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血沙狂
金川飲馬秋水渡,日酷水寒風似刀。
三千里沙日未沒,蓬蒿白骨見海沙。
不憶昔日戰滄浪,合言今夕沙海國。
八百手足歃血盟,黃塵金沙蓋迷蹤。
踏林破海百丈兵,萬里愁雲殺戮凝。
山婦執酒盼歸客,折戟破甲豎旌旗。
躍馬踏川君不見,黃泉盡頭沙海茫。
鸞鳴卷地折百首,但求春風一夜來。
正月元年鵲上枝,喜風滿地相奔走。
將軍金甲換霓裳,鮮花美酒犒冢場。
夜半軍行戈相撥,刀頭如風割面來。
馬帶血汗人帶淚,幕中一人凝神來。
虜騎膽懾不敢接,捷報換就埋骨沙。
西大陸,神歷第九百九十九年,疫起,各國皆亂。
一時之間,人難果腹獸難尋,未及三年,整個大陸便從混亂來到了死寂。天上神明可憐世人,光明女神艾斯蜜妲和太陽神阿波羅兄妹率麾下戰爭女神雅典娜、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愛神阿佛洛狄忒、戰神阿瑞斯等眾神降世,解救世人。
歷十年,疫退,世間又開始慢慢的顯現出勃勃生機。
各國都感恩於神明,遂,廣建神廟供奉,宣揚神光。諸神亦以親疏愛憎為據,紛紛選擇入殿為主;再降神諭,擇教宗,選忠貞之人組建神殿騎士團。
而世間的八大帝國,則為散播諸神光輝,又開始了進百年的「唯神之戰」。
彈指之間,已是百年滄桑,大陸原有的八大帝國,早已不復存在;而新生的帝國與王國則林立於世間。
虎威帝國,便是這些新生帝國里最為特殊的一個新生帝國。立國之前,偉大的年輕國王弗里德里希.霍亨索倫便得到了光明神殿、太陽神殿和戰神殿的支持,率義士八百眾,打下這偌大的國土。
神歷一千一百二十二年,弗里德里希.霍亨索倫大帝昭告天下,宣布虎威立國,時為虎威元年正月一。
同日,大帝宣布:光明神殿、太陽神殿和戰神殿,同奉為帝國國教神殿,世間神權初現。
虎威元年正月二日,虎威帝國首都惠靈頓城,光明神殿天降神光加持。
虎威元年正月三日,虎威帝國首都惠靈頓城,太陽神殿天降神光加持。
虎威元年正月四日,虎威帝國首都惠靈頓城,戰神殿天降神光加持。
虎威元年正月五日,大帝降旨,封賞八百義士。
烈日驕陽,金丘起伏,連綿不絕,一座接著一座,望不到那沙的盡頭,連接著那一片澄澈的海洋。
一座小城聳立在這沙與海的中間,名為「海沙」。
傍晚的太陽肆意的揮灑著最後的縷縷金絲,小城外有百十來人似乎在等待什麼。
黃沙飛卷,千騎而來。為首一名騎士到達小城外,振臂高呼:「奉陛下御令:為海沙城立國——成為新生的虎威帝國下屬的沙海公國而慶賀!」
是夜,海沙城狂歡開始。
狂風驟起,那吸幹了一路上赤血橫流的炙熱黃沙被卷地飛了起來,將一切也掩沒在黃沙之中,倒在沙上的屍骸與鮮花,漸漸被蓋上的殘損農具,訴說著生命的無情,也象徵著這一條血路的慘烈……
海沙城,那傳說中用黃金細沙堆就而成的新生公國,黑煙與火光四處肆虐。海沙城唯一城門附近的沙丘上,四散著數百具屍體,而這些屍體中有部分是殘肢碎塊,肝腸外流,死得極慘。這些死者在未變成殘屍前,都有一個響徹大陸的名字,「八百眾」!現在卻無一例外的都成了屍體。
周圍一片死寂,但在這片沙海中並不是只有死者。千多具死屍,至沙海城門始,就鋪就了一條血路。而在這條追殺之路的終點,有身上帶著濃烈的血腥味與瀕死氣息的身影在活動著,其中的兩個,尤其引人注目。
一個,穿著撲滿了黑色煙灰和血漬的白色禮裙,寸短大紅色的頭髮,嫣紅欲滴的芳唇,深邃的眼眸,稚氣面部的臉頰,交織出一副傾城艷姿的女人,手中擎著的一柄有小旗旗面寬的巨斧,蹲跪在地上。她那兩米多高的身形與糾結賁起的肌肉,無論放在哪個種族,都算得上是巨漢,不,是巨妞。
一個,穿著一襲破損的青色長衫,原本黑緞般的長發隨著火焰般炙熱陽光的烘烤,混合著血水與汗水緊貼在消瘦的臉龐。十指修長而潔凈,一把紋理清晰的暗緋色檀木扇骨的紙扇不停的在指尖翻舞。狹長的雙眸如秋水般明澈,但眸光中透露的鎮靜與忽閃而出的瘋狂卻足以讓任何人心生寒意。
