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吳嘉不是不聰明的。
吳寅或許以為遮掩得當,就能瞞天過海,可吳嘉從接手徐稚柳回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知道,一旦她和一個外男扯上關係,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既然這命一定要救,那就不洗了。
是以,她沒有想過一直隱瞞吳方圓,她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
不久后,普濟寺傳來消息,廣普方丈正好雲遊歸來。因著多年前曾受過吳方圓的恩惠,這個人情一直沒機會還上,這次就用到了徐稚柳身上。
吳方圓讓梁伯親自送人去普濟寺,吳嘉想要同往,被吳方圓攔住。
「從今日起,你就安心在家中待嫁,等孫勤來京見上一面,敲定婚期,我也就放心了。」
吳方圓說,「至於其他的你就甭想了,先前已然太過放縱於你,若非如此,你早就嫁去孫家了。」
「可兄長還未娶妻,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那能是一回事嗎?你休再胡攪蠻纏!別以為那日在莊子,一壺酒兩隻螃蟹就把我糊弄過去,那是我沒戳破你的鬼心思罷了!」
他也納了悶了,同是大戶人家養在深閨里的小姐,怎人家閨女鎮日繡花寫字,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她家閨女偏愛雲遊山水,織布養蠶興農事,從小就跟人不一樣。
老話常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偏生不幹,滿腦子都是逆反心思。就說繡花吧,一件小事,哪個女子不會?她偏不肯干,為此沒少和他掐腰紅臉,父女冷戰。
偉大的父權在對心肝寶貝的疼愛面前不值一提,以至於逐漸壯大吳嘉的「野心」。
吳嘉雖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歡什麼,想幹什麼,但很清楚她不願意被安排,不願意和世俗里的女子一般,嫁一個不愛的人,當一個旁人眼中內外兼修的主母,養一堆沒有個性的孩子,做一個終其一生不得開心的吳嘉。
就好比她的母親,終日與佛堂作伴,猶如坐牢。
她不想和母親一樣,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度過餘生,於是想盡辦法逃離京城,看到了更為廣闊的世界,那一顆名為叛逆的小小種子在她心靈上生根發芽,逐漸長大,至今已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了。
徐稚柳倒不知吳嘉在想什麼,不過這位世家小姐,的確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固然他不曾有機會描摹世家小姐,可書本里常說,三從四德美可鑑,言行舉止皆如玉,七貞九烈向來是對女子的規訓。
固然這些規訓也常讓他不解,但他不曾想過改變什麼。
到了吳嘉身上,他能明顯感受到這個女子的「反抗」。就連他所知甚少的農事,她一個千金小姐居然張口就來,且頭頭是道。梁伯還說,琴里居後面有一片花圃,都是她親自打理的,就連山上的竹林,也是她叫人種下的。
他不免想到梁佩秋。那是除了阿鷂以外,他接觸最多的一個女子。自打知道她也是女子后,他的心就不曾平靜過。
他太清楚窯口的規矩,尤其是燒火的窯房,嚴禁女子出入。他們視女子為不祥之兆,認定女子會嚴重影響出窯率,可偏偏坯房裡有不少身為女子的紅店高手,而梁佩秋更是人中龍鳳,擁有世人難及的神賦,對窯火瞭若指掌。
可以說一口窯能有多少「青」,全在她一念之間。
