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一道驚呼聲突然從房間內響起。
下一瞬,空中的寒光猛地一滯。
而後穩穩停在了一張滿是驚懼的面龐前。
「……」
一張瘦削的面龐出現在周彥的視野內。
「撲通!」
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刀嚇的有些腳軟,這個落魄書生打扮的男人踉蹌倒地,濺起大片灰塵。
一臉后怕的捂著自己的胸口,不停地喘息著。
「……你是何人?為什麼在這伶人坊內?」
房間內,確認了對方身上沒有邪祟氣息后。
戴著面具的周彥忍不住皺了皺眉,倒是沒再出手,而是低聲喝問了一句。
手上的腰刀緩緩垂落,渾身的肌肉保持著緊繃。
面具下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地上書生的一舉一動。
但凡對方出現一絲不對勁的情況,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將此人砍死。
「……回,回壯士,小生姓邱,名一恆,是楓葉城學堂里的學生。」
似乎從剛才那差點被砍死的恐懼中回過神,自稱為邱一恆的落魄書生低聲回了句,隨後才強撐著發軟的腳從地上站起來。
他看了眼周彥手中寒光閃閃的腰刀,沒敢有別的心思。
只是一臉苦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邁步來到西邊的卧室,在火光下指著那地上的地鋪解釋道:
「小生沒有餘錢住店,所以這半年以來,就一直住在這裡,壯士若是想要盤纏的話,小生這裡倒是還有些碎銀子。」
說著,邱一恆便一臉肉疼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方帕,將其緩緩展開,露出裡面的十多兩銀子,而後滿臉畏懼地遞給周彥:
「您且一併拿去,莫要動刀就是。」
「……」
周彥沒回話,他看了邱一恆一眼,接著便握著刀朝那卧室走去。
火光下,卧室內的景象緩緩展現在他眼前。
似乎被人專門收拾過,牆上和外面不同,沒有任何蛛網。
裡面雖然沒什麼傢具,不過地面倒是格外的整潔。
不遠處,兩摞書籍正堆在角落裡,似乎經常被人翻閱,有些卷邊。
房間正中央處被人放了個草席。
上面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子,這被子似乎有了些年頭,上面布滿了縫縫補補留下的補丁。
旁邊不遠處還有著洗漱用的柳條和鹽罐子。
缺了個腿,被人用石頭墊起來的方桌上,展開著一個油紙包,裡面還剩兩三個沒吃完的包子。
一幅常見的蝸居景象。
「……」
確定沒有異狀的周彥皺了皺眉。
而後轉頭看了眼身後一臉唯唯諾諾的邱一恆。
想了想后,他才將腰刀收入刀鞘,一邊走出卧室掃量周圍,一邊隨口問道:
「你說你在這裡住了半年?那在最近的這幾天里,你可曾聽到這伶人坊里有歌姬唱曲的聲音?」
「歌姬的唱曲聲?壯士您莫要跟小生開玩笑了,這伶人坊已經廢棄了好些年了,怎麼可能有歌姬唱曲啊……」
邱一恆滿臉無奈地回了句。
倒也沒多想,瞥了眼周彥,覺得眼前這人似乎不像是來劫財的后。
他才小心翼翼地將裝著錢的方帕收回懷裡,整個人也大鬆了口氣。
畢竟這十多兩銀子可是他所有的盤纏,若是就這麼交出去的話。
怕是等不到下次在學堂里幫先生干散活,他就要在這伶人坊里被餓死了。
「沒有么……」
周彥自顧自地輕喃了一句。
接著掃了眼整個內堂,心頭有些失望。
覺得自己似乎找錯了地方,正想邁著步子離開的時候,屋外,卻猛地響起一道雷聲。
「喀嚓!」
藍色的閃電從空中驟然劈落,照亮了周彥臉上漆黑面具的紋路,沉悶的轟隆聲傳來。
接著大片的雨珠便從天空垂落,眨眼間便形成一道密麻的雨幕,將整個庭院覆蓋。
「嘩啦啦!」
「這雨下的可真不小啊。」
一旁,看到這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落魄書生邱一恆忍不住低聲感嘆道。
「有意思……」
周彥沒說話,他默默地感受著庭院內,那密麻的暴雨在微風的吹動下傳到內堂的濕冷感。
彷彿明白了什麼,一雙眼睛微微眯起,右手不自覺地扶在了腰間的刀柄處。
原本打算邁出的右腳也收了回來,轉而在邱一恆驚愕的目光下朝卧室走去,聲音平靜:
「我在這裡躲會雨,不介意吧?」
「這……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邱一恆心頭暗暗叫苦,但明白自己若是跟眼前這位帶著刀的強人對著乾的話,下場鐵定是被砍成稀巴爛。
便也就強行按捺住了恨不得趕人的衝動,強撐著笑臉回應道。
周彥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
接著轉身入了卧室,便盤腿坐在了地上。
腰刀被他從掛鉤上取下,右手抓著刀鞘撐在地面上,面具下,一雙眼睛卻被他緩緩閉合。
彷彿在等待著什麼,周彥靜靜地保持著盤坐的動作,沒有任何聲響。
一旁的邱一恆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不過在先前周彥那一刀的餘威下,他也沒敢多問。
而是一邊在心裡默念著聖人言論,一邊偷偷將那油紙包內的幾個包子揣到了懷裡。
蹲在角落,默默地拿著啃了起來。
