊壓下,有萬條電蟒在烏雲中穿梭遊動呼嘯的北風聲從「呼呼」聲變成了「嗖嗖」聲,那是風被壓縮成利刃的聲音。
好容易得到喘息的森林,頓時又矮下了一節,那是被風刃削去的。
膽子稍小的一些的生靈,都被這股威壓,直接被嚇得暈厥過去。
「好了。這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青衫人和聲說道:「三兒啊,我和你家那師尊練手的時候,傷得可比這重多了。彆氣了,再氣可就不可愛了哦!」
青衫人笑著說完,抬起肩上還插著青萍劍的左手,往天上輕輕揮動幾下,將那滿天的黑雲散去,讓星光重新照向大地。
他看了看天空,喃聲低語:「天,黑了!」
紅衣道人哪裡願意就此罷手!但是終歸心疼自己師伯的傷勢。只能咬著牙,猛的一跺腳,鼻尖「哼」了一聲,提氣起身向著青衫人飛去。
身在半空中的大巫們,乃是巫族中修為最高的百十位。他們都有抗山填海之力,有大都經歷過大夏巫族對外的千百次的征戰。但是,象青衫人和紅衣道人這對叔侄般,舉手投足間便可斬殺天神,聚變天象的大能,卻是著實沒有親眼見過;有些無或許知道一些,但那都是族內秘典里所記載的「傳說」了。
因為,諸如巫族戰神「蚩尤」,巫族大將「刑天」,祖王座下的神箭手后羿等,也都也這般的神通,也許差點,但也不遠矣。否則,怎麼可能和天神作戰啊!
但是,如今的巫,已經再不是那個時代的巫了。所以,服軟,是必須的。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守護城靈,那就有可能和給本族帶來兩隻先天之靈作為守護靈的那位保持聯繫;巫族也就還有再起之力。
於是,當代巫王杼最先反應過來。眼見紅衣道人已經收回那柄青萍劍,正探手入懷,撕下一截貼身小衣,在給青衫人包裹傷口。那紅衣道人一面小心翼翼的注意不要碰觸到那劍傷,一面嘴裡絮絮叨叨的在念叨個不停。想來十之八九都是說著本族的壞話。
杼也不敢多言,畢竟對方的實力擺在那裡。雖然說不一定就真能滅了自己全族,但是讓大部分巫族就是消失掉,估計對於這紅衣道人而言,還是可以做到的。
杼緊緊的握了握手中的開山大斧,紅著雙眼,直直向著青衫人和紅衣道人飛去。緊跟在他身後的一眾大巫,見到自己的王這般模樣,都以為巫族要進行再一次的傾族大戰。雖然,對象只有一個人,但是沒有懷疑這將是一場曠世之戰。所以,他們也緊握手中的武器,抬步向前。
眾大巫里有一位面容消瘦憔悴,皺紋滿身,背部佝僂的白髮老嫗,奮力的撐起手中的骨杖。骨杖頂端那具殘破獸首骸骨的額前,有三個黝黑的空洞,那裡面燃起幽幽鬼火。老嫗開口唱起巫族的戰歌,歌聲低沉沙啞,卻在獸首鬼火的加持下,遠遠傳開。
大地安靜了下來。大部分的生靈和所有的巫,都默默的在準備著,有拿起武器的,有開始尋找可以用於攻擊的器物的,就連那些老的、幼的、殘的,都開始自發的挽起手臂,往安邑城的城牆根走去。他們是要去保護安邑城靈的本體。
紅衣道人卻是頭都沒有抬一下,依舊專心的為青衫人包紮著傷口,口中的念叨也沒有停止的意思。彷彿對巫族和其餘生靈的憤怒絲毫沒有感覺一般。
青衫人眉頭微皺,這樣的氣氛總是不讓人愉快的。特別是現在,整個大地上的生靈彷彿都對自己的師侄產生了非常不友好的情緒。