在他們兩人的身邊,還有幾個人,身上血淋淋的,翻卷的血肉竟發出陣陣的惡臭,不輕的傷勢加上爆發的奇毒,全然是鴆殺與鎮殺雙管齊下,沒有半點給這些人留下活路。
當血戰脫逃后,面對如此光景,任何人都不再有立國的歡愉。
「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一名後背如篩子般插滿了十字弩箭的同伴剛咽氣,屍體邊上,一位因為斷臂而失血昏沉的重傷者卻猶自喃喃出聲,乾涸的血漬,讓花白的碎發顯得更為顯眼。
「我們……不是英雄嗎?神殿、貴族、帝國……都說我們是戰爭英雄!為了表彰我們還特許我們成為公國!為什麼最後我們……是這個下場?我不甘……」這是另一個看來十六七歲的少年郎,他半依著一把耕地用的木犁,大量鮮血不斷的嗆噴出來,滿腔的悲憤與不甘沒能說完,就昏迷過去。看著他只餘下上半身的樣子,怕是再也不能醒來。
一隻纖細的手掌按在他胸口,緩緩吐勁,試圖刺激心臟急救,在這股力量灌輸下,他眼睛終究沒能再張開,只是喃喃道:「書生哥,我們……是英雄……」便告斷氣。急救失敗的黑髮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斷氣的同伴,眼中閃過一絲悲痛,緩緩脫下長衫給同伴蓋上,微眯雙眼,再轉向一旁,迎上紅髮巨妞的紫色雙眸。
「……救不活啦……」
紅髮巨妞聽到青衣人的話語,看著為自己檔箭而被射成刺蝟的同伴和放下武器,拿起耕具的族人,巨妞眥目欲裂,站立起來,發出一聲震動天地的吼嘯,一聲跟著一聲,像是傷后怒極的鸞鳳,又像來自九天的沉雷霹靂,響震雲霄,連腳下被黑血滲透的黃沙都被不停地掀揚起來。
吼嘯聲中,有著滿滿的怨、怒與不甘,質問天地鬼神,為何自己和族人不惜傾儘先祖數代家產,協助人類,組建戰團,逢戰必先,所向披靡,不久前才被帝國高高捧起的他們,轉眼間就給予了這樣的「褒獎」?
冠蓋大陸的龐大財富,橫掃千軍的蓋世武力、機變無雙的絕代智略,終歸被一句「可立公國為彰」和一壺「絕世鴆釀」所奪。
更可笑的是,明明書生有提醒過。但是在大災降臨的前一刻,自己和族人們居然個個都深信眼前的輝煌與和平可以長久延續,「八百戰團」將成為傳說中永恆……
「……夠啦!書生,你還要強撐到幾時?」紅髮巨妞擠出一個微笑,道:「你領著大家,一路建立了屬於我們「八百戰團」的神話;我們不聽你說的什麼鳥盡弓藏的臭道理,你也不離不棄,陪著我們殺到這裡來,為給弟兄們找一個埋骨所在,還拖了這麼多敵人上路,黛薇兒這趟算是正服了你啦!」
那脫去長衫的黑髮男子搖了搖頭,發出了如同金石摩擦的聲音:「我……不是為了帶大家找墓地,才……一路……到這的……」聲音讓人覺得很舒緩,卻也很沙啞,讓人想起山林里那古老的書院,就是不太像人,話說到後來,他挺立的身軀也晃了晃,坐倒下來。
紅髮巨妞的膚色異常可怖,比之原本充滿生機和力量的血肉,更接近與朽壞的枯枝爛木,但哪怕是金鋼不壞之身,在身中劇毒以後,也扛不住連續的重傷,現在這具身軀之上,除了泊泊流淌的黑血,觸目所見到處是怵目驚心的深刻傷口,好幾處的骨頭顯露出來,要不是書生幫她強行封住傷口,阻止血流,早在數個時辰前,她就倒下了。
腦中的那些記憶畫面讓她泣而無聲,還記得當初,帶著族人和同伴上戰場的時候,許諾他們的,是一路生死與共,與未來的自由和平、安寧和富貴,自己一直認為是可以做到的,卻怎都沒想到,最後只能帶著他們埋骨荒漠……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被自己稱為「二哥」男人,如果沒有他的出賣與背叛……,也因為自己,如果當時聽了書生的「鳥盡弓藏」……
「咳咳……」
黛薇兒咳了兩聲,從那具斷臂同伴的屍首口袋中找出一支煙來,跟著想找火,卻沒找著,只能皺起眉頭,就這麼叼在嘴裡干吸著。眉頭輕蹙,書生坐了下來,即使身上染血,衣衫襤褸,無比狼狽,這一笑卻仍如夏花綻放,說不出的恬淡與安寧,伸手,一縷火苗自指尖躍出,為黛薇兒點燃煙捲,清咳到:「來吧,也許信叔說的對:「吸口煙,賽神仙,雙眼不見,心中不厭。」
