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第29章 

  二人出了安慶窯,吳寅即要和徐稚柳揮別,趕回家去。 

  他在衙署附近置辦了一所宅邸,平素不住衙署,除了日常點卯,偶郊外練馬外,其餘時間多數宅在家中,外頭的酒肆茶樓他全無興趣,也不愛胡混。 

  這點徐稚柳是知曉的,只看他腳步匆匆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裡藏了美嬌娥。 

  吳寅大笑:「美嬌娥確有一個,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小妹。」 

  徐稚柳微怔:「令妹隨你一道赴任?」 

  「不是,她到了年紀,家裡要給她說親,她不樂意就偷跑了出來。」 

  按說這屬於官家小姐的忌諱,不能和外人說的,傳出去對小姐名聲不好,不過吳寅曉得徐稚柳不是多嘴的人,凡事到了他那兒,他心裡都有一張譜。 

  該不該說的,量他知道分寸。 

  吳寅點到即止,後面的不再細說,徐稚柳也不再問,只道:「你要趕回去陪她?」 

  「今兒個答應了帶她去江水樓吃早點的,眼看就要過時辰了。」 

  吳寅一邊說著就要跑,豈料腳步剛抬起,袖子被人揪住。 

  他回頭看去,滿眼疑惑:「還有事兒?」 

  這話問出口的瞬間,一絲不祥之感劃過心頭,吳寅料到不妙,果真徐稚柳笑了笑。 

  那笑在吳寅看來是極為狡猾的,看似帶著些許為難,可他仍舊毫不猶豫地開口。 

  「恐怕要讓你失約了。」 

  吳寅深吸一口氣:「你且說來聽聽。」 

  徐稚柳上前一步,附在吳寅耳邊說了句什麼。 

  吳寅神色大變:「你沒有和我開玩笑?」 

  「吳兄,我昨晚在縣衙出現過,約莫撇不清嫌疑,一旦安慶窯找不到人,我湖田窯也不會安全。」 

  「那女子同你有何關係?」 

  「我不認識她。」 

  「那你……」 

  徐稚柳目光微閃,神色鄭重:「信我。」 

  雖則他們才相識不久,但吳寅性情如此,一旦結交了誰,輕易不會背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徐稚柳的為人。 

  膽敢和宦官叫囂的一介平民,平生他只見過面前這人,論年紀與自己不相上下,可膽識卻超出許多軍中子弟。 

  吳寅被「發賣」到了這太平地界,正愁一身本事無處施展,遇見了徐稚柳,也不知幸還是不幸。 

  他沉思半晌,聲音越發深沉:「找到后如何處理?」 

  徐稚柳回首望向安慶窯,灰色屋脊上停著一排麻雀,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躍過那高高的照牆,裡面是成排的窯房和燒瓷的窯廠。 

  透過連天的火光,他彷彿能看見走在磚窯背上的人。那人永遠脊背挺直,穿著素凈,皮膚白皙,似一面絹帛,點綴著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 

  他年紀輕輕,天賦異稟。 

  他是安慶窯的小神爺,更是王雲仙的至親。 

  吳寅似乎洞察到什麼,丟下一句話就走了:「我先去抓人,你想好後傳信給我。」 

  離得遠了,他腳步頓住,再次回頭,目光鎖住身後的男子。 

  坦白說來,張文思勾結叛匪製造暴亂,其罪當誅,他和那個所謂的婉娘,都綁了直接押送回京,交由刑部大理寺去審就好,拐那些個彎彎繞繞做什麼? 

  可他同時也能察覺到,此事關係到安慶窯,或是安慶窯裡面的誰。 

  以至於那男子,明明動了殺心,卻仍徘徊不定。 

  吳寅離開后許久,徐稚柳慢慢走回湖田窯,路上他一直在想吳寅的那句「找到后如何處理」,是呀,該如何處理? 

  殺了嗎?那豈不便宜了張文思。 

  可若不殺,不管交給吳寅還是夏瑛,恐怕都會牽連王雲仙,以至於將佩秋也拖入難堪的境地。 

  這些年來安慶窯日益壯大,已成徐忠最大的心病。若能因此將安慶窯的勢頭壓下去,想必他提出離開湖田窯,徐忠不會多加阻撓。 

  怎麼看,婉娘都不能死。 

  可是…… 

  不知為何,徐稚柳的腦海里總一遍遍回閃過那一夜,那少年披星戴月騎著心愛的馬駒去瑤里向他報信,滿身的風雪掩不住他瘦削的身軀,更藏不住他滿心的赤誠。 

  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樣一個雪夜,他是如何冒著生命危險,跑死一匹馬趕到門前的。 

  況且,他一直有著許許多多的疑惑,關於他如何得知他家在哪裡?那隻被他藏在懷裡熱乎乎的豬蹄,究竟是刻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 

  他們的初見,當真是在鳴泉茶館? 

