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彥,你小子是不是知道這幫人的來路?」
衙門外,來到一處巷子后,趙耿卻猛地停了下來,接著擺脫了周彥的攙扶。
看到對方還想上前時連忙擺了擺手,咧開一張大嘴笑著搖了搖頭:
「行了,不就是被打掉兩顆牙嘛,師兄我又不是殘廢了,不至於連道都走不動。」
「你小子就別跟我擺這架勢了,對了,這衙門裡的那幫人到底什麼底細,給我講講。」
「不然被人無緣無故這麼打了一頓,到頭要是還搞不清楚情況的話,今晚師兄我啊,怕是連覺都要睡不好咯!」
「……若是師兄真的想為我好的話,就請師兄不要繼續再打聽這事了。」
迎著趙耿有些愕然的表情,周彥心頭閃過一抹歉疚。
但明白越是告訴對方,越會增加自己和對方的風險。
所以他還是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向對方沉聲囑咐道:
「另外,等到今晚行事之時,無論師兄究竟看到了什麼,還請師兄不要驚慌。」
「屆時,除我之外,不要聽信任何人的安排,即便是那衙門的人!」
「如此一來,就算臨時有其他的變故,師弟也有九分的把握能保證師兄周全。」
「還望師兄切記。」
「周彥,你到底……」
聽到這話的趙耿緩緩張大了自己的嘴巴,視野內的周彥竟變得隱隱有些陌生起來。
相處了數個月,他還是頭一遭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的這位平平無奇的師弟。
他沉默地望著周彥,似乎明白了什麼,目光有些閃動。
臉上的表情也是一陣變換,許久后卻在周彥的目光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而後朝著周彥沉聲回了句:
「我明白了,不管你怎麼安排,我都聽你的,不過……」
微微一頓,接著趙耿卻忽地抬手重重地拍在了周彥肩頭。
咧了咧自己那被打掉了兩顆牙,而有些漏風的大嘴,笑著開口道:
「等到今晚這事過了之後,若是師弟你還方便的話,不如抽個時間來師兄家裡聚聚。」
「到了酒桌上,咱們再好好聊聊此間之事。」
「兄長相邀,自不敢辭,不過若是師兄想從我這裡打聽消息,價格可不便宜。」
周彥笑笑,隨後拍了拍趙耿的肩膀,在對方沉重的目光下,表情玩味地補充了一句:
「屆時還請兄長備上上好的十年份的九月春,畢竟,少於十壇的話,師弟這般的酒暈子,在酒桌上可是不會與人回話的。」
「……」
趙耿一愣,似乎回過神來,臉上重新恢復了笑容。
轉而深深地看了眼周彥。
隨後卻忽的怪叫一聲,朝著周彥大聲嚷嚷道:
「十壇!?若是讓你嫂子知道我這般揮霍,怕不是要叫上你無雙侄女一起罵死我,你小子這般要價,還不如直接殺了為兄更好!」
「哎呀,某怎麼記得,前些日子余師傅好像帶著某人去春風樓吃過花酒來著,不知某那懷胎八月的嫂嫂若是知道了這事後,得是作何感想啊?!」
「咳咳,師弟見外了,不就是十壇嘛,既然師弟想喝,那為兄便是砸鍋賣鐵,也得給你湊出來,畢竟這酒潤的很,喝了是定然不會讓師弟咳嗽的。」
「好說,好說……」
看著身旁彷彿被人敲詐了一般,滿臉肉疼表情的趙耿,周彥忍不住笑了笑。
隨後裝作不經意般地朝那衙門的方位看了一眼,摸了摸胸口衣物內由滾燙無比漸漸變得溫涼的符紙,面龐卻變得若有所思:
比紅衣少女還要強的凶級么?
