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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第279章 【時間】

  第279章 【時間】


  恍恍惚惚,已是四年。


  盧正義抱著阿勇坐在回國的飛機上,看著旁邊熟睡的張煜,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當初拍完山村老屍,他們便是結伴回了北都。


  當時劇組在拍攝上,盧正義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老張,所以即使是後期的剪輯製作,也需要由他幫忙盯著,給點意見。


  可那都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至於再往後,劇組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執導能力、眼界也愈發的深入,兩人獨處的機會便越來越少。


  如今,盧正義再一次坐在他的身旁,腦海中卻能不由自主想起四年前,他們兩人在飛機上討論山村老屍能不能成功時的意氣風發,再一晃神,眼前便只有一個瘦弱得不似從前,臉色發黑的老張正熟睡著。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


  『四年』這兩個字,以文字的形式在書本上呈現出來,微不足道。


  就好像是歷史書上,楚漢之爭打了四年,劉邦於汜水北岸稱帝,建立漢朝,歷時四年的楚漢爭霸最終以劉邦勝利而告終。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概括了足以改變歷史的一場戰役。


  有時候人們看著歷史書,學著歷史,看著相鄰幾百、上千年的過去,有一種在看一個故事的既視感。


  但那並不是故事,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公元前206年,劉邦平定關中之後,開始準備東進,這個過程在書本上只有一句話,但整個過程做了多少準備,犧牲,並且與他的謀士進行了多少次探討,猶豫多少次才下了決心。


  人們是無法從文字上去真實感受到的。


  就如幾百年後,未來的人們讀著如今發生的歷史,『XXX年,知名恐怖導演盧正義創作了改變舊唐國影視市場的第一部作品』,自己這四年來所做的點點滴滴,可能於後人而言,只不過是一頁書的份量。


  他們會肆意的點評自己的人生,揣測著自己的好惡。


  甚至於,如果出現了文化斷層,可能自己這微薄的一頁紙都要從歷史的長河中被抹去。


  這就是時間。


  一個人貫徹一生的榮耀、輝煌,若是將時間線拉長,那都僅僅只是微不足道的。


  雖然已經見過了很多人的生老病死,但每一次看到,盧正義還是會覺著殘酷。


  或許這也是自己選擇電影的原因之一。


  人們喜歡電影、電視劇、文學……


  或許便是因為能通過這些作品,看到不一樣的人生,將自己原有的時間線,拉得更長。


  「唔,到了?」


  當飛機上的乘務員通過廣播,通知即將下機時,老張終於從睡眠中清醒過來。


  但他並沒有因為這長達幾個小時的睡眠,而精神飽滿,反而臉上滿是疲憊。


  人到了一定的年齡之後,睡眠的時間會越來越少。


  或許是因為睡不著,但偶爾也因為越是長久的睡眠,身體、精神反而越疲憊。


  那種年輕時,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的感覺,都已經快遺忘了。


  「嗯,到了。」


  盧正義笑著點點頭,「準備下機了。」


  一邊說,他一邊拿起旁邊倚著的手杖站起身。


  而在他懷裡睡覺的阿勇,已經利索的往他肩膀上爬。


  在得知自己是要來送梁美娟的兒子,梁樂去高考後,張煜也提出了過來的打算。


  他跟梁美娟認識的時間,並不比盧正義短多少。


  雖然一開始不是很愉快,但後來大家相處得還算不錯,而又因為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讓人覺得遺憾。


  其實原本劇組裡的其他人也想要跟過來,但畢竟高考,盧正義並不希望打擾到梁樂的狀態,所以拒絕了。


  「咱們等下是不是買點什麼東西過去,梁老師的老母親,還健在吧?」張煜也站起身,跟著盧正義從過道下機,「咱們準備點營養品什麼的,這不好空著手過去。」


  「雪茗已經準備好了。」


  盧正義單手拿上行李,「她聽著我說要過來看看梁老師的兒子,也想著抽空過來一趟。」


  「她畢竟是在國內,已經先一步到了。」


  「等下也是她開車來接咱們過去的。」


  張煜愣了一下,接著點點頭,「張總有心了。」


  「還好,其實她跟梁老師也算得上熟。」


  盧正義遲疑著,「當然了,是梁老師單方面跟她相熟,但是雪茗沒有真正見過梁老師。」


  畢竟那段時間,她跟自己幾乎是不離身的狀態。


  所以實際上,張雪茗應當是更傾向於因為自己的承諾,所以一起來了。


  夫妻一體,既然自己與梁美娟約定了,會照顧她的孩子到長大,那這份承諾在婚後,其實也跟雪茗有所關聯。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開了機場。