然而,她是女子。
因是女子,哪怕曠世奇才,也不可打破世俗里一套既定的規矩和法則。他難以想象,在這樣一個世道,若有一日她身份敗露,會面臨怎樣的結果。
不過,在後來他委身安十九的那段時日,當他看著她為黃家洲奔走,為加表工痛斥他的心狠手辣,又為文石之死和他對簿風火神廟,立下君子盟約時,他想,或許她和吳嘉一樣,也在默默地為某些東西而抗爭吧。
一些或許更為薪火相傳的東西。
此時此刻,在環境清幽的禪房,他跪坐在蒲團上,當廣普方丈問他在想什麼時,他絲毫沒有猶豫地回道:「有個人曾說我變了,我不再是從前的我,我方才在想,她又何嘗是曾經的她?方丈,求您為我解惑,人究竟因何而變?」
廣普方丈道:「因緣際會,皆是變數,人怎會不變?」
「一個好人,能否完完全全變作一個壞人?」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我不知道。」
「施主,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老衲多嘴問一句,依你看,如今這滿身火種,是因還是果?」
……
廣普方丈師從雲山高人,能將燒毀的皮膚剝離再生,不留傷疤。不過徐稚柳燒傷過於嚴重,加之一年過去,身上多處傷疤已經結痂癒合,不好為了剝離再添新傷,也沒必要,是以只需用易容術將燒毀的臉加以修飾,重新整合。
不過萬事都有風險,廣普方丈說:「施主,你要做好準備,剝皮重塑違反發展規律,事後你可能會產生併發癥狀,譬如邪風入體,寒熱難解,一輩子都要飽受此等折磨。」
況且容貌是父母給的,若當真剝皮去骨,他就再也和徐稚柳沒有關係了。
這一關很難,所要承受的並非只有剝皮去骨的痛,更多的是接受曾經的自己在世俗意義上真正死去了,他的相貌、聲音,都將死去。
塵土之間,煙消雲散。
廣普方丈心知此事急不得,也不逼迫,容他在普濟寺長住,想清楚了再正式接受治療。
轉眼到了月末,吳嘉也終於有機會出門。
女兒的婚姻大事吳夫人還是上心的,提前一天讓身邊的僕婦們開始準備上山要用的各色物事,又親自看過吳嘉穿戴的衣裳和首飾,確保不能太過妍麗奢華,也不能過於素凈淡雅。要彰顯修養,又不能弱了門第。
兩相權衡許久,才挑出一件勉強應景的鹿皮絨披風豎領大襟馬面,這倒惹得吳夫人傷懷起來,深覺對女兒疏忽太過,長大后與未來夫君的第一次正式相看,竟連幾件趁手的衣裙都拿不出來,還要翻箱倒櫃,差強人意。
路上吳夫人看著花一般的女兒,不住憐愛地撫摸她的腦袋,說道:「我家囡囡也到嫁人的年歲了,這一眨眼,日子過得可真快呀。」
「娘,女兒捨不得您,難道您怎得將我嫁去江西那麼遠?」
「傻孩子,孫大人只是外放,又不是不回京了。」
「那孫勤呢?只在父親手底下歷練,算什麼大丈夫。」
吳夫人卻笑:「我知你不滿意這樁親事,其實我對孫家那孩子也不了解,不能違心說什麼好話。不過依我對你父親的了解,他不是會拿女兒幸福做嫁衣的人,想必孫勤有他的過人之處。你也不要太過排斥了,興許待會兒見了他,就會改變主意。」
「我不會。」
「為何?」
吳夫人不解,為什麼她的語氣如此肯定?
吳嘉說:「只見上一面就能喜歡的話,那日子必不長久。娘,您和父親不也如此嗎?」
這話算說到吳夫人的傷心處了,她長長一嘆,捻著佛珠不再說話。
車駕行得緩慢,出了城和孫家人馬接應上。吳嘉聽到一陣馬蹄聲靠近車廂,隨後外頭傳來一聲恭謹的問候。
「吳夫人、吳小姐安好。」
身邊的嬤嬤應聲揭開帘子,吳夫人朝外望去,蒙蒙晨霧中看見一張只算中人之姿的面孔,比起他那位冠蓋京華的父親,實在差了一大截。本有心熱絡幾句,話到了嘴邊又都咽下,只微微點頭示意,道句辛苦,便由嬤嬤放下車簾。
可憐起了一大早的孫勤,連吳嘉一根頭髮絲都沒瞧見就被擋了回去。
吳嘉看母親這番作態,心下有了準備,抵達普濟寺后,在一眾丫鬟僕婦簇擁下和孫勤隔著帷帽見禮,內心可謂無波無瀾,沒有一絲起伏。
