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69章

  第69章

  萬慶十二年隆冬,徐稚柳死了。


  距離這一年的新春,僅不足十日。


  小孩子的世界很簡單,他們無所謂誰生誰死,事實上每一天都有生命的迭代,廣袤蒼穹里一顆星星的隕落,離他們實在太過遙遠。他們關心的都是眼前觸手可及的小事,譬若過年有沒有新衣穿,有沒有糖果吃,外面有沒有放炮竹,小夥伴們有沒有走親戚……對景德鎮的老年人們而言,車馬慢,書信慢,對鎮上時事的接收也慢了一步,故而徐稚柳的翩然而去,不似驚天炸雷,更像一場應景的鵝毛大雪,註定會落下。


  雪化了,天晴了,新年就會有新氣象。


  也只有常年在窯業一線的坯戶、瓷工們,懷著強烈的不安,洞察到了裂痕叢生的時下。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這一年的新春比過去任何一年都要凄涼,來往景德鎮挑擔子叫賣的行腳商們少了大批,這麼一來,新鮮玩意兒少了,本地人通常趁著年節里一家老小齊團圓一起逛陶瓷集市的熱情也跟著消減了,更不用說年底的暖窯神、唱大戲等活動,有還是有的,就是肉眼可見的沒往年熱鬧了。


  首先景德鎮為數不多官搭民燒的大窯廠,就有好幾個沒有參加,三窯九會為童賓窯神舉辦的祭祀活動僅就按照章程走了個過場,湖田窯在一片素縞中度過,安慶窯的小神爺斷了條腿,上下也都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冒尖。


  其他高門大戶秉持著低調行事的道理,便想舞龍耍獅,也悄悄關上門在家裡頭玩。


  打眼瞧著,年還是那個年,也有年味,可就是哪裡不一樣了。


  **

  梁佩秋從沒覺得日子如此漫長過。


  卧床休養的三個月,景德鎮從冬天到了春天。她透過窗扉,張開五指,去接檐下的光。


  有溫熱觸覺通過指尖流竄到身體,她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被一種鮮活的力量推動著往上,左右翻動,感受著陽光的普照。


  忽而想起什麼,等不及叫白梨進來,她顧自翻身下床打開櫥櫃,拎起一件衣服裡外摸個遍,沒尋到東西,隨手扔在地上,再拎起一件衣服……


  轉眼之間櫥櫃被扔空了,裡面光禿禿的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視線飄向另一側,靠床腳還剩兩隻箱籠。


  她伏在櫥柜上靜思了幾息,跳著腳去夠床邊的拐杖,指望有支撐可以讓她蹲下身去翻箱籠,不想手和腿完全不聽使喚,弄得房間桌椅七倒八歪,還險些摔個狗吃屎。


  她不得已重新伏在床柱上,擰眉望了眼床尾的箱籠,又看看一旁的拐杖,手不自覺摸到萎縮無力的下肢,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扔掉拐杖,單膝用力往下一磕,整個人撞到箱籠上。


  白梨聽到聲響衝進來時,就看到一人半撲在地上,正吃力地扒著箱籠,一件件朝外丟衣物。


  她趕緊上前,雙手去扶梁佩秋:「小、小公子,您要找什麼?快回床上,我來幫您。」


  這是梁佩秋受傷后王雲仙從人牙子手裡買回來的丫頭,年僅十三歲,個頭卻是不小,養得挺結實,照顧梁佩秋頗為盡心。


  只見她雙臂一夾,就把梁佩秋抱回了床上。


  梁佩秋初時還戰戰兢兢,生怕給小孩折騰壞了,不想白梨輕輕鬆鬆的,沒有半點勉強。後來她給她取名白梨。


  白梨傻呵呵的,得了名字特別高興,說自個最愛吃梨子,梁佩秋也不多解釋。


  白梨知道梁佩秋是女兒身,這些日子近身伺候,梳洗換衣都是她,男孩女孩是瞞不了的,讓白梨感到震驚的是,整個安慶窯居然沒幾個人知道,小神爺竟是女子!


