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第325章 不可能

  李定安拿著綢布,用指甲颳了兩下。


  高低不平,凹凸有致,紋路如刀刻,這便是緙絲,又名刻絲。


  古人云:承空觀之如雕縷之像,更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織中之聖」之說,原因在於它獨一無二的織法:通經斷緯。


  起於宋代,因為難織,當時只用於作敕制和誥命,也就是聖旨,明初才用於紋織書畫作品。


  到明宣德時期,國力漸盛,工藝精進,才用於製作龍袍袞服和宮庭日用。清代沿制,只供於皇室,民間不準用,也用不起。


  包括現代,絕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就覺得都是絲製品,為什麼它比普通的畢綢貴幾十上百倍?

  直到中央電視台的《國家寶藏》中專門有一集講了緙絲,大眾才有所了解:這玩意,全貴在手工上了。


  所以,既便在古代,既便不摻金絲,緙絲也不是一般的貴……


  幾位教授和警官也圍了過來,聽到這東西花了三千萬,一時不知如何評價。


  一是可惜。


  這麼大,還是庫金,雖然品相不是太好,但既便值不了三千萬,千八百萬還是有的?

  就為了做實驗,一刀給剪了?

  二是不理解。


  什麼是古董?


  古董即骨董,肉腐而骨存,文化之精粹,歷史之延伸。


  它的臟、它的舊,它的陳與朽,以及完整性,都是歷史賦於的獨特的文明象徵。


  所以,這一刀下去,不是李定安損失多少錢的問題,而是代表著他對文化的輕視,對歷史的不尊重。


  在這些學者眼中,這是絕不可饒恕的。


  頓然間,之前產生的那點佩服和讚歎蕩然而空……


  何安邦瞪著眼睛,挑起李定安剪開的那個洞往裡瞅了瞅:依舊是緙絲黃底,顏色還是那麼黑,圖案依舊模糊,依舊是金龍戲珠。


  沒看出哪裡有區別,更沒看出哪裡有玄機?

  他和張漢光對視了一眼,後者比他還迷茫。


  再看李定安:渾不在意,狀若無人,自顧自的研究著手上的那一塊。


  大致瞄了幾眼,李定安揚了揚手:「崔老師!」


  崔立快步跑了過來:「李老師您說?」


  「莫伊尼蛋白質分子鐘會做吧!」


  「會!」


  「絲素蛋白能量定性呢?」


  「也會……上上個月才學過!」


  「學過就好!」


  李定安把布料遞了過去:「先做莫伊尼氨基酸左右旋轉鏡像,再做特異性抗絲素蛋白抗體免疫感測,最後再做金屬離子測定……」


  曲中書湊了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東西?」


  「絲綢斷代鑒定技術!」


  「然後呢?」


  「不知道!」


  「不是……就為了斷代,幾千萬的東西就這麼毀了?」


  張漢光想了想,嘆了口氣:李定安又不是錢多的扎手?

  估計羊毛落在羊身上,最後還得要那位溫總買單……


  說曹操曹操就到,正轉著念頭,門口傳來一陣動靜,五六個人進了會議室。


  溫有權、溫曼、付彬,以及幾位警察。


  張漢光眯眼瞅了瞅:曲中書都還在這,人是怎麼放出來的?


  再往後看,好傢夥……四角星花和白襯衣,副處級的督察長?

  曲中書連忙迎了上去:「段處長?」


  「別緊張……只是受你們局長委託,過來看一看!」


  態度很溫和,臉上還帶著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按程序辦!」


  局長請他來的?

  曲中書驚了一下,又看了看錶:離局長說的兩小時,還差三十分鐘……


  明白了,因為之前出警,多少有那麼點兒不符合程序,局長就以他不會聽招呼,可能會強行硬來,怕弄出什麼事情來。


  但局長和處長都在省會,追不過來,只能給廳里打電話……


  督察長這麼說,也是在點他:溫有全又不是阿貓阿狗,你也講點程序行不行?


  有證據就抓,沒證據就放人……


  他怔了怔,又轉頭看了看。


  張漢光瞪了他一眼:這是你的地盤,你看我有屁用?