書生吸滿鮮血而呈黑紅色的中衣,出奇的沒有幾處的破損。但是可見的破損處,幾乎處處都在致命的位置,尤其在他左胸心臟部位,一陣夜風輕掀起,透過破口,略帶青灰慘白肌膚上有一團烏黑髮出陣陣焦糊的氣味。
沒有人知道,他連續受創后,為了大家逃離險境,在瞬間安排出一十二策,勞力費腦,已經傷及本源,連其自稱為東方軒轅一族的特有恢復力都撐不住,若非及時服下其師賜予的丹藥,他的肉體早已崩解。他放下顏面,做出痞相,只是為了讓她不要擔心……
狂風捲起飛沙,月亮隱沒在沙暴之中,似乎有什麼聲音,在遠處隨著風聲而來,巨妞與男子掏了掏耳朵,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現在,除了對面略帶口氣的,就已經沒什麼人可以守護了,而連自己也沒剩下幾口氣可以喘了。
「妞啊,你說,俺們奮戰……為了什麼?」軒轅一男,難得的不顧儀態的透過破損的靴子扣了下自己的腳丫。
「呸……」黛薇兒愕然的看著這被自己認為是最注重儀錶的娘娘腔,伸手去摳腳丫子,而後又陶醉般的放在自己鼻端深嗅的神操作,不由狠狠的啐了一口,道:「這人生的第一口煙,味道真差……那群神棍和他的手下又快來了吧……如果這次死不了,我黛薇兒就算墜落地獄也要為族人和同伴報仇!」
黛薇兒叼著煙,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書生也沒再開口,她也不以為意。沙暴慢慢向著他倆的方向而來。
沙暴的前方,一群黑影,整齊間透露著倉皇。
巨妞見到那群黑影,拄著手中巨斧,站立起來,隨後晃了一晃,仰天便倒,從沙丘上滾落下去。軒轅一男吃了一驚,伸手便拉,雖然抓住了同伴,但早已被鴆酒和法器攻擊后的身體,再難支撐他拉起巨妞那雄健的身體,一下踉蹌,兩人一起滾落下去。
軒轅一男將黛薇兒的頭部緊緊護在懷中。
「……嘿……嘿嘿,想不到,最後是和你死在一起……我本來,還以為自己會活很久,活到吃遍天下的美食……」黛薇兒眼中出現水氣,「也好……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好……起碼你做菜的手藝不太差勁。只是不知道……咳……咳……咳……」
軒轅一男無言以對,小心翼翼地捧護著懷裡的少女,像捧著易碎的鮮花,稍稍一碰就怕會壞,很難想像就是這麼一個少女,光是滄浪谷一役,斬殺敵軍人數就是數萬筆血債……此戰,「巨斧青鸞」名震大陸,世人大多不知,一代戰霸的真面目,竟然是這麼一個年輕嬌俏的少女……,呃.……雖然有點雄壯。
如果可以,自己很想告訴她,自己不想和她死在這裡,不想看著她死,哪怕自己死了,都希望她活下去,可在這種時候……
「書生!」巨妞一拳捶在軒轅一男胸口,緊繃的情感線,在這一刻崩斷,連同奔流的淚水與哭泣而傾瀉。
紅髮巨妞嚎啕痛哭:「為什麼……仗不是都打贏了嗎?有那麼多人被我們救了,為什麼結果會這樣?打從一開始……我們就只是被利用的嗎?你一早就料到了,是嗎?我的族人……我好疼啊……」黛薇兒的崩潰痛哭,軒轅一男不知道怎麼安慰,在心裡,他也有同樣的痛與恨,不知可以向誰說。
那個晚上的畫面,還清晰在目……
當時,「八百眾」只是個剛想出來的名字,誰也未不知道後來「八百眾」這三個字會響徹大陸,成為第一戰團。計畫還沒開始實現,所謂的初始成員,不過寥寥數名,卻在那個人的鼓吹下,黛薇兒趕回族中,帶著族人一起到來,對著營火、月色,乘著酒意,一起舉杯,歃血為盟,喊著約定的誓言。
……拋頭顱,灑熱血,平亂世!
……生,快意恩仇,死,轟轟烈烈!
……待到天下無戰事,回家耕農享安寧!
那一幕,清晰得彷彿還在今天,那股熱血還在胸中躍動,卻很難想像,居然從一開始就是謊言……
沙暴終於到來了。一隻閃爍著青色光芒的信鴿破沙而出,直奔太陽升起的地方而去。虛刻間,渺無蹤影。
翌日,沙暴過後,陽光依然絢爛,金色的沙丘還是緊依著碧藍的大海,一切都和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