  她恍然有種懷揣著驚天秘密的緊張感,時不時就要提醒自己一二,謹防說錯話露了馬腳。


  對外,梁佩秋是安慶窯的第一把樁,還是大傢伙公認的小神爺,年紀雖小輩分卻大,被尊稱一聲「您」也不奇怪。本來安慶窯承辦萬壽瓷,梁佩秋贏了春夏之爭,應該前途無量的,誰想……想不明白,就為對家那臭名昭著的少東家,值得嗎?

  沒了條腿,以後可怎麼辦吶!


  白梨惆悵地想著,為她拉高被子,仔細掖了掖,忽聽梁佩秋問道:「你看見我的佩飾了嗎?」


  「什麼樣子?」


  「一枚羊脂白玉的玉扣,上面刻著小兔子,下面串著翠色絲線,約莫拇指大小,做工很是精細。」梁佩秋聲音很急,方才一番動靜,額上已沁出密密匝匝的細汗,「我記得擺在箱籠里了,怎會不見呢?」


  白梨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她自言自語道,「到底去哪了?怎麼就找不到了……」


  那是去年生辰徐稚柳送她的禮物,她格外珍視,日日佩戴在腰間,後來,其實並未多久,四六齣事,她去找他對質,立下春夏瓷的賭約。回來后她一股腦的將東西打包收進箱籠里,想著眼不見心不煩,一心一意投入到萬壽瓷的竟奪中。


  竟沒發現玉扣不見。


  也不知何時不見的。


  她越想越是心驚,撩開被子一個屈膝用力,再次翻下床,重重跌倒在地。她忍不住呻吟出聲,動作沒停,匍匐著向前,扯得箱籠哐哐作響。


  白梨知道勸不住,忙將箱籠翻過來倒了個乾淨,裡面除了一些舊衣物,幾隻陶瓷擺件並一本舊書,沒有別的東西了。


  白梨眼看梁佩秋臉色慘白,忙道:「您別急,我再到處找找看。要不您先回床上去吧,少東家看見了要罵我的。」


  王雲仙可是個惹不起的祖宗。


  見梁佩秋置若罔聞,怔愣望著空空的箱籠,白梨心下一嘆,抱起被子,囫圇罩住梁佩秋,隨即手腳麻利地在屋子裡翻找起來。


  到後來能藏東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床褥也掀了起來,除了幾樣她本就放在心尖尖上妥善收藏的物件,再也沒有別的了。


  王雲仙過來的時候,天已擦黑,遠山只餘一道殘影,稀碎的,照不見屋內的昏暗。


  天黑了還不點燈,王雲仙隨手招了白梨就要罵,卻見白梨手指壓唇,示意他噤聲,又指了指屋內。


  王雲仙下意識放輕腳步,湊到屋邊往裡一探。最後那絲天光燒透了,淋在少年人肩上,凸起的后甲骨勾畫出她形銷骨立的一隅。


  她靠牆坐著,一動不動。


  白梨又指了一個方向,王雲仙這才注意到她膝上擺著的物件,挨次是陶泥小兔、醬燒肘子洗凈晾乾后的油紙,寫有梁玉瓷行的廢紙糰子,一本在泥水裡淌過《橫渠語錄》,並一隻暗紋纏生的春鶯夏蟬青花碗。


  寥寥幾樣東西,何以慰藉對故人的思念?


  從前看她每晚不睡覺往樹上爬,他就知道了,梁佩秋的心不屬於她自己。而今徐稚柳去了,她的心又要如何安放?

  王雲仙暗自捏緊了拳頭,沉吟再三,沒有上前打擾,不想梁佩秋髮現了他,轉過臉來問道:「雲仙,有事嗎?」


  王雲仙腳步一頓,眼裡直發酸。


  多少天了,她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以前她常怪他,徐稚柳出事他隱瞞不說,為此和他吵過鬧過冷戰過,那日他卻是一點也不敢耽擱,緊趕慢趕第一時間趕來給她報信,不想竟連累她斷了條腿。


  一個女兒家,以後變成個跛子,她怎麼想的?


