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人之術
第五章 相人之術
「啊……哈……」
老乞丐從草垛上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心裡帶著幾分期待。
這個時候荊落雪早就出去幹活兒去了,破廟裡就只剩下他和無淵。
由於今天他也要出去『幹活』兒,耽擱不得,乾枯的手掌在老臉上搓了搓,就跑到旁邊的火堆,手忙腳亂的掏了兩根黑不溜秋的紅薯出來。
「無淵,快……起來吃點東西,我也馬上要出門了!」
老乞丐有些焦急的喊道,一邊用手扒著滾燙的紅薯皮,燙的他聲調都變了。
「……」荊無淵默默的從稻草窩裡爬了起來,揉著一雙惺忪的睡眼。
老乞丐笑了笑,把手裡的紅薯遞了過去,低聲道:「今天去不去?」
話裡帶著三分隨意七分擔憂。
今天他要出去,就意味著無淵又得一個人在破廟待上一天,這讓他不得不擔憂無淵的心理狀況。
「……去,我想去!」荊無淵剛想搖頭,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頓時改變了注意。
聽到這回答,老乞丐頓時一怔,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
他只是擔心無淵的心理狀況,才隨口這麼一問,以往無淵都不會去的,哪知道今天他突然改性了,這讓老乞丐有些始料未及。
一想到帶著無淵出去乞討,被落雪發現的後果,老乞丐渾身直冒冷汗。
但此時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老乞丐想要收回都不可能,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好,不過……這件事你可不能跟落雪說!」
「好!」
「哈哈……成!趁著天早,我們趕緊過去!」無淵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卻是讓老乞丐如釋重負,胃口大開,兩三口就把手裡的紅薯給啃完了。
荊無淵之所以答應,主要還是因為昨天老乞丐提到的『送他去學府』的事兒。
雖然當時老乞丐可能是隨口一提,但無淵卻是放在了心上。
他就怕老乞丐為此做出什麼傻事兒來!
所以,從今以後他只能盡量轉移對讀書識字的興趣,老乞丐或許就不會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了。
荊無淵年紀雖小,但心理卻很成熟。這幾年的孤獨,讓他學會了思考,表面木楞的他,其實內心比誰都清明。
只是沉默寡言的他很少表達出來。
這件事他依舊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來化解。
出門前,老乞丐就著火堆里的草木灰把荊無淵蠟黃的臉上抹了個漆黑,就連露出的手腕腳踝都沒放過。
畢竟他們是去乞討,由於落雪的緣故,荊無淵現在的樣子也太沒有職業『操』守了。
嗯!這樣看起來就『可憐』多了!
老乞丐滿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傑作,不等荊無淵做何反應,就帶著他匆匆出門去了。
風丘城雖說不大,但也分東西兩城。
西城因為靠近戰場的緣故,時常傳來兩軍交戰聲,百姓們不堪其擾,紛紛移居到東城,這也導致東西兩城人口落差極大。
久而久之,西城變成了窮人們的集聚地,東城成了有錢人的天堂!
而荊無淵他們住的破廟便是西城最偏遠的角落。
東城
兩個衣衫襤褸,在人盡華服的繁華街道上顯得尤為突出。
這倆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身形皆顯消瘦,正是從西城趕到東城『幹活兒』的老乞丐和荊無淵。
找了塊略顯乾淨的地兒,老乞丐就地一躺,隨手扔了個破碗在身前,一縷縷陽光照耀在身上,別提有多舒適了,搞得他都有點想睡回籠覺的衝動。
荊無淵也沒那麼多講究,席地而坐,看著巷口的繁華,抹得漆黑的小臉上儘是坦然。
對於那些鄙夷、嫌棄、厭惡、嘲弄的目光他直接無視。
早些年,雖然落雪看得緊,但他還是經常偷偷摸摸的跟著老乞丐出來討生活,對於這些,早就習慣了!