一行人在山門前棄了車馬軟轎,步行數百層石階到寺院正門,孫勤見前來接應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童,面色稍有不霽,問起廣普方丈何在。
小沙彌雙手合十,恭敬回道:「師叔祖正在清修,不便接待外客。」
孫勤不悅,言及普濟寺吃著皇家香火,卻沒基本的待客之道。
小沙彌被其滿身貴氣嚇得瑟縮,以為聽錯了信,來的並非官家子弟而是皇室中人,忙連連找補,說師祖已在院內等候。
孫勤還要說什麼,這時吳夫人打起圓場:「不礙事的,你師祖可是廣緣方丈?」
小沙彌點頭。
吳夫人微微一笑:「我和廣緣方丈是老相識了,不必講求這些個虛禮。」轉頭又寬慰孫勤,「我知你是好意,唯恐怠慢了我。只佛門是清幽之地,外頭的那些規矩就不要帶進來了。」
孫勤嘴上應是,可眼神掃過小沙彌時,仍舊帶著不快。吳嘉見此情形,吩咐蓯蓉稍後將家裡帶來的糕點果子,拿一些去給那小沙彌。
一出小插曲很快過去。
廣緣方丈佛法高深,見地有道,吳夫人聽他講完早課,又特地去後院禪房請教不解之處,於是吳嘉和孫勤就先出來,在後山隨意走走。
這也是吳夫人有意而為,議了親的男女總要在一起說說話,多多了解增進感情,身邊有小廝丫鬟陪著,也不算越過大防。
吳嘉知道早晚要面對孫勤,沒有推拒,和蓯蓉邊走邊說話,就當領略此地風光了。普濟寺算皇家寺廟,香油錢管夠,山裡山外都有專人打點,不會有野獸出沒,只時而會有小松鼠躍過林間,發出一陣窸窣響動。
孫勤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將小廝推到身前來擋禍,待看清爬上樹的只巴掌大的長毛小動物后,大大鬆了口氣,這才看到不遠處靜靜而立的吳嘉,一時臉熱,解釋道:「嘉嘉,我……」
吳嘉道:「孫公子,你我還沒正式成親,你還是叫我吳小姐吧。」
孫勤身體一僵,眉頭微蹙:「你可是怪我來得太晚?」
「你想多了。」
孫勤便當她是女兒家謹守禮節,沒有起疑,說回方才的事。
「嘉、不,吳小姐,方才我不是有意的,嚇到你了?」
吳嘉搖搖頭:「普濟寺時常有貴人來訪,林子都是打點過的,不會有危險。」
孫勤臉更燥熱了,自覺在未婚妻面前丟了臉,只暗地裡將小廝一搡,用眼神怪責他辦事不周。若提前打聽清楚,他何至於被個小毛怪嚇到!
他清清嗓子,追上吳嘉,略帶討好地說道:「再往前走就到林子深處了,晨間露水重,小心著涼,不如……」
他舉目望去,見斜前方的山道上有一方涼亭,便說,「不如我們去亭子里歇一會兒?」
吳嘉點頭應好。
兩人轉而走小道,一路拾級而上。他們天沒亮就出了城,為的就是趕廣緣方丈的早課,吳夫人難得出門一趟,吳嘉樂得作陪。這時候才將將有了日頭,林間天光乍泄,亮斑零落,隨風而動,一派適意。
吳嘉喜好山水,自幼沒少隨父兄外出,吳寅性子野,更好打獵,兄妹倆對林子比對文房四寶親,一路走過見到的花木樹植她都認得出來,間或和孫勤介紹兩句。
孫勤訝異:「你常在山間走動?」
吳嘉道:「我家在郊外有莊子,那片山頭我比較熟悉。」
「你常去莊子?」 「偶爾吧。」
「莊子上多是些粗人,你一個女兒家,還是少去為好。」
吳嘉不置可否。
孫勤見她談興不高,又說:「之前聽家父說,你隨兄長一道去了江西,到了那邊,怎麼沒叫人傳信給我?我若知曉,定會好好招待你,不至於你走了我才得信,傳出去叫人以為你我……以為你我不熟。」
吳嘉心想本來就不熟,況且她出去就是為了躲避親事,怎可能送上門去?只嘴上敷衍:「我是去探親的,家裡有長輩隨從,不好私下見你。」
孫勤沒聽出她的語氣里的疏離,一門心思道:「這有什麼?你的長輩我總要見的。你我多年不見,正該多走動走動。」
吳嘉停下腳步:「既話說到此處,我想問你,我們多年不見,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為什麼要娶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不是早就定下的嗎?嘉嘉,我從來沒有想過娶別人。」