  她怎麼敢!

  王雲仙無數次想罵醒她,想狠狠給她幾拳,可一想到她不管不顧衝進窯爐、冒著燙爛手指也要掃拾徐稚柳骨灰的模樣,他說不出口,心疼地快要滿溢出來。


  一個陶瓷人,一個多年以來專註陶事跟火爐打交道的人,會不清楚手有多重要嗎?可她竟忘乎所以至生死不顧,這樣的她,還會在意自己是誰嗎?還會在意梁佩秋究竟是誰嗎?

  想到這一點,王雲仙既怒且憐,對她已再無更多要求,只盼著她能好起來,儘快地好起來。


  似乎只要她能好起來,一切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沒事,來看看你。」他擺擺手,故作隨性的姿態,「你怎麼坐在地上?小心著涼了,快回床上。」


  「地上坐著舒服。」


  「下腳的地方,怎麼能比床上舒服?」


  梁佩秋淺淺一笑:「地上涼,硬硬的,摸著真實。」


  王雲仙聽她這麼說,好不容易壓下的酸澀再次上涌,眼前陡然升起一片水汽,叫他快要看不清她的笑。


  他背過身去,假意訓斥白梨,飛快地拭去淚水。


  梁佩秋沒再拒絕,聽話地回到床上,只膝上那些東西誰也不能碰,需得她自己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


  王雲仙一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不過梁佩秋了解他,這人藏不住事,既然來了,就算現在不說,早晚也會忍不住自己說出來。


  「雲仙,有話要對我說吧?」


  三個多月了,她自暴自棄地把自己扔在小青苑,對窯口的事不管不問,既擔著把樁的名頭,吃喝花銷都在窯里,又厚著臉皮當閑人,拿一點小傷小痛當免死金牌,別說王雲仙,任誰都忍不了。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等著審判結果。


  王雲仙搬一張杌子坐到床前,顧自發了會呆,長長一聲嘆息。


  「也不知道現在外頭是什麼世道,凈出幺蛾子。前一波才剛消停,就又……」還回回都是他來報信,可就算沒有他,這事兒能瞞得住嗎? 王雲仙思量許久,還是說了,「夏大人死了。」


  梁佩秋神色一頓。


  「夏瑛大人?」


  王雲仙點點頭:「晌午發現的,屍體泡在河裡不知多久,已經發臭了。」


  想到這裡,王雲仙又是長長一嘆。


  前兒個聽老頭講,他們一群人以夏瑛為首,幾方瓷業泰斗作陪,還聚首在江水樓,為百采改革推行近半年收穫的成效而大喜,預備聯合三窯九會擬定章程,大力推廣到各大民窯、坯戶當中……


  誰承想一轉眼就出事了。


  要細細咂摸的話,興許當晚夏瑛就出事了。


  夏瑛一直沒有放棄組建陶業監察會,而這正是安十九不可碰觸的紅線。雙方角力時久,一直僵持不下。


  而今百采新政初見成效,夏瑛只需陳情皇帝,不需安十九同意,陶業監察會就能成立。


  故而,安十九必定要阻撓新政的實行。


  可話說回來,如果是為剎停百采改革,安慶窯才是禍首,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他?王瑜往好的方向想,安慶窯得配合御窯廠承辦萬壽瓷,還有利用價值。


  夏瑛才是布局之人,正所謂樹倒猢猻散,興許在安十九眼裡,他們這些猢猻根本算不上對手吧?