不時地朝著那盤坐在房間中央的周彥望去。
似乎生怕對方發現,過來搶走他這僅剩的口糧一般,吃包子時的動作十分細微,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嘩啦啦!」
屋外,這罕見的冬雨連綿不斷的下著,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雨勢之龐大,讓人幾乎都忍不住開始懷疑眼下到了夏季,而非是少雨的冬天,讓角落裡的邱一恆忍不住連嘆怪哉。
對此,周彥倒是沒怎麼在意,一雙眼睛仍舊緊閉著,彷彿一尊石像。
在大雨的傾落下,空氣漸漸變得有些冷了。
「阿嚏!」
角落裡,邱一恆猛地打了個噴嚏。
穿著數件破舊短衫的他,在這股冷意下被凍得瑟瑟發抖,鼻涕不自覺地向外流出。
「今天怎麼這麼冷啊……」
他詫異地說道,瞥了周彥一眼,在看到對方沒有佔據自己床位的意思后,便趕忙幾個快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床鋪上破的不能再破的被子,將其裹在身上。
被棉被包裹漸漸帶來暖意的他,忍不住縮緊了自己的身子。
他看著盤坐在地面如同石像的周彥,想了想后,還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這冬雨屬實冷煞了人,壯士若是不嫌棄的話,可與小生一同擁被取暖。」
「……」
周彥沒答話,仍舊盤坐著。
見到自己好心不被對方理會後,邱一恆頓時撇了撇嘴,接著也沒再繼續做那熱臉去貼冷屁股的舉動。
而是默默地將腦袋縮進被子里,如同小山包一樣在地上坐著。
「嘩啦啦!」
屋外,隨著連綿不斷的雨聲,時間在不知不覺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邱一恆困的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
耳畔,卻隱隱傳來了一陣陣縹緲的歌聲:
「對望紅妝,淚如霜……」
歌聲婉轉動人,聲音輕慢,還合著一道道凄厲的二胡聲響。
合著那幽怨的曲調,聽起來十分有意境。
但在此時,落在這邱一恆的耳畔后。
卻宛如晴天里炸響的霹靂一般,直接將他整個人都震得立馬清醒到了極點。
他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愕地望向四周。
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忍不住伸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但在感知到那耳畔的歌聲在隨著時間變得越發清晰后,一張泛黃的臉瞬間便白了。
他哆哆嗦嗦地轉頭朝著盤坐在地面的周彥望去,聲音有些打顫:
「壯,壯士,您有沒有聽到聲音?」
「……」
周彥沒有回話,整個人仍舊盤坐在地面,彷彿根本不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般。
而沒得到周彥回應的邱一恆似乎更慌了,面龐上忍不住變得有些焦躁。
他開始不斷地在口中低聲念著各種聖人言論,手上也不知何時拿起了那被他堆在角落裡的明公經論,死死地放在胸口。
似乎這麼做可以為他抵擋眼下這詭異歌聲帶來的恐懼感一般。
「呼!」
「哐當!」
屋外,一陣急速的寒風吹來。
將窗戶猛地吹開,不斷的晃動著。
「啊!」
邱一恆渾身一顫,頓時驚呼出聲,不過隱隱明白自己好像遇到什麼麻煩的他,也沒敢貿然上前關上窗戶。
整個人仍舊裹著破被子瑟瑟發抖著。
「嘀嗒,嘀嗒!」
一滴滴冰冷的雨水開始從窗外朝著屋內灑落,很快便染濕了地面,向外散發出一陣寒意。
「翁母薨也,郎不歸……」
空氣里,那幽怨凄清的歌聲開始變得越發清晰。
隱隱似乎還能聽到女子的啜泣聲。
與此同時,一道道黑影開始從雨幕中浮現。
正緩緩地朝著兩人所在的內堂走來。
「嗒,嗒!」
一道道彷彿踩水般的腳步聲詭異地透過雨聲在房間內響起。
房間正中央,周彥不知何時從盤坐中起身。
面具下,一雙眼睛直直地透過房門朝前望去。
四周的房間內,原本空蕩的房屋不知何時變得富麗堂皇起來。
彷彿並非是一處廢棄的房屋,而是一個聲名遠揚的戲院。
周彥沒有在意這些變化,他默默拔出了手上的腰刀,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正前方的房門處。
一道道罡氣開始從經脈中來回涌動,將那侵入體內的寒意抹消。
他緊了緊手中的刀柄,雙眸平靜。
漸漸的,那凄婉的歌聲和屋外連綿不斷的雨聲不知何時散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他沉穩的呼吸聲不斷回蕩。
「呼,呼!」
「喀拉!」
忽的,一抹紅影猛地從他腳下的地面破土而出,飛快襲來。
一隻慘白的手掌從中浮現,閃爍著寒光的漆黑指甲直取周彥的心臟。
「!」
周彥呼吸一滯。
面具下,一雙眼睛里卻布滿了平靜。
「嗖!」
一道土黃色的罡氣宛如長蛇瞬間從他右臂湧現。
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快旋轉九次。
蔓延在刀身上,帶出一道令人心肝一顫的震音。
「嗡!」
下一瞬,隨著周彥的低吼聲徑直劈落!
