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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良庖與少年

  第三十六章 良庖與少年

  清晨

  一聲雞鳴隔著雨幕遙遙傳來,喚醒沉睡中的人們。

  後山小屋

  灰衣少年猶如丟失了魂魄的軀殼,僵直的躺在冰涼的地面上,直到雞鳴傳來時,他空洞布滿血絲的瞳孔,才微微的轉動了一下。

  他一宿沒合眼,整個精神一直沉浸在晦暗的絕望中。

  武道是通向與落雪重逢最近的橋樑,他一直相信,只要自己順著這條路走,總有一天會見到落雪的。

  他也一直堅信,路的盡頭就是那鐫刻在靈魂深處,最熟悉的一抹身影。

  而如今這橋樑轟然崩塌,他就像一個墜入深淵之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離那抹身影越來越遠,伸出去的手,想要挽留,抓住的卻是虛無的空洞。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拉拽著少年的心魂,墮入那無底之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扭轉著僵硬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出了門。

  雨,從昨天一直下到現在。

  淅淅瀝瀝,如絲絲銀線,從天幕灑下,沾染了少年的發梢,浸濕了薄薄的灰衣。

  他神色木然,仿若未覺,邁著僵硬的步伐,習慣性的往伙食房方向走去。

  失魂落魄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沒在了雨幕之中。

  韓林

  曾經千葉門長老團御用良庖,因其廚藝精湛而在門內備受敬重。

  他做的菜不僅美味,還能通過各種搭配,將食材原有的營養價值提高數倍有餘。

  就連別人頗為頭痛的妖獸肉,經過他的特殊手法處理腌制后,其內所蘊含的營養價值,也是呈幾何倍數噌噌往上漲。

  因此,大長老李滄海常常戲稱他為『韓藥師』!

  意思是,他做的菜,能跟煉藥房裡那幾個老傢伙煉的丹藥相媲美了,甚至在有些地方還猶有勝之。

  畢竟千葉門只是個小門小派,願意來紮根的煉丹師,也只是些不入流的存在。

  他們那點雕蟲小技,可能在真正的煉丹大師眼裡,只能用不堪入目來形容,給冠以『煉丹師』的頭銜,都有辱沒這稱號的嫌疑。

  但,就是這麼濫竽充數的『煉丹師』,在千葉門內,都得當祖宗一樣伺候著。

  煉的丹,像是煉丹爐里未完全熔煉的各種藥材渣,雜糅而成的泥丸子。

  其藥性雖有幾分,但包含更多的卻是丹毒。

  換句話說,吃了丹藥,吸納其效用后,還得花費一定時間來祛除丹毒。

  這就相當於一個人想放屁,結果沒把住門兒,竄了一褲襠稀,屁雖放了,卻著實讓人痛快不起來。

  這個時候韓林的出現,卻是讓千葉門見識短淺的六大長老,齊齊眼前一亮。

  食材中所蘊含的能量,雖然沒有藥材中精純,但一個人若長期食用,對其身體,和境界都有穩固的提升,毫無副作用的提升,更不用擔心有毒之類的問題。

  是以,大長老李滄海對其推崇有加,不惜『昧著良心』,自私一把,只讓千葉門七大長老,才能享受到韓林廚藝所帶來的魅力。

  在丹藥與食補雙管齊下之下,他們的境界都逐步提升著。

  「丹王之名天下曉,千葉門中有韓老!」

  這句貫口,至今還被門下弟子時有提起。

  以前大家念叨的時候,都是滿懷敬仰之情,而現在多半是嘲笑譏諷。

  大概在五年前,就因為韓林與王龍走得近,讓大長老李滄海起了猜忌之心,從而成為了大長老與王龍之間博弈的犧牲品。

  相比於韓林所展現的好處,李滄海更加信奉於自己的座右銘——心不狠,江山不穩!

