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找到了
第348章 找到了
印表機「嗡」的響了一下,吐出了一張表格,方誌傑遞了過去。
李定安凝神細瞅:粘粒硅鋁率、細土遊離氧化鐵、高嶺石,伊利石,蒙脫石……
老馬說的沒錯,這是離樣本數據最為接近的一次。
說明離找到窯址不遠了……
身邊悄無聲息,他下意識的抬起頭:
馬獻明拿著手機,滿臉糾結?
幾個組長、研究員面面相覷,茫然無措?
「愣著幹什麼,給邢隊打電話。」
「真探峰頂?」
「探!」
開始是河岸,之後是山腳,再之後是山腰,現在又成了山頂?
「要還是找不到呢?」馬獻明的表情說不出的痛苦,「再過幾天,是不是還要探懸崖和山谷?」
別說,還真有可能!
但這與常識不符:瓷土的顏色越深,說明氧化鐵含量越高,燒出的瓷胎顏色也就越暗,反之就越白。
越低越好,一般的鐵質量分數都在百分之一以下。
「不會,就在奈曼!」
「沒見過……至少奈曼的地質與環境監測歷史數據中,從沒有發現過鐵含量這麼高的高齡土!」
翻過來又怎麼了?
他翻了過來,頓然愣住:「紅的?」
「李老師,你的早餐!」
謝天謝地,終於等到這一句了……
很精美,也很有特點,但這是釉上彩工藝的原因,和瓷土有什麼關係?
狐疑間,他抬起頭,李定安揚了揚下巴:「左局,你翻過來!」
李定安點點頭:「對,紅的!」
李定安若有所思,「小舒,拿一件標本,還有相關資料……再端兩杯茶……」
所以,這塊瓷片選土時,瓷土就是紅色的。
不大,直徑約摸四五公分,裁的四四方方,有明顯的弧度,估計是從什麼完整的器物上割下來的。
仔細看,無論是葉、莖、枝,以及花瓣,都要高於胎體,非常有立體感。
「不麻煩!」
左朋笑了笑,「李老師,要不咱們到旁邊?」
「這不對!」
釉面很亮,留白的瓷質又細又膩,而且很薄,如果不拿在手裡,左朋險些以為這是從搪瓷(琺琅)缸子上裁下來的,而非瓷片。
明白了:這不是普通的光面瓷,而是浮雕瓷,可塑性越高,越好雕琢。
……
李定安輕輕一推,瓷片到了左朋面前。
終於問到正題了?
「找相似土壤,也就是蒙古瓷的瓷土!」
年輕真好……
左朋拿了起來,先看了看釉面:一朵芍藥,色彩很鮮艷,典型晚清時期的粉彩風格,但要比粉彩瓷更為生動。
其次會影響耐火度:鐵越高燒成溫度範圍越窄,從而導致成品變形的機率增高。
李定安指了指凸起的花紋,「和高強度水泥中加鐵粉,鋪路的瀝青中摻鐵渣是同樣的道理!」
這塊瓷片紅成這樣,至少也在百分之五以上……說實話,幹了半輩子文物和考古,第一次見這樣的?
他又端詳了一陣:「釉面卻這麼白,用了化妝土?」
瓷器的內胎不用上釉,瓷泥是什麼顏色,燒成后就是什麼顏色,至多塑胎的時候弄平整一點。
「為了增強可塑性!」
看他如便秘一樣,李定安笑了笑:「放心,峰頂要還沒有,就打道回府!」
馬獻明猛鬆一口氣,號碼撥的飛快。
「吱呀」一聲,左朋端著飯盒走了進來:
都是雙層餐盒,還很大,一隻裝著粥和菜,一隻裝著包子。
「好!」
左朋組織了一下措詞:「李老師,會不會……找錯地方了?」
李定安風捲殘雲,前後一刻鐘,兩隻餐盒就成了底朝天。
但自從有瓷器歷史開始,無不是以白為美。
「麻煩左局……」
「為什麼直接不選淺色瓷土?」
所以,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哪個窯口,只要燒瓷,必然要陳腐、漚泥、洗漿……目的很簡單:除鐵。
「對!」
左朋目測了一下,如果給他,別說早餐,估計午餐和晚餐都夠了。
固安壽倫公主嫁的是德木,德木是奈曼部郡王,這批公主的陪嫁工匠不在奈曼燒瓷,能到哪兒?