  父子倆關上門商量了半下午,說得王瑜口乾舌燥,末了推推他,「你去跑一趟,和佩秋交代一聲,勸勸她,人死不能復生,活人哪有被死人帶累的道理?她還有窯務在身,總不能一直一蹶不振。」


  「為什麼又是我?」王雲仙委屈。


  王瑜假裝沒聽到,感慨萬千:「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還是當官的,皇帝特批的浮梁縣令,有什麼用……上頭的手伸不到這犄角旮旯來,讓個太監欺君罔世,想是景德鎮逃不出的噩運啊。」


  此時已近天黑,小廝過來掌了燭火沒退下,磨蹭著聽主家談話,不想被王雲仙捉個正著。只那一眼,小廝驚覺少年人目光幽深,隱含威勢,忙再三告罪,垂頭退下。


  王瑜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對王雲仙的成長感到欣慰:「不必擔心,現在哪家關起門來不罵太監?」


  他不知想到什麼,竟還笑得出來,「徐忠那個老東西肯定罵得最凶!」


  沒了徐稚柳運籌帷幄,再不得安十九的看重,湖田窯一落千丈。


  「徐大東家近來如何?」


  「他算哪門子的大東家,一個甩手掌柜也配?」話雖如此,王瑜還是嘟噥了一句,「不好,整天喝得爛醉,成個大酒鬼了。」


  王瑜總歸還是氣惱多於氣恨。


  原先他和徐忠各自霸佔一片山頭,斗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比技藝、比銷量,比包燒青,甚至還比誰家請的班子戲唱得好,可不管怎麼鬥法都沒有禍及人命,偶還有點棋逢對手的相惜之感,平時碰到面吵吵嚷嚷,也不是不能同坐一席喝杯交心酒,直到倒窯事故的發生。


  那時夏瑛和安十九打擂台,他們都被架在火上烤,沒得選擇。


  徐稚柳借安十九之手,趁機將湖田窯推至民窯榜首,佔據天下第一的席位,那段時間湖田窯稱得上富貴盈門。


  「光瞧那老小子出門前呼後擁的派頭,不知情的還以為某官家大老爺巡街呢。可又怎麼樣?」


  徐稚柳一死,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我算眼睜睜見了一回什麼叫做人走茶涼,你知道外面怎麼說的吧?風光的時候上趕著追捧,誰瞅著不是好人?可一出事,這人心啊,怎麼能臟成那樣?」


  曾經的功績都變成有利可圖的私心,白的統統給你描成黑的,個個都是殺人無形的好手,一張嘴就能給人判死刑,縱觀景德上下,竟只有江水樓的說書先生有一說一,還能講幾句公道話,提起曾經風光無兩的大才子,亦是不勝唏噓。


  「你說已這種境況了,都知道雞蛋碰不過石頭,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一家老小想想,還有一家窯廠呢,跟個太監置什麼氣?偏那老小子轉不過彎來,裡外不遮掩,逢人就罵太監沒良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當日在湖田窯,就是夏瑛都準備停火了,徐稚柳曾為安十九鞍前馬後,那廝竟要——竟要將他化為灰燼,你說,這番做派怎能不令人寒心?以後誰還敢盡心為他賣命?那就是頭喂不熟的狼啊!」


  王瑜說到興處,又有幾分隱秘的沾沾自喜。說到底,他也曾暗作推手,利用時局,望能殺出一條血路,稱王稱霸。


  而今,徐稚柳殺身成仁,也算為他投石問路了。


  他看清太監的德性和手段,今後的路更要三思而後行。王雲仙聽自家老父親說這些,原還聽得仔細,到後來總覺哪裡不對味。


  細細看去,老頭又有不同。


  近來他常感覺老頭不是他認識的老頭。想必人都有兩三面吧,他正在逐一見到老頭的更多面。


  王瑜似也察覺到小兒子的目光,不怕被他看清自己的算計,迎上去,輕笑著拍拍他肩膀:「總之,那老小子倘若繼續作死下去,我看湖田窯……危矣。」


  安十九雖未直接動手,但誰還敢跟湖田窯往來?架空了他家的生產,一大幫人不得喝西北風去?