這可不是個好的兆頭。要知道,大地乃是眾生之本,眾生也為大地之根。倘若,大地上的眾生在同時厭惡或是喜愛一個生命的時候,大地也會有著同樣的反應。想當年盤古大神最後的化去,用自身的身體髮膚成就了大地的生機,才有了現在的皇天后土。所以,大地的意志可以說是盤古大神遺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意志。
一旦被大地反噬,那就可不是鬧著玩的。管你是混沌,先天,還是歷經萬劫的大能,又或是後天懵懂的鱗羽之屬,皆會有不同的厄運加身:輕者,諸事不順,自滅之;重者,五行皆惡,天亦棄之。
比如現在,自己的寶貝師侄就已經開始受到了大地的排斥。要不是他生於先天鴻蒙之中,與盤古大神也有某些直接的干係,自身又已經觸摸到了「大道」的門檻,並且開始了構建屬於他自己的道的話,早就已經被大地的反噬所影響。
但是,就算是這樣,青衫人也看到自己那師侄體外那修鍊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一股清氣,已經在大地氣運的作用下,消損了大約三層之多。就自己師侄這愛玩善溜的性子,要再花上多少個會元才能修的回來啊。
「唉!」青衫人嘆了口氣,準備去和巫族的掌權者們聊聊。這巫族一脈和自己的師侄,對於自己而言,算得上是手心與手背的關係,任誰受到傷害,都是自己不願意看到的。當然,要是雙方沒有出現現在這種有可能導致一方根基大損,甚至可能闔族消亡或是道消身死的情況下,自己是不會去插手他們之間的爭鬥的。畢竟,「適者生存」也是大道法則之一。
紅衣道人聽到青衫人嘆氣,有些緊張的問道:「師伯,可是三兒的手重,弄疼您了?」
青衫人聞言,愈加堅定了做個「和事佬」的想法。他微笑著對搖搖頭,伸出手去揉了揉紅衣道人的頭頂,輕聲道:「三兒,你其實和巫族也算同根。你可知曉?」
紅衣道人依舊仔細的為青衫人包紮著傷口,頭也不抬的說道:「就師伯心太軟,好了,好了,我不會和他們死磕的。您別亂動,馬上就好。」
說著,他雙手連動,飛快的將從自己小衣上撕下的布條在青衫人肩頭處挽出了個「蝴蝶結」后,才滿意的點點頭,把自己的頭從青衫人的大手中解放出來,又對著青衫人露齒一笑,才轉身向著急飛而來的一眾巫族高手看去。
巫王杼雙眼通紅,赤裸著上身,手持一柄巨大的青銅巨斧,沖在眾人的最前方。極快的飛行速度,讓他黑色的長發飛揚起來,下身那用玄金打造而成的黑色魚鱗戰裙,也被帶起的疾風吹的啪啪作響。
在他身後,數萬巫族戰士,面色凝重,手中的各式武器高高舉起。他們,在追隨自己的王,準備為保護自己的守護靈而戰。巫族,從來都不怕死亡,也就從未有過服輸,哪怕戰至全族湮滅,也絕不低頭。
殺氣、煞氣、還有濃濃的戰意,衝天而起,撕碎了漆黑的夜幕。
這等陣仗,讓青衫人眉頭緊躕,紅衣道人也是劍眉上挑。看來,巫族是準備全族開戰了。
九州鼎靈和安邑城靈,被青衫人從混沌帶出安置到巫族中作為守護靈,其本身並不善於爭鬥。但是,其先天靈能在祈福和庇佑方面確是有著極高的天賦,若是有朝一日能進階成為和盤古斧、玄黃玲瓏塔一般的混沌至寶,那它倆的威能幾乎可以在宇宙的大湮滅中護佑一方無恙,這可是了不得的神通啊!
