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第372章 0368【碩鼠,碩鼠!】
第372章 0368【碩鼠,碩鼠!】
夏日的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不到半個時辰,暴雨漸漸停歇。
孫傅立馬動身,出了皇城后,直奔城中常平倉而去。
京中糧倉眾多,大致可分為三類,各有作用。
其中,常平倉乃是重中之重。
常平倉由司農寺總領,規模最大,主要職責是平抑糧價,賑災濟荒。
也就是說,常平倉才是東京城真正的底蘊,遭逢大災大荒之年,才會開啟使用。
路過一家米鋪時,孫傅忽地吩咐道:「停!」
車夫立刻勒住手中韁繩,將馬車穩穩停下。
孫傅撩起車簾,在車夫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踩著泥濘的路面,他邁步走進米鋪。
此時,米鋪內生意極好,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見到孫傅,掌柜立馬迎上前,滿臉堆笑道:「見過孫相公,相公買米何需親自來,知會一聲,夥計自會送到尊府。」
孫傅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今日米價幾何?」
掌柜如數家珍道:「好教相公知曉,南方稻米一斗八百二十文,北方粳米一斗六百六十文,粟米四百一十文……」
「這般貴?」
孫傅皺起眉頭。
要知道,徽宗年間米價雖上漲了許多,但如南方稻米,基本都維持在三百文左右一斗。
如今遭遇兵災,米價上漲一些是正常的,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竟足足翻了一倍有餘。
就連粟米,都高達四百一十文,這讓百姓如何吃得起?
見狀,掌柜立馬叫起來屈:「孫相公,非是俺們故意抬高米價,而是店裡存糧也不多了。如今城中缺糧,許多米鋪都關門了。」
孫傅又問:「店中還有多少存糧?」
那掌柜答道:「不多了,只剩三五百石。」
孫傅點點頭,邁步出了米鋪。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掌柜眼中閃過一絲嘲弄。
接著,孫傅又在城中其他米鋪轉了一圈。
回到馬車中,他面色陰沉。
城中米鋪果然關了一大半。
孫傅如何不知,這些糧商並非是手中沒糧,而是打著奇貨可居的主意。
等再過段時日,以三四倍,甚至十倍的高價賣出,以此賺取暴利。
這些都是糧商的常規手段,不足為奇。
亂世,糧食就是命。
深吸了口氣,孫傅吩咐道:「去常平倉!」
……
此時,提舉常平司丁舟正在公廨內吃酒。
麾下庾曹則在歸納糧食。
「七年陳,八百三十五袋。」
「五年陳,一千三百二十袋。」
夾起一筷子豬頭肉送入口中,丁舟不由嘖嘖稱奇:「這卓樓的廚子端是了得,竟將賤肉烹制的如此美味。」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口菜,一口酒,好不愜意。
放下筷子,丁舟朝著一名記賬的曹吏叮囑道:「記仔細些,可千萬不能出差錯,算盤子兒雖小,可比本官這顆庚節腦袋還大!」
那曹吏已有五十多歲,留著一叢長須,自通道:「丁庚節請寬心,卑下吃了三十多年的官糧,可還沒磕掉過一顆老牙。」
「凡事仔細些,錯不了!」
丁舟教訓了一句,又夾起一片炙子烤羊肉塞入口中。
這孫旺家的炙子烤肉亦是一絕,外焦里嫩,不輸卓樓的燉肉。
吸溜了一口果酒,丁舟一臉享受,搖頭晃腦的背起了《勸學詩》。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忽地,一陣腳步聲傳來。
被攪了興緻的丁舟心下不喜,皺眉看去。
一看之下,他整個人頓時一個激靈,趕忙起身作揖:「下官見過孫尚書。」
瞥了眼堂案上的酒菜,孫傅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並未多說甚麼。
官員吃酒不是甚麼大事。
丁舟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孫尚書所來何事?」
孫傅朗聲道:「如今城中少糧,糧商聯手抬高糧價,更有甚者選擇關閉米鋪,奇貨可居,著實可恨。本官此番前來常平倉,打算開倉放糧,平抑糧價!」
丁舟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好。
孫傅問道:「本官且問你,如今常平倉內有多少糧食?」
丁舟期期艾艾道:「這……還在審計。」
「哼!身為提舉常平司,你竟連倉中糧食幾何都不知曉,簡直荒謬!」
孫傅冷哼一聲,快步來到那曹吏的身前,一把奪過賬目翻開。
翻看了片刻后,他質問道:「賬目上記載倉中有二十三萬石零八千斗,可對?」
丁舟額頭上沁出汗珠:「或許有些出入,但大致不差。」
將賬本扔在桌上,孫傅大步踏進糧倉。
見狀,丁舟頓時急了,趕忙勸阻道:「孫尚書,孫尚書,倉中灰塵大……」
然而孫傅根本不理會他,大步踏入糧倉。
看著一袋袋糧食,他吩咐道:「本官要驗糧!」
聞言,丁舟立刻朝一名曹吏使了個眼色。
那曹吏立刻會意,搬下一袋糧食就要拆開。
「慢著。」 孫傅制止了曹吏的動作,冷聲道:「取竹籤來,本官親自驗!」
一時間,所有曹吏動作一滯,面色不自然的看向丁舟。
卻見丁舟撩起官袍寬大的袖子,擦了擦額頭汗珠,陪笑道:「這等粗活怎能勞孫尚書動手,讓曹吏們來就行了。」
孫傅神色一變,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怒斥道:「還愣著干甚,取竹籤來!」
曹吏們被這聲怒喝嚇得一個激靈,趕忙去取竹籤。
接過竹籤與銅盤,孫傅踱步來到一堆糧食前,手握竹籤,狠狠插進麻袋之中。
拔出竹籤,黃色的稻穀頓時從破口湧出,落在銅盤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呼!