  轉著念頭,人也到了跟前,張漢光迎了兩步,四隻手握在了一起:

  「張處長,歡迎來地方指導工作!」


  「段處長客氣,給你們添麻煩了!」


  段處長頓了一下。


  這位嘴上說著客氣,但潛意一點都不客氣:這事我也有份,別光賴曲中書。


  你想放人也行,但就算是坐著乾等,也得把時間給我等夠了。


  問題是,你就差這半個小時?

  名不虛傳,張處長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段處長又笑了笑:「應該的!」


  法理不外乎人情,政治要講,程序也要講。


  放不放人,必須得曲中書這邊給個結果,他們局長也是這個意思。之所以請他來一趟,又把人要出來,只是不想鬧的太難看。


  一年幾千萬,這麼點情面還是要講的……


  兩人寒喧,溫有全站在旁邊,左右打量。


  好多白大褂,好多機器,一台都不認識。


  但東西他認識,全是從他店裡拉回來的。


  包括實驗台上的那幾件:法勺、花觚、瓷尊、玉嬋……


  他也能猜到,這些人在做什麼:斷代!


  推斷製造年代,以及出土時間。


  但有什麼用?


  又不是沒被調查過,公安局也不是第一次進,哪次不是有驚無險?


  幹了這麼多年,相關的法律條款滾瓜爛熟,甚至警察的辦案程序他都能倒背如流。


  這幾件東西確實有那麼點兒問題,還沒有徹底洗白,但他一點都不擔心。


  東西上過拍,有發票,有專家的鑒定證書,不管誰買,都是善意取得,最多沒收。


  收了也沒事,大不了再向拍賣會索賠……反正絕對不會虧!


  溫有全氣定神閑,掃視了一圈,又看了看張漢光。


  與之相比,這位張處長反倒讓他有點撓頭。


  很年輕,三十來歲,倒騰古玩這行的都知道:外號張三硬,後台硬,手段硬,命硬。


  被這樣的人盯上,出事是遲早的事情,但雙方沒有過任何交際,自己也不在他所管理的轄區,沒必要一上來就下死手。


  所以,想搞自己的是別人……


  他又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何安邦。


  他和馬獻明站在旁邊,小聲說著什麼,旁邊是一台機器,那個欺負了小曼的年輕人正在做試驗。


  三個人都穿著國博的研究服。


  站在機器前做研究的那幾位,穿的也是國博的衣服。


  還有那些機器,全都印有「國博」的圖標。


  溫有全失笑般的搖了搖頭:何館長,你厲害,為了搞我,幾乎從國博搬來了一座實驗室……


  被關的這幾個小時里,他一直在想:毛都沒長齊的小伙,他哪來的一個億?


  與京城的處長素未蒙面,何必跑這麼遠和自己過不去?

  所以,一切都是何安邦安排的……


  他嘆了口氣,又勾了勾腰:「領導,我去和何館長打聲招呼!」


  「好!」


  ……


  「何秘書長!」


  「老溫?」


  何安邦奇怪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後面的白襯衣:「出來挺快啊?」 「托你的福!」


  溫有全笑了笑,「這麼認真,研究什麼呢?」


  「我在想,就這麼一件破玩意,你敢賣近三千萬?」


  什麼?

  溫有全看了看桌子上的東西:門帘?

  這東西他有印象:去年的時候,老二收來的。


  先弄出國轉了一圈,又上了兩次拍賣會,價格也從五百萬翻到了兩千萬,最後他親自出馬,拍了回來。


  但炒的有點過了,價格過高,一直無人問津……


  「隨便標的價,我也沒想到,何館價都不還就直接買?當然,你如果後悔的話,我可以退!」


  何安邦笑笑,用手指一挑:「這樣也能退?」


  「怎麼破了一個洞?」


  「剪了!」


  「為什麼?」


  「做實驗!」


  「什麼實驗?」


  「你覺得呢?」


  溫有全愣了好久,又嘆了一口氣:「何安邦,何必呢?」


  「什麼?」


  「就為了一個副會長,你就想弄死我?」


  何安邦怔了一下,呵的一聲。


  兩人的恩怨由來已久:溫有全截過何安邦的胡,還派人向部委舉報過他,更暗中做梗,把他的副會長給弄飛了。


  不然他現不止是秘書長。


  反過來再看:機器是他運來的,研究員也是他叫來的。


  買這些東西的時候,他也在場,還和老馬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面。


  現在為了釘死他,又把值上千萬的東西弄成了殘次品?