吳嘉懶得去糾正他稱呼了。
「那你見到了我,我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孫勤微有些羞赧:「倒有些不同。」
吳嘉以為他能說出什麼有內涵的話來,誰知他一張口就道,「我以為你會和吳夫人一樣,是比較溫柔內斂的性子,見面才知道,你也有跳脫不羈的一面,日後掌家恐怕要稍加收斂。不過……你倒比我想得要美上許多。」
吳嘉不似江南女子小家碧玉,頗有幾分北方女子的大氣婉約,五官雖談不上多麼精緻,但勝在明眸皓齒,殊色濃艷。平時用淡色衣裳壓著氣勢還好,偏今日是一身紫衣,更襯得她風姿綽約,國色生香。
吳嘉沉默不語,孫勤倒一時看得痴了。
良久,吳嘉閉目吸了口氣,繼續向前走。繞過一片荊棘叢,涼亭就在眼前,吳嘉這時抬頭,看到亭子里的人。
她愣了愣,孫勤更快一步反應過來,呵斥道:「前方何人?怎鬼鬼祟祟在此偷聽?」
徐稚柳無奈放下書卷。
好在他提前一步戴了帷帽,否則嚇到這位少爺,又要多添一項罪責。他還沒開口,吳嘉已快步上前,歡歡喜喜地叫道:「徐家阿哥,好久不見,你近日可好?」
徐稚柳再次聽到這過分親昵的稱呼,眸色微沉,應聲道,「尚可,還要多謝你從中周旋。」
「你已感謝過多次了。」吳嘉說,「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徐稚柳唇角微微抿起,綳成一條線,片刻后才道:「天已大亮,我該回去了,先失陪了。」
吳嘉道:「那午後我去找你可好?」
徐稚柳一怔。
吳嘉擰著手,期期艾艾望著他:「我有話想對你說。」
徐稚柳看了眼她身後不遠處面色鐵青的年輕男子,輕聲拒絕:「我有午課,恐怕不便。」說完,他快步離去。
還沒走遠,就聽到孫勤問吳嘉:「那人是誰?」
吳嘉不知說了什麼,孫勤似乎有些急切。徐稚柳走到中途,腳步微頓,另起一條小道上山。
恐怕今日他不適合再出現在寺院了。
這邊吳夫人剛剛在禪房安置下來,吳嘉一行就回來了。母女倆脫去鞋襪,在炕上說話,蓯蓉抱著一簍蜜桔過來,笑著說是小沙彌回贈的,怎麼拒都拒不了。
吳嘉順手剝了一隻,眼睛發亮:「好甜啊,娘,你也吃。」
吳夫人含笑接過橘子,問她:「怎麼不多和孫勤說說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有什麼好說的。」
吳夫人不贊同地搖搖頭:「多給他一些時間,相處久了就好了。」
吳嘉一想到孫勤看著徐稚柳離開時滿懷質疑和鄙夷的目光,就又氣又想笑,不吐不快:「娘,您早上都看到了,他小肚雞腸,連個孩子都容不下。我性情乖張,日後我嫁去了他家,又哪裡容得下我?」
吳夫人嘆氣:「他也是一時心急,想在你面前求表現。」
「別的不說,孫家的氣派倒的確被他表露無遺。」
蓯蓉在旁猛點頭表示贊同,吳夫人問了山上發生的事,安撫吳嘉道:「他隨孫旻多次外放,在京中待得不久,興許對普濟寺的情況不太了解。」
「不了解當然沒問題,只是,何至於拿下人出氣,這就是他孫家的禮數嗎?」
吳夫人還要圓說,吳嘉一口打斷:「娘,承認他自大就這麼難嗎?您還要幫他找多少借口?」
「好了好了,你如今對他有偏見,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回家了叫你父親和你說。」
「本來就是嘛,您怎說得我蠻不講理似的。」
吳夫人不欲和她爭吵,只道:「嘉嘉,人無完人,即便孫勤有這不好那不好,他也是你父親千挑萬選才定下的。」
「那我就只能接受嗎?」
「事已至此,你還能如何?」
吳嘉說不出話了。
她母親是典型的士族女子,心明如鏡,卻從不抗爭,她不是沒有看到孫勤的不好,也不是不會擔憂她去了孫家受委屈,只從她的角度來看,世人皆是如此,有好就有壞,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理由說服自己,繼續這麼過下去。