「你不是喜歡學東西?」看到百無聊賴的荊無淵,木楞的坐在那裡,老乞丐側過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洋洋的說道:「今天我就教你點新花樣!」
荊無淵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嘿嘿!想學?」老乞丐神秘一笑,把破碗丟了過去,「你先去開個張,我再來教你!」
一邊說一邊揉著自己的肚皮。
荊無淵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廢話,撿起破碗就走了出去。
原本腰桿筆直的少年,直接變成了一個身形佝僂、腿腳不便的『廢人』,髒兮兮的小臉皺成一團,可憐巴巴的望著過往的路人。
「這……這位大哥……」
「滾一邊去!老子這麼貴的衣服,是你能碰的?」
還沒靠近幾步,荊無淵就被人無情喝退開。
「大娘!行行好吧!我已經三天沒……」
「嘿!你這小子,眼瞎啊!管誰叫大娘呢?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死你!」
「對不起!我看錯了,對不起……」
接下來,荊無淵又被一個潑婦罵了一頓,連連道歉,才堪堪躲過一『劫』!
連吃兩個閉門羹,荊無淵沒有絲毫氣餒和生氣,這對他來說早就習慣了,也根本不會把別人的污言穢語放在心裡。
乞丐本就是為世人所唾棄的存在,受人辱罵嘲諷更是家常便飯,更有甚者一天挨幾頓打都是再正常不過了。
乞丐要是記仇,哪能記得過來?
所以小小年紀的荊無淵,早練就了寬廣的胸襟,博大的胸懷,他人的雜言碎語,不過過往煙雲,揮一揮衣袖,便蕩然無存。
經過荊無淵的不懈努力,半柱香的時間,終於是討了一個饅頭回來。
老乞丐也不客氣,笑眯眯的接過去就一陣狂啃,荊無淵對他這副『進食』的畫面,早就見怪不怪了,默默地坐在旁邊等著。
一個饅頭下肚,老乞丐像似恢復了體力,坐起身來娓娓而談:「天下芸芸眾生,人為萬物之靈,卻最是詭譎善變!」
「正所謂人心隔肚皮,要看透一個人,難!要看透一個人的心,更是難上加難。」
「而我今天要教你的,便是相人之術!」
聽到這裡荊無淵精神一振,知道重點來了。
「咳咳……」老乞丐乾咳兩聲,臉不紅氣不喘繼續說道:「雖說要看透一個人很難,但也不是沒有方法,只要方法得當,將其掌握,再由外而內,看透其心也是可行的!」
「什麼……方法?」荊無淵喉嚨滾動,聲音有些發顫。聽老乞丐說得這麼神奇,對這相人之術興趣大增。
老乞丐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根手指來,慢悠悠道:「第一,要學會看人首先要觀其形!」
「這形呢!便是一個人的外形,體貌特徵!」
「世間每個人的形體外貌都不一樣,有些人長得凶神惡煞,有些人長得慈眉善目,而有些人卻是長得忠奸難辨,善惡難分!」
「當然了,也並不是長得凶的就一定是壞人,長得善的就一定是好人!」
「但相由心生,大部分人都適合這個定律!」
「那……還有呢?」荊無淵聽得有些迷糊,總感覺老乞丐說得似是而非的感覺。
「第二點,觀其色!」老乞丐嘬了個牙花兒,慢慢悠悠道,像似沒有察覺荊無淵的困惑,「觀其色,就是看一個人的神色!」
「人在說話做事時,神色不經意間的變換,眼光的波動,肢體動作的變化,往往會暴露其心裡所思所想!」
「那人要是背對著你,或者在陰暗的角落裡,看不到怎麼辦?」荊無淵在破廟多年的孤獨,養成了一個愛思考的習慣,這不,老乞丐剛說完,他緊接著就提出了一個疑點。
可謂是心思縝密,反應敏捷,也不知道是不是靜心口訣起作用了!
「嗯!」老乞丐似乎很滿意荊無淵的反應,點了點頭,在他那幾根枯燥的鬍子上摸了一把,繼續道:「這種情況就要用到第三點,察其言!」
「有些人就喜歡言不由衷,兩面三刀,心口不一,這個時候就要好好分析,他們所說的話語,還有語氣的變動,就算看不到其神色,也能大概的掌握他們心中所想。」
「哎!總的來說要想學會看人,就要學會看其形、觀其色、察其言,這三要素相結合才能看透一個人。」老乞丐說完就陷入了沉默。
他這是在給時間讓荊無淵自己消化,思考他所教的東西。
這些東西都是他當了六十年來的乞丐所悟出來的東西,所謂的相人之術只不過是為了增加荊無淵的興趣,自己編造的。
六十年來他看盡了人世間的是非善惡,人情冷暖,陰暗污穢,他不能將這些醜陋不堪的東西擺在檯面上來講,但他必須教會無淵分辨是非善惡。
現在還有他和落雪護著無淵,將來他死了,落雪出嫁了,無淵一個人要是不明善惡,肯定會吃大虧的。
荊無淵低著頭沉思,眉毛微微皺起,抹得漆黑的小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變化。
待他抬起頭來,老乞丐才幽幽的說道:「我們身為乞丐,聞萬家煙火,食百家飯,不用深究的那麼透徹,只需捂得一點皮毛就可受用終身了!」
「這什麼意思?難道乞討也要看人不成?」
荊無淵心裡有些詫異,他以為老乞丐所講的相人之術,不過是平時生活中,與人交際,辨善惡的能力,絲毫沒有把它跟乞討聯繫起來,但此時老乞丐的話,分明不止於此!