  溫有全這麼想,好像很正常?

  以前確實想過很多次,怎麼弄死這個王八蛋,但苦於沒機會。


  這次呢?

  確實是天賜良機,所以李定安說要藉機器,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何安邦冷笑一聲,朝李定安招招手,「定安,你來!」


  李定安正在盯試驗,頭都沒抬:「你說!」


  「你先來!」


  真會挑時間?

  「崔老師,注意試劑濃度……」


  他放下試管,又交待了一句,走了過去。


  「進度怎麼樣?」


  「機器停了,正在計算數據,至多十來分鐘!」


  「結論呢?」


  「預計之內!」


  意思就是能釘死溫有全……


  何安邦呲嘴一咧,后槽牙都呲出來了。


  好傢夥,能樂成這樣?


  頓然間,李定安想起了之前在別墅里的對話。


  「你和這位溫總關係很好?」


  「好個屁!」


  「那你躲個毛?」


  這何止是關係不好,估計仇挺大。


  怪不得以前問你借台光學鏡,都跟要了你老命似的,這次卻這麼痛快,機器借了不說,還搭了好幾個研究員?


  溫有權卻一頭霧水:「你什麼意思?」


  「結果還沒出來,我們待會再講!」


  何安邦左右一瞅,看到了脫玻儀旁邊的白瓷觀音。


  就因為這東西,今天才搞出這麼多事……


  他詭異的笑了一下:「這是什麼?」


  溫有全眯眼一瞅:「何館連白瓷觀音像都認不出來!」


  「沒問你!」


  他揮揮手,看著李定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算死,也讓溫總死的明白點!」


  「你也真是閑的?」李定安有點無奈,「好歹也是領導,氣度大點行不行?」


  何安邦心裡不痛快,就想讓溫有全也不痛快。


  但待會他就得進去,你何必呢?

  心眼忒小……


  「烏鴉站在煤堆上,你還敢教訓別人:當初告我黑狀的是誰?」


  張漢光冷笑一聲,「自己什麼樣的,心裡也沒個逼數:好人能和你混一塊?」


  李定安腮幫子一鼓,何當邦也瞪圓了眼睛:

  我靠……這王八蛋罵誰呢?

  李定安、自己、還包括他自個?

  反過頭來想:確實沒一個好人!

  他瞪了一眼張漢光,又催促著:「說啊?」


  「可以!」


  李定安點點頭,「但砸了你賠?」


  「放心,他不敢!」


  「那就好,卓瑪嘎爾姆!」


  什麼?

  溫有全和付彬對視一眼,眼中儘是迷茫。


  這一件也是老二送來的,器形很大,非常少見,但形象過於露骨,而且無款無記,雖然器形很大,始終沒有炒起來。


  「你說什麼母?」


  「卓瑪嘎爾姆,這是藏語音譯,又稱白度母,增壽佛母,」


  「沒錯,是白度母,然後呢?」


  「為密宗毗盧遮那十二支之一,掌生死輪迴,除了藏傳密宗寺廟,只會擺在清代嬪妃陵墓!」


  這次聽懂了。


  溫有全眯了眯眼睛:「藏傳佛教的寺廟很多,地宮也很多!」


  你憑什麼敢肯定我是從墓里挖出來的?

  「沒錯,但瓷質度母,器形還這麼大,真的不多!」


  李定安比了兩根指頭,「舉世只有兩件,一件在國博!」


  還有一件呢?


  意思就是,眼前這件?


  溫有全的瞳孔緊縮:什麼樣的文物,才能被國家博物館收藏?


  歷史、文化、藝術、科學,以及地域特色……這是學術層面。


  如果轉到經濟層面,就一個字:貴!


  幾千萬隻是起步,上億隻是平常……甚至故宮中的好多東西,都達不到國博的收藏標準。


  溫有全深吸了一個氣,雙目如電,從上到下,從下到上……腦海中如同走馬燈,回憶著相關信息。


  「國博中的觀音像很多,但絕對沒有這一類的器形!」


  「不騙你,真的有,不過你沒見過!」


  李定安的表情極其認真,「因為部委有規定:孤品不陳列,也不參展!」


  孤品?


  溫有全愣了愣,猛的後仰:「不可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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