縱然孫勤自大,也是她高攀了的,她應當知足。
她們默默延續著某種被認定為世家女子的使命,牢牢把自己釘死在貞烈牌坊上,一心為夫而生。
這種生活,吳嘉不要。
午後,趁著吳夫人小憩,吳嘉悄悄離開禪房,經由小沙彌指路,找到了在後山的徐稚柳。徐稚柳見到她格外詫異,整個人都愣住了。
吳嘉笑道:「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嗎,徐家阿哥怎躲我躲到這裡來?」
她叫蓯蓉去招待外客的廂房找過了,知道他不在,猜到他許是看出了什麼,因下也沒遮掩,坦誠道:「先前在涼亭是我不對,我是故意說給孫勤聽的。」
徐稚柳無意被人利用,何況吳嘉救了他的命。
他只是好奇:「你為什麼不想嫁給他?」
吳嘉揚眉:「我為什麼要嫁給他?」
「那你……」
徐稚柳沉吟著:「你來找我,可是想要我做什麼?」
吳嘉的笑更加燦然了:「徐家阿哥,你真聰明!」
突然被人戴高帽可不是什麼好事,徐稚柳心下似乎有了猜測,只不願意深想,徑自問道:「吳小姐,但請直言。」
吳嘉朝他走近。
山風很大,並不適合在此長談什麼,她也無意挾恩以報,為求出路,將另一個人逼進死胡同。
「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我不想嫁給孫勤,也不想隨便嫁給其他人。可我沒辦法為這件事做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毀了和孫家的親事。」
「你想怎麼毀?」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失了清白,那孫勤應該會主動退親吧?」
沒有一個男子能接受未婚妻失貞,孫勤更是不能。吳嘉本還擔心他對自己有幾分真情,或許一時不舍放手,但今日見過一面,深知其人有多自大狂妄后,她放下心來。
對付孫勤那種人,這是快刀斬亂麻最為果決的法子。
徐稚柳卻覺心驚:「你可知女子貞潔意義為何?」
「我知道,一旦用了此法,今後即便覓得良人,恐怕也難兩全,不過我不後悔,若為了這所謂的清白,要讓我嫁給厭惡之人,寧願一輩子青燈古佛也不願意麵對他,那我寧願不要這個清白。只是我沒有旁人可以求助……」
她哪有和外男接觸的機會,若非吳寅託付,就是徐稚柳,至今也只是旁人口中的大才子,吳嘉生命里一個曾為之驚艷的過客罷了。
她深吸一口,鼓足勇氣問道:「徐稚柳,你願意為我當這個惡人嗎?」
「你瘋了嗎?我不同意!」
徐稚柳厲聲道,「你若當真不想嫁,我可替你想想法子,但此事休要再提,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吳嘉,我與你兄長交情匪淺,僭越說一句,你這樣非但害人害己,更是對你父母親人的不尊重。若叫他們知道你失貞於外男,該如何心痛?!」
吳嘉被訓了一頓,也知自己衝動,事後向徐稚柳致歉,徐稚柳沒多計較,只到底不放心,打算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吳寅。
他看得出來吳寅有多在意這個妹妹,若吳嘉當真不願,想必吳寅會幫著遊說吳家長輩。
只他的信還沒來得及寄出,就先收到了吳寅的信。
信上,吳寅寥寥數字將景德鎮概況陳清。
徐稚柳盯著那一行行字看了不知多少遍,直看得眼睛發酸,心口鈍痛,隱約喘不過氣來,方才一把將信揉成團,丟在腳下。
那隻被火燎燒后皮膚褶皺焦黑、嶙峋可怖的手,用盡全力撐在案几上。
他的腦海里不住回想信上的內容:
王瑜懸樑自盡。
梁佩秋鳩佔鵲巢。
僅這兩句話,徐稚柳一整夜沒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