「死!!!」
「嘭!」
土黃色的月牙在空中一閃而逝。
空氣一滯,一道氣浪猛然從交手處炸開。
「喀嚓!」
彷彿砍在了堅硬的石頭上一般,周彥的手掌被震得一陣發麻。
與此同時,那從地上襲向他的詭異紅影。
卻是在他這一刀下被劈的倒飛而出,眼看就要砸在牆面。
「嗒!」
周彥目光一冷,想也沒想便邁步而出。
腳下飛雲縱全開,身形一閃,便出現在那詭異紅影身前。
「嗡!」
紅黃兩道罡氣從右手湧現,刃鋒緩緩上揚。
下一瞬便要將這詭異的邪祟當場劈死!
「唰!」
但就在剛剛抬起腰刀的瞬間,周彥的身子卻猛地一頓。
彷彿覺察到了什麼,面具下,一張臉上布滿了冷意。
腰身一擰,空著的左手便毫不猶豫地朝著身後轟去。
「嗖!」
焚海功,全開!!!
「嘩!」
腹部火焰熱流急速奔涌,金紅色的紋路瞬間將左拳覆蓋。
火光一閃而逝,而後迅速擊穿了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邱一恆』的胸膛!
「哧!」
宛如烙鐵放入油脂中一般的嗤嗤聲響起。
與此同時,大片烏黑的青煙開始從『邱一恆』胸口噴涌而出。
而被周彥這一拳打穿胸口后,對方並沒有當場暴斃。
反而一臉迷茫地望著他,似乎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對自己一個普通人出手。
他大張著嘴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看著眼前的周彥。
面龐上浮現出一抹滿臉痛苦的表情:
「壯士,你為什麼……」
「……」
周彥沒有回話,只是冷著一張臉將手中的火焰氣流催發到極點。
「轟!」
金紅色的火焰迅速升騰,在這股純粹的火焰下,邱一恆的面容也漸漸變得扭曲。
表情也由迷茫轉化為怨毒。
「呀!!!」
一道道男女夾雜的不同聲音開始不斷在周彥耳畔炸響,震得周彥眉心一陣生疼,鼻間也不受控制地向外湧出鮮血。
「找死!!!」
感受到腦海越發強烈刺痛感的周彥面龐頓時變得猙獰無比。
沒有在意鼻間湧出的鮮血,瞬間將焚海功催動到了極點,無數熱流從腹部湧向左拳。
大片金紅色的火焰彷彿爆炸般從拳頭處形成燃燒的火球。
周圍的空氣在這股力量下開始呈現出詭異的扭曲。
「哧啦!」
不知過了多久,在周彥全力催動焚海功下。
彷彿被撕裂的布帛,周圍雨幕一般的世界開始漸漸變得崩裂,褪去了各自的色彩。
與此同時,一股彷彿吸收了某種能量的感覺開始從拳頭上傳來。
視野內的修改器再度變得閃閃發亮。
許久后,直到那邱一恆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
空中邪祟特有的陰冷感也徹底消失不見時,周彥才停下出催發焚海功的舉動。
他抹了把鼻間已經乾涸的血液。
默默地看著不知何時恢復原狀,但卻堆積著無數腐爛骸骨的房屋,雙眼中的金紅色光芒緩緩消散。
許久后才緩緩將右手的腰刀收入刀鞘。
轉而邁步來到庭院外,一雙眼睛轉頭望向頭頂已經恢復平靜的夜空。
長出一口氣后,才轉頭看了眼滿是灰塵,卻只有自己踩出的鞋印的內堂地面,聲音冰冷:
「邪祟,終究只是邪祟。」
「再怎麼學人,也學不像!」
周彥握了握脹痛無比的拳頭。
緩緩平復了體內躁動的血氣,正打算邁步離開時,一道破空聲卻猛地從前方響起。
「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