丁舟長出了一口氣,心頭慶幸。
可孫傅卻沒有就此罷手,繼續往裡走,隨意挑選了一袋糧食,再度將竹籤插進去。
拔出之後,黃色顆粒傾斜而下。
只是,這一次湧出的並非稻穀,而是黃沙!
完了!
丁舟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白。
孫傅面色鐵青,怒極反笑:「好好好,常平倉乃國家之底蘊,你等竟也敢上下其手!」
丁舟嘴唇蠕動了幾下,訥訥地道:「孫尚書,請看在鄆王的面子上,莫要深究了。」
孫傅語氣冰冷,透著森森殺意:「莫說鄆王,今日誰來也保不住伱的命。丁舟,你如實交代,常平倉中有幾成是黃沙,與誰人勾結調換了糧食,或許本官可留你一具全屍!」
他知曉丁舟與鄆王楷有些關係,但眼下別說鄆王,太上皇來了也保不住。
丁舟破罐子破摔,冷笑道:「孫傅,本官乃朝廷命官,你敢殺我?」
他這個提舉常平司雖是七品小官兒,但那也是入了品級的流內文官,按大宋律,最多也就是貶為庶人,發配偏遠州府。
孫傅不理他,命曹吏挨個檢查糧袋。
從傍晚一直到深夜,總算將整個常平倉都查了一遍。
但結果,卻讓孫傅如墜冰窖,手腳冰涼。
整個常平倉,竟然只有不到三萬石的糧食!
連常平倉都如此,那其他糧倉還得了?
念及此處,孫傅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搖搖欲墜。
「孫尚書!」
曹吏趕忙扶住他。
就在這時,得了通知的李綱步履匆忙的邁步走進糧倉中:「發生了何事?」
「碩鼠,碩鼠啊!」
孫傅仰天長嘆。
李綱面色大變,問道:「常平倉還有多少糧食?」
孫傅苦笑一聲:「不足三萬石!」
「丁舟,你該死!」
李綱勃然大怒,下令道:「來人,將他拿下,送往開封府衙,交由聶山審問!」
丁舟失魂落魄的被拖走了。
孫傅此時已經穩住了心神,正色道:「當務之急,是立即盤查其他糧倉,同時封鎖消息。否則糧倉缺糧的消息一旦傳出,必定引起民變!」
「嗯!」
李綱鄭重的點點頭。
兩人分頭行動,一直到第二日下午,才將所有糧倉都盤查了一遍。
東京城內三十八處糧倉,加起來竟還不足二十萬石。
余者盡皆被黃沙、草料替換。
這些糧食去往何處,不言而喻。
二十萬石聽上去似乎很多,可要知道,城中足有一百八十餘萬的百姓啊,還有十萬大軍。
將士們若連飯都吃不飽,還如何作戰禦敵?
李綱問道:「開封府可有進展?」
孫傅搖搖頭,面色鐵青道:「丁舟等人的嘴很硬,一口咬死是麾下曹吏所為,自己並不知情,只能治他們一個失職之罪。」
「失職之罪?」
李綱咬牙切齒道:「告訴聶山,用刑!」
就在這時,開封府衙的一名曹官來報:「兩位相公不好了,不知是誰泄露了糧倉無糧的消息,城中百姓蜂擁至米鋪買糧,引發騷亂。有幾間米鋪想趁機抬高價格,掌柜與店中夥計被百姓失手打死,店中糧食也被劫掠一空,上百名百姓被踩踏而死。」
「甚麼?」
李綱豁然起身,怒道:「誰泄露了消息?本官要砍了他的腦袋!」
孫傅說道:「眼下別管這些旁枝末節,先安撫百姓為上,否則引發民變就麻煩了。」
李綱吩咐道:「持本官手諭,去禁軍調兵,驅散百姓。」
……
此時,整個東京城已經亂成了一團。
內城還稍好一些,畢竟住在內城的人非富即貴,家中囤積了不少糧食。
可外城就不一樣了,數萬百姓奔向各處米鋪。
進店就搶,夥計膽敢阻擾,當頭就是一棍子,隨後扛起一袋米就跑。
而那些早已關門,想要奇貨可居的米鋪,也圍滿了百姓,正用鋤頭不斷砸門。
「官兵來了,快跑啊!」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高喊,百姓頓時一鬨而散。
一名小廝打扮的少年,悶頭就往衚衕里跑,順著衚衕七扭八拐,最終鑽入一間小院里。
不多時,又有幾人進來了。
將院門關上,其中一人拱手道:「仇都頭,城中百姓都已經知曉了糧倉無糧了。」
仇牛滿意的點點頭,吩咐道:「暫且先歇上兩日,屆時自有差事交予你們。」
「卑下領命!」
眾人齊齊拱手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