「但磚紅壤類粘土?說實話,整個北方都非常少見!」
「只是少見,但並非沒有……左局,你看看這個?」
李定安又推過來一份資料,居中是一張照片:一樽泥塑的大黑天(密宗護法神),體形很大,立在神壇之上。
應該擺放了很久,多處掉漆,露著泥胎:紅的?
再看資料:道光二十年,德木被選為固倫額附,其父阿旺郡王在成善廟塑左右無量佛、大黑天,為道光皇帝祈福增壽。
之後運入京城,請四世章嘉國師誦經后,置於紫禁城中正殿(宮內藏教廟宇群),現存於故宮寶華殿。
成善廟又名龍尾寺,建在青龍山中端南部,離山莊還不到兩公里。
神像是在這兒塑的,那土又是從哪來的?
不可能從其它地方運過來,八成就是從青龍山就地採的。
「道光時期距現在還不到兩百年,那土呢?」
「正在找!」
「如果在青龍山,那就應該很好找:這種土富鐵、富鋁、富硅,但缺鉀、缺磷、缺氮,且黏性重,易板結,連草都沒辦長……如果有,肯定裸露於地表,根本不用鑽探,無人機就能拍到……」
相應的,地質資料就會有記載。
但結果是沒有……
「所以我懷疑,埋在地底下!」
左朋想說句不可能,但話到了嘴邊又嗯了下去:地底下的事情,哪能說的清楚?
「但你現在探的是老道山的山頂……那上面全是石頭,連草都不見幾棵?」
「我找的就是石頭。」
什麼?
幹了半輩子的文物考古,第一次聽說找遺址,要找石頭的?
「這種瓷土是從富鐵玄武岩風化發育而來,所以,只要能在上面找到富鐵玄武岩,就能在周邊找到瓷土源地,然後順藤摸瓜,找到瓷窯……
「那山坡上也有岩石,山腳下更有,為什麼非要上山?」
「山頂的氣溫及濕熱度變化最大,鹽基淋失最多,硅遷移率最高,鐵鋁富集最明顯……換種說法:山頂岩石的風化度最深,玄武岩形成磚紅壤的可能性最大……」
這麼一講,確實有點道理:找到岩石,就能找到瓷土,也就能找到瓷窯。
當然,只是可能。反正左朋就覺得,李定安越繞越遠了。
還好,找不到就要撤,反正最後一天,隨他折騰……
……
太陽剛剛冒頭,兩輛車平穩的行駛的鄉道上。
前一輛是皮卡,廂斗里載著工具,五花八門:鋼鏟,鐵釺,大鎚,鑽桿,鑽機等等,以及一台柴油機和幾桶油。
後面是一輛七座越野,專門拉人。
邢隊長開車,萬隊長坐在副駕駛上,後面還有五個隊員。
車裡很安靜,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他們剛到青龍山窪,剛卸下工具,立好標尺,馬所長的電話就來了。
不探青龍山窪,改探老道山,還是山頂?
說實話,都想罵娘。 老道山是青龍山的最高峰,兩面為懸崖,一面為亂石灘,只有一面可以通行。
但坡度太高,且又是坑、又是窪,又是石頭,車根本開不上去。
那工具怎麼辦?
只能靠人背。
但見鬼的是,這次要求測的並非土層,而是岩層,純人力的工具根本鑽不開,必須要用到鑽機和發電機。
只能靠人往上抬:而只是柴油機,就重八十五公斤。
山高超過百米,坡度大於45,爬過的人都知道……
辛苦只是其次:都是老考古隊員,就挺不理解,你找的是瓷窯,找不到轉而找瓷土也不是沒道理,逮著青龍山不放也能說的過去。
但你和石頭較什麼勁?