  很快,他們便找到了停在路邊的張雪茗的車子。


  「小張總。」


  老張從後座上車,便當先打著招呼。


  「張導演,好久不見。」


  張雪茗也禮貌的點點頭,回應著。


  接著,她又看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車的盧正義,「咱們現在是直接過去嗎?」


  「對,已經跟保姆說了我們要過去的事情。」


  盧正義點點頭,「這段時間,小樂都是在家裡備考,比起於跟著大傢伙在學校,他更喜歡一個人在家裡。」


  雖然也有學生備考期間申請在家,完全是為了玩樂。


  但以之前梁樂表現的自覺,即使是不在學校,沒有老師管束著,也能夠自己完成學習任務。


  「聽起來,梁老師的這個兒子倒是個愛學習的。」張煜有些感慨,「不像我家那臭小子,花了一大堆錢去上補習班,最後也沒落得個狀元什麼的,白花了。」


  張雪茗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聽著老張在後頭的抱怨聲,目光有些微妙。


  不過,她並沒有開口。


  「行了,你都不願意花時間去管他,報再多的補習班有什麼用呢。」


  盧正義笑著,嗆了他一嘴。


  「行行行,我跟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合不來。」


  比起於兩個人時,張煜還願意聽進去,這多了個人加一隻貓,哦,還有一條蛇,他就有些不情願了。


  「不過這梁老師,可惜了。」


  但接著,他從車窗看向外邊的世界,「好死不如賴活著,我要是有機會做鬼,我肯定是不願意走的。」


  「不就是對自己的要求高一點嗎?我能做到的。」


  「只要不離開,我什麼都願意做的。」


  他似乎不理解,為什麼梁老師明明那麼好的『福緣』,卻沒有好好珍惜。


  「人都有各自的選擇吧。」


  盧正義輕聲回著,沒多說什麼。 他並沒有跟老張提起過,關於劉保寧所看見的事情。


  就如李珍喜所說的一樣,這種事情,不好說得太直白。


  現在老張不知道,還能過得下去。


  這要是知道了,興許身體直轉急下,直接就該回家躺床上等著大限了。


  很多病人都是這樣的,沒查出來怎麼之前,還能過得好好的,扛著米袋上樓都能有說有笑的,看著跟沒事人一樣。


  可一旦查出來了,整個人的面相都變了,垂暮之氣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但有些事情不說清楚,其實當事人自己多多少少也能感覺得出來的。


  至少從老張的一些表現中,盧正義能覺察到,他應當是感覺出來了。


  白天的飛機到江城,到梁溪時,已經是下午。


  而當盧正義他們的車子來到梁樂家的小區時,他跟保姆兩人已經是在門口等著了。


  「盧導演。」


  梁樂趕緊迎上來。


  他穿著一件短衫,看起來高高大大、乾乾淨淨的。


  大概是從小就比較自主、獨立的緣故,梁樂雖然只是一個剛剛成年的高三生,但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


  不過也有可能是以前,盧正義來看他時,他經常是穿著校服。


  而現在他沒有穿校服,而是穿著常服的緣故。


  「好久不見啊,小子。」


  盧正義先下了車,一邊熟絡的說著,一邊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可以,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因為明天的高考有壓力嘛。」


  「因為我給自己定的目標院校分數線不是很高。」


  梁樂不好意思的說道,「之前在手機上跟您說過了,我不太想去追求那些分數線高,名氣很高的學校,西城的交通大學,以我目前模擬的分數來說,考上是比較輕鬆的。」


  「西城的交大很不錯,不管是工科方面,亦或者是經濟貿易、管理,都是一所非常好的學校。」


  駕駛位上,張雪茗把車窗搖下來,笑著問道,「請問車子是可以直接開進去嗎?還是要停在地下車庫?」


  「你,伱好,額……張,張……」


  本來跟盧正義說話的梁樂緊張的看向駕駛位上的人,結結巴巴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該叫『張阿姨』還是『雪茗姐』、『張總……』之類的稱呼。