  他身上的苦橘香氣,牆蔭下無聲無息的月色,掉落在腳邊的梨花,那一幀幀一幕幕,已無聲無息間佔據他大半的心房。 

  他不知怎麼回事,也不知如何面對。 

  或許那是徐稚柳顛沛的半生里,唯一照進陰隙的光亮吧? 

  他只是想著,若然他親手將婉娘送進大獄,禍及王雲仙,他定然會怪他吧?或許,他們還會就此陌路,回到從前素不相識的地步。 

  只是這麼想著,他已然不忍、不願和不甘。 

  可是,當年作為縣丞的張文思,收受賄賂,買通證人,給他父親下了死刑,那筆賬又該如何算? 

  叫他如何忍? 

  * 

  說回張文思,幾次被吳寅和徐稚柳攪擾了行動,他已然料到,安慶窯和湖田窯不像外頭說得勢不兩立,亦或那兩家的少年人當真成了摯友,關係親密到不惜得罪一鎮的縣令。 

  回想那晚徐稚柳突然登門造訪,說什麼染病,一直在府內休養,沒來得及拜訪。 

  呸,哪有大晚上來人家裡拜見的道理! 

  本就存了疑慮,再看他顧左右而言他,張文思料到這廝是在拖延時間,也猜到王雲仙那頭出了岔子。 

  正巧隨從來找,他二話不說就把人趕了出去,可到底晚了一步。 

  不僅王雲仙跑了,婉娘也跑了。 

  看到屋裡橫七豎八的桌椅矮凳,他心道不好,事情必然敗露。 

  此時去追,也不知婉娘哪來的本事,竟像土遁了般,找了一夜仍舊不見蹤影。 

  婉娘其人看似粗莽,實則心細,能擔得起一寨之主,自然不是尋常嘍啰。可景德鎮巴掌大點的地方,還真能憑空消失不成? 

  昨晚那時辰,城門早就關了,婉娘不可能跑得出去,一定還在鎮上。 

  張文思細細思索一番,立刻招手:「王進,即刻集齊人馬,速去城門口巡防。」 

  「那鎮上呢?」 

  「先且放一放。」張文思道,「這回若再讓人跑了,我看你這衙頭也別幹了,有多遠滾多遠。」 

  叫王進的這人,正是此前大張旗鼓去安慶窯搜人的官差。 

  被吳寅襲擊的那一下子,使得他小腿肚子至今仍陣陣發痛。可張文思發了死令,他不敢不從,隨即應下,帶了人馬往城門集結。 

  同一時間,吳寅所轄巡檢司業已到了城門口。 

  兩方人馬一前一後,將城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與此同時,剛剛經過重重篩查的一駕馬車,徐徐入城。 

  待離城門稍遠一些,駕馬的小廝吁了口氣,回頭對車內人道:「少爺,方才可把小人嚇得不輕,聽說是什麼江洋大盜,竊了府衙重要文書,正在進行全城搜捕。也不知那大盜何方神聖,怎麼趕巧在咱們進鎮的時候出了事?可真是倒了大霉。」 