「那是當然!」老乞丐得意的笑了笑,頗有些自傲道:「要不然老頭子我,拿什麼來養活你姐弟兩!」
「剛才只是口頭上說說,現在我親自給你演示一遍,看好了!」
老乞丐頗為自信,站起身來,掂了掂手裡的破碗,盯著過往的路人,就開始尋找起目標。
不多時
一個衣著錦服的婦人手提食盒,悠然走來,老乞丐眼睛一亮,立馬走了過去。
乾枯的手掌端著個破碗,顫顫巍巍的伸了過去,蠟黃乾瘦的老臉皺成一團,像極了被病厄蹂躪過的苦難之人,昏黃的老眼在他刻意的演繹下,甚至能看到兩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夫……夫人,行行好!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聲音有氣無力,一邊說著,喉嚨還配合著滾動了一下。
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就連坐在旁邊的荊無淵都快信以為真了。
更何況這個不明所以的婦人!
「哦……好!你先等一下!」
婦人看了老乞丐一眼,面露不忍,從手中的食盒拿出兩個饅頭遞給他,就快步離開了。
「哼哼!怎麼樣?厲害吧!」老乞丐走了回來,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演的真好!」荊無淵由衷地讚歎道。
「還有呢?」老乞丐遞給荊無淵一個饅頭,自己咬著另一個含糊不清的問道:「我剛才教你的那三點,你就沒看出什麼道道來?」
荊無淵想了想,隨即眼睛一亮:「那個婦人長得面善。」
「還有呢?」老乞丐不慌不忙道。
「恩……」這一次荊無淵陷入了沉思。
「難道是因為那個婦人提了個食盒?」
「你說的這些只是其中的兩點!」老乞丐吃完手中的饅頭,有些悵然道:「不過,你今天剛學,能看出三點來,已經很不錯了!」
不等荊無淵發問,老乞丐又開始侃侃而談:「第一,因為她是個女人,同等境況下,大部分女人比男人心軟,這你總知道吧!」
「第二,就是你說的長得面善,是謂看其形!」
「第三,她手中提了個食盒,這大清早的,應該是給某人送吃食,裡面肯定有東西!」
「第四,她走路時,神態怡然,腳步輕緩,說明她沒有什麼急事,耽擱一點時間也無所謂!我這一去,也不至於惹惱她,這就是所謂的觀其色!」
「第五,運氣!這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這第六嘛,嘿嘿……我的演技,也是不錯的!」
老乞丐挑了挑眉,說道最後還不忘自誇一下,但他這六條理由列出來,卻是讓荊無淵心服口服。
「我們當乞丐的,只要稍微會點看其形,觀其色,就能保證自己不會被餓死,還能少挨幾頓打!」老乞丐喟然嘆道,聲音里夾雜著些許辛酸與無奈。
他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挨了多少打,才被迫領悟到的。
荊無淵又陷入了沉思,老乞丐列舉的一條條理由在他腦海里猶如走馬燈一樣來回切換,再結合老乞丐教的相人之術,試圖吸納其中的要領。
「……呼!」許久,荊無淵吐出了一口濁氣。
「明白了幾分?」老乞丐笑問道。
「……嗯,有所悟!」荊無淵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將心裡的疑惑提了出來:
「人的面相,怎麼能看出善惡來?」
似是意料之中的問題,老乞丐沒有絲毫遲疑道:「正所謂相由心生,人之面相千千萬,但不出一五官!」
「見識的人多了,自有一套識人,辨善惡的本事,我教給你的只是我這些年來的一些拙見,你稍微聽聽,能從中悟到什麼東西,就看你的能力了!」
老乞丐提醒了一句,然後就講述這些年來,自己悟的一些識人本事:「五官分耳、眉、眼、鼻、口,有些人眼睛大的像銅鈴……」
荊無淵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也不嫌棄老乞丐橫飛的唾沫星子。
根據老乞丐所講,他都會在腦海里一筆一畫的描摹。
一個人的五官看似簡單,實則裡面包含了很多學問。
單單一張臉上就分三庭十二宮……
一炷香后
老乞丐終於是說完了!