  王瑜雙手按在膝蓋上,搓了搓腿,忽而生出幾分苦中作樂的怡然:「現在夏瑛沒了,景德鎮窯業以後都得聽太監的,就算再來個縣官,估計也越不過他去。夏瑛盛名在外,擔著西南酷吏的名頭,空降到此,整頓瓷業,誰暗地裡沒有為他捏一把汗?到底好人不長命啊……我先前站在夏大人這頭和太監叫板,估摸下一個要被清算的對象,就是我了。不過你不用擔心,萬壽瓷還得交給安慶窯來燒,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再說還有徐忠那老傻子沖在前頭呢……」


  話是這麼說,可安十九的手腕他們都領教過,誰能不怕?王雲仙略帶憂心地看向王瑜,王瑜沖他點頭示意,「去吧。」


  王雲仙就被推到梁佩秋床前,他習慣性地給她拉高被子,怕她著涼,叮嚀一頓后,和她干對著眼。


  她的擔憂寫在眼裡,王瑜是怎麼安慰他的,他就怎麼照實安慰她。用王瑜的話說,只要他們聽話,安十九也不是什麼殺人成性的妖怪,頂多就是貪得多點,他們賺得少點。


  別的沒什麼,用不著害怕。


  梁佩秋默默應聲好。


  王雲仙又道:「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才三個月,還要好好休養,不能掉以輕心。我已託人去尋訪名醫了,聽說蘇杭一帶有位正骨高手,卧床十幾年的也能給治好,還跟原來一樣活蹦亂跳。咱家船運能到蘇杭,想來很快就有消息了。」


  他說著笑了起來,「佩秋,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腿,別怕,你還小,身體還能長呢,骨頭也會長好的。以後你會帶著我王家窯的瓷器去很多很多地方,蘇杭也好,京城也罷,你朝外面看看,天大地大,一定還有屬於你的湖光山色。」


  梁佩秋眼眶一酸,低下頭去。


  王雲仙多年以來不理俗務,好吃懶做,為的就是保留個性,做個閑雲野鶴的性情中人。梁佩秋知曉他的志向,便知曉他說這一番話的目的。


  或許不是他自願的,或許是王瑜的意思,他或許懂,又或許不懂,總之,梁佩秋看清了夏瑛死後安慶窯面臨的困境。


  原先王瑜瞧不起徐忠為貴人鞍前馬後、點頭哈腰的卑賤樣兒,曾明言商賈雖輕,但可卑不可賤。景德鎮的窯戶坯戶們既是商人,更是手藝人,身上得有風骨,做出來的瓷器才能受人賞識。


  她一直謹記在心,可如今安十九稱霸江西,向來為權貴折腰的徐忠都站了起來,而他們卻要為長遠計,低下頭去,成為自己最厭棄的那一類人。


  如此,失了風骨,卻能活著,又將如何抉擇?

  可悲的是,王雲仙既當了王瑜的信使,又於心不忍,看懂了她的心,非但沒有指責,沒有催促,沒有將把樁的責任加之於她,面對外憂內患,甚至盼著她振作起來,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而她自始至終都知道,答案是不可能。


  難道她就沒想過嗎?只要她出面對安十九服軟,單憑她包燒青的本事,誰敢拿安慶窯開刀?安十九左不過是咽不下那口氣罷了。


  只要她低頭,讓安十九出了氣,那麼,憑著萬慶皇帝對青花瓷的喜愛,誰也不必害怕,不必憂懼會落個和徐稚柳、夏瑛一樣的下場。


  可她偏不。


  她不會對欺辱過徐稚柳的人低頭,死也不會。


  「如果我去求他了,柳哥會怎麼想我?我已經弄丟了他送我的生辰禮,是他親手做的,唯一一件他送我的生辰禮……」


  梁佩秋不知道該怎麼辦,既恨安十九,更恨自己,恨世道不平,恨無能為力。


  在王雲仙離開很久后,她再一次坐回地上。


  那裡又亮又硬。


  摸著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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