  「叫我張阿姨吧。」


  張雪茗笑著提醒道,「我都三十齣頭了,你跟我差了一輪都不止。」


  「張阿姨。」


  梁樂乖巧的叫著,雖然從外表上,不管是盧正義還是張雪茗都顯得很年輕。


  「還有我,叫我張伯伯就行了。」


  後座上,張煜也打開車門下來,直接自報家門,「打擾了,我是盧導的副導演,這一次順路過來的,過幾天我們要一起回和國拍戲。」


  他簡單的對身份和出現的原因做了掩飾,沒直接說自己就是為了看他而來的。


  在這個節骨眼上,沒必要讓孩子把心思放在猜疑自己幾人的身份上。


  「張伯伯。」


  梁樂又接著乖巧的說著,但很快,他又趕緊回答著剛才張阿姨的問題,「車子,車子直接進小區就行了,外邊有公共的停車位,暫時停一下的話,沒什麼事情。」


  在他的指揮下,張雪茗開著車進了小區,又找了個空地停車。


  停完車子,他們開始從車上把這一次帶的禮物搬下來,除了一些基本的保健品之外,她甚至還專門買了一些考試用的文具。


  而全程,基本都是梁樂在陪他們說話。


  盧正義給他請的女保姆,除了一開始打了招呼,其他時間都是在旁邊充當空氣人。


  說到底,這保姆其實也是個小姑娘,也就二十來歲,人情世故方面,沒有那麼熟練。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上了樓,盧正義當然是先拎著東西去找梁家的老母親。


  老人家還是跟以前一樣,躺在床上。


  不過那模樣跟當初第一次來時見著的樣子,已經比不了了,看起來,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而這一次,張煜剛一進屋,便只打了個招呼,就離開去客廳了。


  他沒敢在屋子裡待著,似乎是在懼怕老人。


  又或者更應該說,在懼怕死亡。


  他從床上躺著的老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一次,主要是聽說小樂要高考了。」


  「我這也算是個半個監護人了,怎麼也得過來看看的,老人家,您放心,這幾天他高考,我就在這裡待著。」


  「到時候我們送他去考場,保准不讓他一個人。」


  而等到梁樂跟著女保姆離開,去廚房準備晚飯,盧正義才看向躺在床上,已經枯瘦如柴的老人,「其他孩子有的,他都會有的,您放心。」


  「謝謝,謝謝……」


  老人用著沙啞,帶著很濃厚口音的語言說著。


  她艱難的支撐著身體,想要從床上爬起來,但卻沒有力氣。


  雖然話語讓人很難聽得懂,可那語氣里的感激之情卻是極為清晰的。


  盧正義輕柔的老人皺巴巴的手背,安撫著她重新躺好,輕聲說著,梁樂的乖巧和出息,讓老人家高興一些。


  而張雪茗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雖然在事業上,她經常能夠對一些剛剛認識的潛在合作夥伴遊刃有餘的進行交談,完全不會讓氣氛有所尷尬或者是僵硬的情況。


  可像是面對家人這種嘮家常的話,她其實並不擅長。


  更別說,這麼溫聲細語的對著一個老人家說些暖心的話。


  莫名的,張雪茗覺著盧正義的身上似乎散發著光芒。


  其實,他根本不用做到這種地步的。


  老人身上的氣味,並不好聞,特別是那種重病之後,生活幾乎不能自理的老人,更是嚴重。


  只不過因為尊敬長輩、因為道德、因為社會大眾的注視……很多人都將這種不喜歡,深深的掩藏起來,只在背後時跟親近的議論,而不會當面表現出來。


  但她看得出來,盧正義並不在意這空氣中難掩的氣味。


  他其實並不需要做到如今這一步,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承諾來說,他已經做得夠多了。


  按照張雪茗所了解的梁美娟,作為一個女兒,作為一個母親,對方可能都沒有盧正義一個外人這麼上心。


  不僅僅是在資金上做出援助,更是在一些節日,或者是重要的事情上,對梁樂的人生給出建議和陪伴。


  而這只是因為一個承諾嗎?


  之前,張雪茗在了解到盧正義在情感方面的缺失后,一直都覺著,兩人之間存在著距離感。


  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但她總覺得,對方是在演戲,扮演好丈夫這個角色。


  但現在她有些疑惑,對方真的沒有情感嗎?


  而如果真的沒有,那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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