  正說著,馬車一個顛簸,劇烈地往下一沉。 

  小廝「哎喲」連叫幾聲,著急忙慌地把馬兒叫停。 

  回頭一看,少爺跌了個四仰八叉,一顆碩大無比的腦袋正探出車外,躺趴在車廂里的樣子活像個大王八。 

  小廝強忍笑意,上去扶人。 

  周雅面色不虞,勉力維持著在外的風度翩翩,咬牙對小廝道:「你怎麼駕的車?是想把少爺我摔死不成?」 

  「小人怎敢!」小廝忙說了通好話,解釋自己的無心之失。 

  周雅看周圍有人觀望,沒再多言,讓小廝下去察看。 

  趕巧早一步進鎮子打點的管家一行回來接洽,小廝匆忙下蹲,不及掃一眼馬車廂底,就跑上前去,由著管家領路,驅車帶他們前往湖田窯。 

  此次周雅之行,是為和徐鷂相看。 

  一行人出自祁門大戶,路上走得低調,到了景德鎮也不想惹人注意,遂都沒在意突然發生的小事。 

  車馬轔轔進入湖田窯,經前進院子的排排窯房和火燒窯,到了徐家后宅。 

  徐忠親自來接,徐稚柳也在一旁作陪。 

  周雅在管家陪同下,談吐得宜,進退有方,怎麼看都是一方謙謙君子,不怪出自大戶人家。 

  徐忠越看越滿意,令下人前去通傳,叫小姐過來見客。 

  商戶人家雖也有男女大防那些個規矩,但怎麼都比不上鐘鳴鼎食的世家大族。 

  既是在自家,也有父親兄長在,彼此見見說兩句話不算什麼。 

  徐鷂很快來了,與周雅見禮后,心頭略略有些失望。 

  不是周雅不好,實在是珠玉在前。 

  有徐稚柳在,周雅哪哪看都稍顯平庸,頭有些大,臉上泛著油光,小小年紀蓄了髯,看似是為了沉穩些,可實在有點老氣。 

  看穿著打扮是奔著文人風雅的派頭去的,可打量她的一雙眼睛,卻沒丁點風度。 

  哪有第一回見小姐,就從頭看到尾的。 

  即便她是商戶出身,也覺對方失禮,要麼就是不把她看在眼裡。 

  徐鷂略坐片刻,和周雅說了幾句客套話,隨後使眼色給徐稚柳,小嘴翹得能掛油壺,顯是不高興的。 

  徐稚柳把她當成親妹妹,對她的親事也格外上心,是以一大堆事等著他去處理,還是抽空過來見了人。 

  他自然沒錯過周雅的動作,心下有數,朝阿鷂一揮手。 

  阿鷂當即找了個借口,高高興興地離去了。 

  此後周雅每每想要和未來岳父說些什麼,徐稚柳總適時地說上兩句,阻斷兩方和親的進程,且看他在一旁隨意作陪,不似主人家的樣子,可又八風不動,端著兄長的架子。 

  周雅知曉其身份,不敢多言,想要討好,徐稚柳亦不接茬。 

  幾次之後,連徐忠也感覺到不對,忙將人分開,遣了徐稚柳去窯上看看。 

  徐稚柳只給了徐忠一個眼神,信步離去。 

  周雅忍不住問:「徐伯父,少東家可是對我有哪裡不滿?」 

  徐忠原想說他能有什麼不滿,隨即想到徐稚柳離去前那一眼,心裡打鼓,遂咳嗽兩聲,打哈哈道:「賢侄會錯意了。「 

  怕周雅不信,忙轉移話頭,「賢侄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不如我先帶你等前去安置?晚間家中設宴款待,屆時咱們再好好聊上一聊。」 

  卻說那頭,徐鷂一走出院子就和身邊丫鬟抱怨起周雅的失禮,丫鬟們心知老爺對這乘龍快婿滿意得很,不敢隨便接話,唯恐壞了事被打出門去。 

  徐鷂氣餒,想找個人倒苦水,可是想遍一圈,湖田窯里沒有合適的人選,於是將目光放到外頭。 

  這麼一來,倒真讓她想起個人。 

  「噯,你們說,如果今兒周雅來的日子,我眼巴巴去找安慶窯的小神爺,傳到外頭爹爹會不會氣死?」 

  左右她和徐稚柳親事黃了,在鎮內人盡皆知。為他們二人寫的話本子足有數十個版本,有遺憾青梅竹馬沒能白頭偕老的,也有感慨多年相伴敵不過門第禮俗的,更有甚者,為纏綿悱惻的愛情慘淡收場而打抱不平,光是她聽過的就不下十個。 

  那麼,也不差再添上一個她和梁佩秋看對眼的版本。 

  如此似乎還更圓滿些。 

  「一個是湖田窯的小諸葛,一個是安慶窯的小神爺,且看兩大民窯魁首,為紅顏大打出手,是友是敵,還待分曉」! 

  連故事台本她都想好了,說來那些茶館還得感謝她呢。 

  阿鷂想著有趣,起了興頭,也存心想驗一驗那位小神爺同阿謙哥哥的友情,便不再猶豫,叫上丫鬟出門。 

  丫鬟們連連後退。 

  阿鷂不管,徑自朝後院走去。這趟周雅過來,一行人帶了不少禮品,正在同管家核對單子,一一擺進庫房。 

  那應是周雅的馬車,車駕簇新,均為上好紅木打造,車轅懸挂珠環佩飾等,莊嚴不失華貴。 

  徐鷂正打算評頭論足一番,忽然後脖子一涼。 

  她微微側首,餘光瞥見一道鋒利的銀光,頓時冷汗涔涔。 

  「不準說話。」 

  對方開了口。 

  竟然是個女人。 

   不更新通常有兩個原因,一是懶癌發作,而是卡文,卡卡卡卡卡卡,卡起來要命的那種。後者可能性更大,畢竟我這麼勤奮不是?(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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