再依據這半個多月以來的經驗推斷,最後肯定什麼都找不到,所以隊員就覺得很冤枉:辛苦不說,盡陪李定安瞎逑折騰了……
不多時,車開到了山腳下,邢峰安排隊員先往山上運工具。
都冷著臉,動靜也格外的大,皮卡車的廂底被砸的「咣咣」響。
邢峰拍了拍手,提高了聲音:「都打起精神來,最後一天了!」
「什麼?」
「今天要再找不到,就先撤隊,開春再說……馬所長說的!」
「馬所長說了又不算!」
邢峰被噎了一下:「他只是轉達,是李老師親口說的!」
萬成標愣了愣:「我靠,鐵公雞撥毛了?」
「好好說話!」
邢峰瞪著他,「李老師還是很專業的!」
「對對……很專業……還很敬業……」
萬隊長呲著牙笑,與之前判若兩人,「兄弟們,加把勁,明天放假……放長假……」
山腳下一陣歡呼,動靜很大,但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幾倍。
謝天謝地,老天開眼……
工具先重后輕,先抬的就是發電機,雇了十個附近的村民,再加八個隊員,快兩個小時才弄上山。
剩下的就好辦了,最重的鑽桿也才三十斤。
邢峰和萬成標走在最後面,一個拎著大鎚,一個提著鋼釺,都當拐杖使,一步一步的往山上挪。
已經來回兩趟,都累的不輕,走到半山腰,萬成標一屁股坐了下來:「不行,得歇會!」
「好,歇會!」
邢峰左右瞅了瞅:「換個地兒,這個全是石頭,你也不嫌屁股扎?」
「顧不上了,反正穿的厚!」
萬成標賴著不動,還躺了下來,邢峰也只好坐下。
他又掏出煙盒,一人點了一根。
風很大,「呼呼呼呼」的刮,不到兩分鐘,一隻煙就被刮沒了大半,只剩下一截紙皮。
「老邢,撤隊后你去哪,回京城?」
「不然呢?」
「明年來不來了?」
邢峰想了想:「可能來不了,開春就要跟李老師進駐保力!」
「保力,企央啊……工資是不是要長一點?」
「嗯,級別也要提一提!」
「嘖嘖,部屬單位就是好……」
「和部屬單位沒關係,是因為李老師……當然,忙的時候也夠忙!」
何止是忙?
一提李定安,心裡的那點羨慕一掃而空:這傢伙完全不把人當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個。
但累只是其次,關鍵是沒意義:就像這次,沒日沒夜快二十天,有什麼結果?
考古不是這麼乾的……
他摁滅了煙頭,長吐了一口氣:「感覺有點失水準!」
風有點大,邢峰沒聽清:「伱說什麼?」
「我說李老師,盛名難副!」
這次聽清了,而且很清楚,邢峰有點生氣:否定李定安,就等於否定國博,也等於否定他。
他想辯駁,卻不知從何辯起:捫心自問,這次確實有點看不懂李定安的操作。
野外考古不是在實驗室里研究,可以猜,可以假設,可以不斷試錯,這行業講究的是按步就班,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
但李定安太急,總想一蹴而就,一勞永逸,想用一兩個月,就把一兩年的活幹完。
再者順序也不對。
正常而言,應該按圖索驥,順著載漪流亡的路線追溯:先去中亞,找到相同的標本實物,或者是相關的文物,再到阿拉善,根據實物線索尋找蒙古瓷的流布區域,然後順藤摸瓜,最後再追溯蒙古瓷最初的起源地。
李定安恰好反了過來……不,是省略了所有的過程,想一下就找到結果。
說實話,可能性不大。
因為線索太少,可供支持的理論依據也太少,所以許多人就覺得:李定安確定窯址在青龍山一帶,基本是靠瞎猜。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少:包括項目組的部分成員,以及馬所長和何館長,
又這麼趕,這麼累,當地支援組的怨言就更大了。
也確實沒辦法解釋……
邢峰嘆了口氣:「別生氣了,明天就解放了!」
「我只是有感而發,要生氣,我早撂挑子不幹了!」
確實,支援組夠配合……
「謝謝!」
邢峰伸出手,萬成標握了握,兩人相視一笑,挽著站了起來。
「走了!」
邢峰拎起了錘,萬成標提起了鋼釺,兩人剛一邁步,「嗤」的一下。
老萬沒站穩,一腳踩空,踏碎了石堆里的一塊硬泥。
「什麼東西?」
萬成標拍了拍褲腿,正要走,卻被邢峰拉住:「別動!」
聲音很大,幾乎是吼,老萬被嚇了一跳。
愣神的功夫,邢峰蹲了下來,先撿起泥塊敲了敲。
「砰」的一下,泥塊碎成了好幾瓣,他又捻了捻,瞳孔猛的一縮。
「是羊油矸!」
「什麼?」
「一種風化石。」
「風化石就風化石,你激動什麼……我靠,你怎麼還舔?」
「不舔怎麼知道?」
呸呸兩聲,邢峰的嘴唇微微發顫:「就是羊油矸,學名埃洛石,屬多水高齡土,是燒制高檔瓷器、電磁的主要原料……也是富鐵玄武岩風化到後期的產物……「再進一步發育,就是磚紅壤高鐵鋁瓷土……」
蒙古瓷不就是用什麼紅壤瓷土燒的?
嗯,不對……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