看來,得從長計議才行啊。
……
深夜,月光灑落。
打更人的聲音隨著搖晃的燈籠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
三道人影從巷子內走出,在那貼了封條的柵欄前,緩緩停下。
「這是那位大人讓我交給二位的東西,讓二位務必帶在身上,若是不拿,在下回去怕是要挨罰了,還請二位別讓在下作難才是。」
領路的捕快轉身朝著周彥兩人說道,隨後從懷裡掏出兩枚深綠色的石墜,遞向二人。
「……」
趙耿沒有接過,只是用眼神徵詢了一下身旁的周彥,看到對方點頭后這才放心將那石墜接了過來,朝著捕快客氣了一句:
「今日多謝官爺一路相配了,等過些時日後,趙某再請官爺喝酒。」
「好說,好說。」
見到二人如此識相,捕快立即爽快地應了下來。
接著看了看趙耿,似乎考慮到對方那傳聞中黑旋風之子的身份,臨走前又出於好心地提醒了對方一句:
「趙爺,老實給您交代一句,這地方屬實有些邪性,您和周教習今晚在這還是小心些好。」
「說實話,平日里俺們這些衙門的差役,便是在白天,也大都不敢進來的。」
「雖然裡面具體有啥子情況俺們也不清楚,不過,最近這些日子,這裡可是失蹤了十多口人了!」
「大半月都沒一點動靜,凡是進來找的人,也都跟著沒了蹤跡,不少人說是鬧鬼,弄的好幾戶子人都從這邊搬走了。」
「以您的身份,屬實沒必要過來趟這渾水的,唉,總之您自個掂量下吧。」
說完,也不等兩人多說,這捕快朝著二人拱了拱手,便裹著外袍快步朝著那布滿月光的巷子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盡頭。
「他娘的,你以為老子願意想來啊,這還不是被逼得嗎……」
看著捕快離去的方位,趙耿低聲咒罵一句。
隨後看了看前方貼著封條,林林散散落了不少紙錢的街道,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正想著要不要掏出今天傍晚分別去寺廟和道觀里求來的護身符放在外面的時候,一旁的周彥卻是直接從他手上拿過一串石墜掛在腰上,朝他低聲說道:
「走吧,師兄。」
說完,也沒等趙耿回話,便沉著一張臉伸手撕開了那前方的封條,直接邁步從柵欄上躍了過去。
「哎,你小子等等我啊!」
趙耿大急,再也顧不得效仿那寺廟裡的和尚念上幾句阿彌陀佛,把那綠到發霉的石墜往懷裡一塞,邁著兩條大粗腿便火急火燎地朝周彥跟了上去。
後方,在二人越過柵欄時,周邊的空氣在一瞬間出現了彷彿石子落入水面時產生的波紋。
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但再往那柵欄前望去時,視野里,除卻那不時有土黃色的紙錢在風中飄起的景象外,已經沒有了任何人影。
……
「嘩啦!」
宛如游魚從水底破開水面濺起的浪花一般,邁步越過柵欄的周彥只覺耳畔響起一道聲響。
隨後視野便猛地一陣恍惚。
回過神時,他卻驚訝的發現。
原本空無一人的爭鋒台附近,卻不知何時變得人來人往。
耳畔,也不時傳來了一道道商販們的叫賣聲。
鼻尖縈繞著各種食物和水粉的香氣,彷彿處在鬧市之中,而非是那深夜間,因為詭異傳聞使得周邊住處空無一人的爭鋒台附近。
等等,深夜?
彷彿發覺了什麼,周彥猛地抬頭朝著上空望去。
一輪明晃晃的太陽映入眼帘,橙黃色的陽光落在身上,帶來的溫暖與平日的正午沒什麼區別。
但周彥的心頭卻是一沉。
他轉頭看了眼身側。
一旁的趙耿也彷彿見了鬼似的,瞪圓了自己的眼睛。
鋥光瓦亮的大光頭上不知何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水,一張滿是橫肉的大臉也肉眼可見地打著顫。
顯然是被眼下這詭異的景象給嚇得不輕。
他張大著嘴巴,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想要說些什麼,但沒等他開口,周彥便猛地伸手將其捂住,接著神色警惕地朝他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
趙耿似乎回過了神,連忙朝周彥點頭,用眼神示意周彥將手掌拿下。
隨後深吸了一口氣,將打顫的手臂塞進懷裡取出一把護符放在臉前,心頭一陣瘋狂默念那前不久花了重金從那寺廟和尚口中學來的大力伏魔經,彷彿這麼做能把身邊這些詭異的玩意盡數肅清一般。
周彥沒有理會平日見了和尚便破口大罵對方是群米蟲,如今倒霉卻又想抱佛祖大腳的師兄。
他緩緩握緊了腰間的刀柄,一雙眼睛緊盯著周圍。
晦暗的無形波動從他身上緩緩散開,將地面的灰塵向外盪出,在他和趙耿腳邊形成一道圓形的氣痕。
「!」
實力一般,但近些時日常與二流接觸的趙耿,在感受到這抹氣機后頓時瞪大了自己的雙眼,有些驚愕地望著周彥。
這才明白自己的這位師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超越自己,提前步入了二流的境界,一雙眼睛忍不住閃過一抹複雜。
不過還沒等他開始從心裡感慨自己這師弟真是個扮豬吃虎的行家時,似乎被周彥釋放出的這抹殺氣所干擾,周圍原本正在行走和說話的人影忽的停了下來。