  是以,李滄海曾經賜予他的榮耀,將其全部被沒收,還給他貼上了一個『中飽私囊』的標籤。

  『以做菜為名,私自剋扣食材分量,留作自用』,此事一經公布,轟動了整個山門。

  韓林可是長老團的御用良庖。

  長老們平時所吃的食材無不是靈珍山饈,富含濃郁的天地能量,具有極大的藥用價值,長期食用還有助於境界的提升,無任何副作用,其珍貴程度不亞於天材地寶,靈丹妙藥。

  他中飽私囊的做法,無疑有阻長老武道之嫌,犯了武者的大忌。

  大長老這一手黑鍋,直接讓韓林得罪了其他五位長老,其後果自然是很嚴重的,連王龍厚著臉皮出面,也保不住他。

  受過宗門極刑,一身修為被硬生生打落一個大境界,根基受損嚴重,已無恢復的可能,而臉上的傷,也落了個終生隱疾。

  一般人可能會心灰意冷,就此黯然離去,但他卻選擇留了下來,留在這個自己已聲名狼藉的地方。

  曾身處高位的他,其骨子裡的驕傲,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與衡量的。

  他絕不允許自己,像一條喪家之犬狼狽離開。

  千葉門是他榮耀的起始之地,他不想就此成為自己的落幕之所。

  王龍在門內雖然處處受大長老打壓,但他切切實實是千葉門的七大長老之一,手中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實權的,留個人對他來說並不難。

  一隻被拔了牙的狗,大長老也懶得跟他計較了。

  至此千葉門內,正式弟子味鮮堂,丙字型大小廚房出現了一位『冷麵』老人。

  修為低的可憐,區區鍛體四層境,每月拿著微薄的俸祿,兢兢業業的勞作著,毫無怨言。

  曾經地位僅在七位長老之下的他,成為了一個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灰衣弟子。

  就連瘦竹竿兒,一個小小跑堂的,都看不起他,對他毫無敬重可言。

  此時的韓林一手撐傘,漫步於雨幕中,臉上依舊面無表情,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滄桑的眼眸中,偶爾會閃過幾許追憶與悵惘的之色。

  曾經的輝煌一去不復,也失卻了追名求利的心,等一切重歸於靜寂,沉澱后,心若古井,遇風不皺。

  鬢髮漸白的他,如今還留在這裡,只為每天都有機會鑽研他的道。

  世間之道萬千,有武道,符道,丹道,陣道,劍道等等,不一而舉。

  但韓林走的道,卻是最偏門的食之道。

  世人皆知有庖夫這一職者,卻很少有人聽說過此道。

  『吃』是一種本能,人餓了就得吃飯,而武者吃東西,多半是與自身境界掛鉤的,比如丹藥,靈果,武者對此向來是趨之若鶩。

  只有少部分人,才會以『吃』來滿足自身的口腹之慾。

  而有些強大的武者,仗著自身境界高深,直接摒棄了這種如俗世凡人才會擁有的本能。

  他們只吸納天地間的元氣,以追求冥冥中的神道。

  這種事向來被韓林嗤之以鼻。

  人之本,不離凡塵三寸煙火。

  若人人皆以效仿此道,那三千大道——食之道,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自己耗費大半生專研此道,豈不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人有人之道,神有神之道,人、神之道不分,更妄圖以卑弱之力去觸碰那虛無縹緲的神道,這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神道……」

  韓林喃喃低語,透過傘沿望向雨幕中的蒼穹,眼神中包含著嚮往,但更多的是一種迷茫。

  古往今來,追求神道之人,猶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卻只有一人成功過。

  但,那人破碎虛空,飛升之後,便再無消息。

  只餘一個虛無縹緲的成神傳聞,流傳於世間。

  至那以後,整個天下武道沉寂,轉眼便已五千年。

  帶著幾縷沉重,韓林走進了味鮮堂後院,正打算掏鑰匙,開廚房門時,卻突然發現,前方的雨幕里居然站著一個人。

  此人身形瘦弱,面向廚房,猶如一根木頭樁子,直愣愣的杵在那裡,雨水浸濕全身,他卻猶未所覺。

  「黃豆芽,你在搞什麼鬼?」韓林嚴厲出聲,此人雖背對於他,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如今這少年雖已踏入武道,但時日尚淺,根基未穩,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怕是會引起境界下滑,那自己之前的幫襯,豈不是付諸東流了。

  面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自然是想好好的訓斥一番,但下一瞬,到嘴邊的話,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只見少年僵硬的轉過身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空洞無神,他神情麻木,面色晦暗,像極了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

  韓林眉頭緊皺,他不知道少年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夜之間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也沒做多想,趕緊打開廚房門,向站在雨幕里的少年吼道:「你傻站在那裡作甚,還不快進來升火!」

