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勸退
「我在網上看到了你宣布辭職的消息，你還是決定這麼做了，我可以和你談談嗎？」張偉發了個簡訊過去。
一分鐘后，呂欽恆的電話打過來，邀他在幾天前晚上喝過酒的那個酒吧里再見，才只是下午，現在喝酒有些太早了，但可以有充裕的時間慢慢聊。
張偉立即同意，出門趕往酒吧，路上堵車得嚴重，好半天挪不動，恨不能丟下車，變作鳥兒飛過去。路上耽誤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呂欽恆已經坐那兒等很久，酒自己飲過一番，為他也點了杯威士忌，兩人喝一樣的。
「我以為你會留在聚合，怎麼樣，還是決定離開，有了新的去處嗎？」張偉還來不及坐下，著急地問。
「還沒有，所以想和你談談。」呂欽恆不徐不疾地說，不怕漏了底牌。
他們舉杯相碰，各喝了一點，慶祝一件爭議頗大的事大體上和平地解決，張偉貢獻了關鍵的證據，但呂欽恆處理得更巧妙，而最重要的是接下來的。
「我傾向於退出這個行業，另外選擇一個領域，重頭做起。」呂欽恆淡淡地說，更像是真情流露，而非欲擒故縱。
「哦，為什麼？」張偉問，中年人都面臨類似的選擇，就在幾周前，他也曾經這樣。
「娛樂事業已經定型，聚合創美跟江南天光的合作其實只是一般人看得見的部分，就好像冰山，冰山下面是更加龐大的部分，人們看不見，以為它不存在，但水面之下冰山的部分才決定了冰山的形態。」
呂欽恆說，表情也如冰川一樣冷峻。
張偉當然知道是這樣，他還知道其實大部分事情都這樣，人們看到的只是表面，表面下有複雜的運行機制，隔行如隔山，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個中甘苦。
「你是說，聚合創美和江南天光是無法挑戰的？你離開了聚合，不會有一家公司可以和他們對抗，所以之前你不願離開，離開就是離開這個行業？」張偉問。
「聚合和江南不重要，晨星資本才真正重要，是這個遊戲真正的boss。」呂欽恆嘆了口氣，望著張偉。
張偉梳理過晨星同欣旺之間的持股關係，前者並沒控股後者，但有相當的持股，如果說晨星資本通過欣旺來影響聚合，同時持股江南天光形成優勢影響力，他不會覺得奇怪；而晨星希望控股立達傳媒，大概是因為在欣旺身上無法形成控股而尋求新的機會，已經被自己拒絕了，這才有後來和先豐集團跟少康銀投的接洽。
「山水投資接洽過晨星，但條件沒談成。」他含蓄地說。
呂欽恆點頭，接著說。
「如果把明星比作果實的話，聚合和江南天光不過是枝和葉，晨星是樹榦，是土地，甚至是果農和消費者，一個人扮演所有角色，這是一個完整的生態體系，晨星廣泛收購，通過直接控股和間接持股，打造了完整的生態鏈，而且形成產業閉環，沒有人真正想進來，想進來的人都是笨蛋，基於他們對這個生態一無所知。」呂欽恆譏諷地說。
張偉對這樣的說法不太意外，就算以前不了解，這幾周他做了不少功課，包括兩次和呂欽恆交流，多多少少涉及到這部分，但沒想到晨星資本其實優勢強大到這種程度，有些心驚。
「你是說，我們不該做這樣的布局？」張偉問道，心裡感覺怪異，如果呂欽恆是真心相勸，而立達傳媒又聽了他的建言，cancel掉這次轉型，那自然立達不會請他做娛樂事業的負責人，那他是真心預備退出娛樂行業而轉別的行業？
這聽起來很是誠懇，但和他趕來見面的初衷實在根本性地違和。
「我不清楚他們看中你們哪一點，你們根本不是這個行業里的一員，只是想想而已，想的人可太多了；也許是飽和式或乾脆拒止式投資，我不知道，不評論，但老實說，你們進來的話，要麼變成晨星系統下一個無足輕重的環節，活著，但吃不飽餓不死，要麼拒絕晨星賞飯吃，虧個幾千萬，發現這個遊戲不是自己能玩兒的，認賠出局。」
呂欽恆冷酷地說道，繼續勸退。
話雖然這麼說，也好像仍然還留著一絲狹窄的門縫兒似的，張偉感覺是這樣，但飄飄忽忽，不那麼確定。
「我承認晨星資本十分強大，它擁有許多掌握海量用戶的平台，但它應該不是資本的全部，也不是海量用戶平台的全部，而你是說，即便別的資本想要進來，也沒機會了嗎？」他換了個問法。
「我想是沒機會了。」呂欽恆語調低沉地答，那道狹門似乎又合上了。
這足以解釋他為何此前幾次三番不肯離開聚合，但沒法解釋他為何在可以留下的時候宣布離開。
「為什麼？」張偉問。
「足夠高的城牆，足夠深而廣闊的護城河。」呂欽恆說，嘆了一口氣，「你可以說那是虛構的繁榮，以巨量的虧損為代價，但它就是存在在那兒，除非它自己放棄，誰也沒辦法挑戰。」
張偉在研究行業各家公司財報的時候注意到這一點，江南天光很賺錢，聚合創美利潤也不錯，但作為冰山之下的幾個主要流量平台其實是賠錢的，不止是賠錢，而且巨虧，一年虧損幾十億隻算平常；沒哪家平台有真正的利潤，但它們有巨大的流量，所以還有巨大的資本想象力，等著接盤的人買入。
大而不能倒，要維持其大，所以不容任何挑戰者，要修築城牆，挖護城河，包括晨星有興趣收購立達，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某種意義上，你是這座城牆上的一個將軍，你最知道這個體系的弱點在哪兒。」張偉明顯恭維地說。
呂欽恆嗤笑了一聲，「不，我不是將軍，是這套城防體系的工程師，哪怕不是首席工程師，至少參與了完整的，由無到有的策劃和修修補補，我懂得它，在邏輯上，它是無懈可擊的。」
「真的有無懈可擊的東西嗎？」張偉心中有些發冷，勉強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