臉上的笑容也不知何時消失了,彷彿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停留在原地。
「咕咚!」
一旁,趙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頭開始一陣發慌。
緊張之下,忘記了擦去臉頰的汗水,一滴透明的汗珠沿著毛孔粗大的面龐向下流淌,蔓延到下巴后,緩緩向地面砸去,發出一陣極其細微的聲響。
「嘀嗒!」
「唰!」
一瞬間,僵直在原地面面無表情的人影紛紛扭過自己的腦袋。
漆黑的瞳孔齊齊地盯著兩人,而後一道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到極點的聲音從各自口中傳來:
「呀!!!」
「噌!」
長刀出鞘的輕吟聲響起,而後在那詭異的陽光下化作一道清冷的光線,朝著前方衝來的數道黑影橫掃而出。
「噗噗噗!」
宛如捏爛魚兒肺泡的聲音連綿不斷地響起,瞬間便將那襲來的黑影砍成兩段。
「嗖!」
但一刀劈出的周彥卻沒有絲毫停頓,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抹紅光,空著的右手提起身旁還在愣神的趙耿朝空中丟去。
「嗡!」
緊接著,手中的腰刀便在涌動的勁力下震出無數殘影,積聚的力量在空中帶出一抹令人心顫的嗡鳴。
「喀嚓!」
石板綻裂的聲音響起,下一瞬,數道寒光便同時朝著四面八方襲來的黑影盡數劈去。
令人肝膽俱裂的雷鳴聲和周彥的低吼同時在空中炸響:
「死!!!」
「噼啪!」
彷彿時間遲滯,那一個個朝兩人襲殺而來的身影,紛紛定格在半空。
直到渾身肌肉膨脹,青筋虯結的周彥將腰刀收納入鞘后,才彷彿爆開的漆黑煙塵一般,紛紛隨風潰散。
「……」
一刀斬盡這群詭異之物的周彥沒有說話。
只是眼神冰冷地掃過四周,直到確定周圍沒有任何身影后,才緩緩平復體內奔涌的血氣。
他轉頭看了眼從空中摔落,此時面龐著地,摔得有些腦袋一陣發矇的趙耿。
頓了頓后才伸手將對方拉起。
也不等對方多問,便一言不發地朝著那正前方。
視野內不知何時只剩的唯一一條道路走去。
「嗒,嗒!」
深棕色的皮靴踩在雪白的石板地面,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沿著這唯一一條道路來到盡頭的周彥緩緩停下,一雙虎目抬頭朝前望去。
牌匾上,一行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跡映入眼帘。
「爭鋒台……」
周彥輕聲念著,雙眸緩緩閉合,很快便重新睜開。
他看著身前令他記憶深刻的漆黑大門的扶手,微微一頓。
隨後便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將其緩緩推開。
「嘩啦!」
一股熱浪猛地從內湧出,大片吵鬧的聲響和打鬥聲不斷在耳畔響起。
周彥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那一眾圍在擂台下瘋狂吶喊的人群,默默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這位師傅也是來打拳的嗎?」
迎面,一個小廝朝他走來。
對方穿著一身爭鋒台僕役的制服,一邊笑著一邊朝他伸手示意:
「咱們爭鋒台的規矩是不允許帶兵器的,所以您今個要是想上台打……」
「喀嚓!」
不等小廝把話說完,一道寒光便猛地砍斷了他的脖子。
猩紅的鮮血噴涌而出,灑了周彥一臉。
但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握著刀柄繼續邁步向前。
「殺人了,快跑啊!」
一個看客驚惶大叫,但下一瞬卻被揮來的腰刀一刀斬首。
「我跟你拼了!」
彷彿被逼到死地的武師大吼著朝周彥衝來,但清冷的寒光卻毫不猶豫地將他一刀捅穿。
「不要殺我,只要你放了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哭得梨花帶雨的漂亮女人大聲求饒道,但周彥手中的腰刀卻如同以往,沒有任何遲滯,迅速而又果決地將其一刀砍殺。
「嗒,嗒!」
一步,又一步。
深棕色的皮靴踩在滿地的血漿上,留下一道道鞋印。
不知揮出了多少刀,渾身是血,頭髮已經被徹底染紅的周彥忽的停了下來。
而後彷彿感知到了什麼,邁步的動作猛地一頓。
旋即轉身劈出一記月輪。
「唰!」
「啪嗒!」
黑色的手臂被這冷艷一刀劈斷,徑直掉落在地面。
但下一瞬,卻化作漆黑的煙霧散開。
「……」
周彥冷冷地看著身後那有著趙耿的面龐,但卻被漆黑煙霧籠罩,此時正彷彿虛影一般不斷變換,散發出濃郁咒力的身影。
他握緊了手中的腰刀,一雙眼睛緊盯對方,直到那張臉轉化為令他格外熟悉的陰鬱面龐時。
他才緩緩開口,平靜的聲音不斷在爭鋒台內回蕩:
「五師兄,別來無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