  聲音飄來,少年空洞的眼珠子終是動了動,拖著瘦弱的身軀,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

  廚房內,兩人皆是沉默,唯有韓老持續不斷的切菜聲和灶內偶有響起的柴禾炸裂聲。

  盞茶的功夫,韓老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遞到少年面前。

  「喝了它!」

  短短三個字,聲音嚴厲而低沉,卻透著一絲淡淡的關懷。

  然而,少年卻是猶如未聞,直愣愣的坐在那裡,空洞無神的瞳孔里映照著灶內的火焰,幻隱幻滅。

  韓老眉頭一皺,一聲冷哼,出手如電,手指迅速的在少年胸口處點了幾下。

  只見如木頭樁子的少年,無意識的張開了嘴。

  趁此機會,韓老捏著他的鼻子,將手裡的薑湯猛地灌了進去。

  與此同時,一股暖流在少年體內蔓延開來,像涓涓溫柔的風,拂向千山,途徑四肢百骸,逐漸包裹著他那顆冰冷沉寂的心。

  一絲溫暖,就此在心間流淌。

  這溫暖不僅僅是湯的熱度,更多的是他小時候才體驗過的,來自家人的關懷。

  他很熟悉。

  那一直被當做醇香的美酒,珍藏在內心深處,也只有在夜深人靜,感到孤獨時,他才會挖出來和著往日的記憶,慢慢回味的溫暖,卻於此刻浮現了出來。

  「家人……姐姐……落雪……」

  少年喉嚨間發出低沉的輕念,空洞的雙目,霎時間恢復了幾許靈光,兩行清淚,驀然流下,神色凄然。

  武道之路斷絕的無力感,無法完成承諾的愧疚感,與落雪重逢遙遙無期的恐懼感,自責感,在其清醒的那一剎那,如泄閘的洪水,兇猛的侵蝕著他那顆佯裝成熟的心。

  昏睡五年的空白期,年齡十八的他,其心智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從醒來后,他對武道世界的迷茫與恐懼,被其有意識的拋在內心的角落裡,僅被那一絲嚮往與新奇,牽引向前。

  為了讓自己活得不再空洞,或是彌補沒能履行和老乞丐同死的愧疚,他給自己定了目標——找到荊落雪!

  一直以來,他都向著這個目標前進,無論再苦再累,他都能堅持。

  只是如今……

  韓林張了張嘴,想要勸說,卻是化作了一聲輕嘆。

  他不知緣由,貿然開口,只怕會起反效果。

  讓他自己冷靜冷靜也好!

  就這樣,廚房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時間悄然,又是盞茶功夫的時間過去,少年身上的灰衣被灶內的火,烘烤的差不多幹了,韓林見他還沉浸在那莫名的情緒中,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少年這麼耽擱下去,他今天怕是難以開工。

  當下便輕咳一聲,道:「你先去山上砍兩個時辰的柴,量要比平時多一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武道已入境,偷懶可不行!」

  少年心思敏*感,此時又處在低迷時期,韓林怕自己的話讓少年往不好的方向想,便在話末加了一句:「今天是月底,來吃飯的人要比平時多很多!」

  他的意思是,來吃飯的人多,做的菜也就多,消耗柴禾的量自然也會增加,所以才會讓他多砍一倍的柴,並不沒有壓榨他的想法。

  但話剛說完,韓老就有些後悔了,面前這小子與自己非親非故的,他愛咋想咋想,自己解釋個什麼勁兒!

  也不知道少年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只見他站起身來,默默的背上繩子,向門外走去,動作倒是比先前的僵硬要自然很多。

  但卻在要出門的那一剎那,少年跨出去的腳緩緩收了回來。

  「你說,今天是月——末?」低沉的聲音響起,少年微低著頭,額前髮絲垂下,投下一片濃濃的陰翳,叫人看不清表情。

  雖然很奇怪他為什麼會這麼問,但韓林還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少年便一刻不停的離開了。

  「這小子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低沉起來時,氣場還挺足!」

  韓林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內心驚怪不已,尤其是剛才問話時,『月末』兩個字從少年嘴中吐出,那低沉的聲音猶如萬山傾頂,壓抑的氣息讓空氣陡然凝固,心臟都有種驟停的錯覺。

  月末怎麼了?月末礙著他啥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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