「理解的如何?」
「一點點!」荊無淵老實回答。
「沒關係!你還小,以後的路長著呢!等你見識的人多了,我這些拙見,怕是入不了你的眼!」老乞丐笑著安慰道。
「怎麼著?要不現在露一手,我在旁邊給你看看問題!」
沉默一會兒,老乞丐提議道,他講的太多,怕荊無淵一時間理解不了,打算在一旁親自指導一下。
這讓荊無淵有種躍躍欲試感。
沒多久,他就拿起破碗,走了出去,開始了受教后的第一次嘗試。
荊無淵清澈的眼睛看著來往的路人,尋找著他的目標,心裡閃過老乞丐剛才所教的三點相人之術。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華裳的婦人,慢慢悠悠的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綠衣丫鬟。
荊無淵心中一定,頓時矮下身來,裝著一副柔軟病殘的樣子,一瘸一拐的走了過去,髒兮兮的小臉皺的跟個苦瓜似的。
「夫人,行……行好吧!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去去去,一邊兒去,別污了我家夫人的眼!」不等華裳婦人說話,綠衣丫鬟上前一步,一臉厭惡的把荊無淵驅趕開來,然後跟著華裳婦人施施然離開了。
「……」荊無淵
「知道為什麼沒成功?」看到荊無淵愁眉苦臉的走了回來,老乞丐有些幸災樂禍。
荊無淵搖了搖頭。
「那個婦人,顴骨突出,臉頰尖翹,一雙丹眼上彎,一看就是克夫相,你還期望她大發善心?」
「至於綠衣丫鬟,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這你總知道吧!」老乞丐點明原因,隨後又說道:「你在破廟待了那麼些年,見識的人少,識人方面缺乏經驗,也很正常,以後多出來走動走動就好了!」
荊無淵垂著頭,似在思索,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後面老乞丐說的那句話。
……
「大哥,行行好吧!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不到半個時辰,荊無淵已經嘗試了好幾次,幾經挫折,依然沒有打斷他對相人之術的興趣。
這一次他攔的是個身長八尺的魁梧壯漢。
壯漢一身黑綢氅衣,八字鬍濃眉大眼,看起來頗有些憨厚,只是好像眼神不怎麼好,差點撞在荊無淵身上。
陡然響起的聲音似嚇到了壯漢,他猛地倒退兩步,眼睛一瞪,正要說話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聲:「劉兄,好久不見啊!」
壯漢扭頭,見來人臉上一喜,隨手掏了兩個銅板扔給荊無淵,就大步走上去跟那人熱情的交談起來。
荊無淵看著破碗里兩枚泛光的銅板,心裡一陣恍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髒兮兮的小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兩個銅板雖然不多,但這是他當乞丐來,第一次討到錢財。
現在的百姓都學精了,就算大發善心都是拿食物打發乞丐,很少有拿錢的。
就連老乞丐那麼精的老油子,也是十天半個月討不到一文錢。
「知道為什麼成功?」看到滿臉喜色走回來的荊無淵,老乞丐問道。
「運氣!」
荊無淵想都沒想,直接回道。
「哈哈……你知道就好!」老乞丐笑了笑:「如果那個人沒來,你覺得壯漢會給錢?」
「我看他長相憨厚,心地應該也不壞,應該會吧!」荊無淵連用兩個『應該』,表現出他心裡是多麼的沒有底氣。
老乞丐卻是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你只看出了其形,卻沒有觀其色,那壯漢走動間,眼神飄忽不定,臉色鄭重,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什麼重要的人,你上去乞討,只會打擾到他,如果不是有人來,你怕是少不了一頓臭罵!」
「哦……看來,我還得感謝那個人了!」
荊無淵看著碗里的兩個銅板慎慎出神,有些言不由衷的說道,也不知道心思飄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