正是因為如此,青衫人才會深入混沌,耗費了極大的心力,才將二靈找到,並帶出。在青衫人想來,它們和勇猛好戰的巫族相輔相成,必能保住盤古大神的血脈後裔。
此時,巫族為了安邑城靈,看來是不惜大動干戈,青衫人既是欣慰,又感覺有些棘手。
畢竟,這巫族一脈繼承了盤古大神的好勇鬥狠,天生就是最好的戰士。說實話,現在就算自己和自己那位師弟一同出手,用強大的力量來鎮壓巫族,也必定會付出及慘重的代價。如此,可見巫族的厲害。
有人說,先前的滅魔大戰,青衫人一方出手利落,消滅了大批的域外天魔;但是,那是在巫族和天魔們大戰了數次之後,雙方都有著不小的損耗之後,以絕對精銳的力量出擊,才打了群魔一個措手不及。
那一戰,巫族擔負起大地生靈守護者的重任,救治、營救了不知道多少的生靈。也正是因為這樣,巫族在那些營救和增援的戰鬥中,損失了不少的好手,才使得整個大戰一直都處於下風。
所以,巫族自身的戰力,其實是十分可觀的。
面對,傾族而出的巫族和其滔天的戰意,任青衫人和紅衣道人法力高深,也不由感到陣陣寒氣襲來。
青衫人還算鎮定。
紅衣道人卻身體一晃,跨前一步,將青衫人擋在身後護住,袖中青芒一閃,青萍劍騰空招展,化一為四,紫白金青四色劍光閃耀在夜空之中,嚴陣以待和巫族的大戰。
天地間的氣氛,凝重無比,就連剛才還在急速刮動的勁風都被壓制的無法再帶起半點氣流。
急飛而來的巫王杼離青衫人叔侄越來越近。
三十里。
十五里。
……
百丈。
十丈。
三丈。
青萍劍所化的誅仙四劍似乎感到了危險,發出來尖利的鳴叫聲,劍身一陣的顫動,化出萬千劍影,擺成了四座劍陣,就要向那巫王杼當頭罩去。
安邑城外,驚呼四起。
九洲鼎發出急驟轟鳴。
安邑城巨大的城體開始漲大。
無數生靈,舉起武器,加快腳步,急奔。
青衫人也急忙一手拉住正要飛身迎上前去的紅衣道人,一手向那四色劍陣壓去,口中更是大喝道:「都給吾止步!」
然而,這一切都沒能阻止巫王杼的前進。
只是一瞬間,巫王杼便已經欺身到了青衫人叔侄的身前。三人面對面的站著,雙方近的都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拍打在自己的臉上。
天地間再次,陷入了寂靜。
就見青衫人叔侄和巫王杼,四目對兩眼,相互盯住,三具身體卻是不動如山。
杼的眼睛直直的對著青衫人,絲毫沒有一絲餘光看紅衣道人。這讓紅衣道人非常擔心和不爽,擔心的是怕自己師伯挂念和盤古大神的情分,會對巫族手下留情,這樣的話,自己師伯被巫族傷害的幾率可就大了幾分;不爽的是,自從鴻蒙時期誕生以來,敢這樣不正眼看自己的,著實就還沒有過,這讓他感到了一種無視和侮辱。
奈何,師伯緊緊的拽著自己,又出手壓制了青萍劍,實在是出手不得。無奈之下,他也只有蹬著一雙鳳眼,狠狠的盯著巫王杼。
啪啦啦,老天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壓抑,發出一陣巨響,一道電光閃過,將夜幕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紅衣道人的劍陣會落下的時候。
巫王杼做了件讓在場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杼先是揮手,示意巫族眾人不得上前;然後才異常恭敬的對著青衫人鞠躬問道:「請問,先生可是我族老祖口中的摯友?」
青衫人緊皺的眉頭一舒,面帶微笑的答道:「人王,多禮了。若你口中老祖是燭九陰和帝江那十二個混球的話,那吾,便是了。」
巫王杼得到青衫人的答覆,轟的一聲,重重跪下,雙手托起掌中巨斧,高舉過頭,口中大呼道:「巫族子民們,本族的守護祖爺爺本尊在此,快快隨本王叩拜!」
杼的這一跪,頓時讓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直到杼喊出那句「守護祖爺爺」,那些大夏最頂尖的一眾大巫才反應過來,紛紛隨著自己的王,跪倒在半空之中,口中也大呼道:「恭迎,祖爺爺。」
紅衣道人和留在地面上那些已經操起了各式武器的巫族和生靈們,被這樣的突變驚的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青衫人微笑著,伸出右手想去扶起巫王杼。哪知,那杼卻是跪著後退半尺,不住叩頭,口中哭喊道:「求,祖爺爺,饒過城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