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脫網
第20章 脫網
熱帶沙漠氣候的白天是酷熱難耐的。
可一旦到了晚上,卻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旅行背包里雖然有兩套衣服,卻全都是單薄的襯衫牛仔褲。
就算一起套上,對於身體狀況極差的安迪而言,都不會有什麼效果。
他也不折騰自己,乾脆穿著初來乍到時那套修身黑西裝與西褲——這身被海水泡過的衣服,前兩天已經被神父的女助手,十分殷勤的洗乾淨了。
於是從外表來看,安迪仍舊像個富家公子。
可惜,境遇完全不符。
此時,他正坐在一處跨河大橋底部的承台上,雙腿懸在半空,下方就是湍急的河水,那連綿不斷的水流在晚上顯得深邃黝黑,頗為滲人。
不過懷裡抱著背包的安迪並沒有看向腳下,而是正望著頭頂透徹的星空,臉被凍得青白一片,口中卻喃喃自語。
「苟或不然,任喜怒,分愛憎,捃拾人非,動峻亂色。干以非意者,未必能以理遣;遇於倉卒者,未必不入氣勝。不失之偏淺,則失之躁急,自處不暇,何暇治事?將恐眾怨叢生,咎莫……」
午夜時分,位於大橋中部底端,周圍全是水流,安迪卻仍舊無法避免被包圍的命運。
在河岸對面,正有好幾輛車停靠於夜晚的朦朧黑暗中,車內一雙雙眼睛,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橋下方那矮小的男孩身影。
其中自然包括本市市長。
市長目前正裹著羊絨大衣坐在開暖風的車內,手持夜視儀觀望之餘,對此有些疑惑。
「這小子在瞎嘀咕些什麼?」
「唔,誰知道呢。」
駕駛位上的弟弟語調含糊,因為勞累了大半天,他已經疲憊的直打哈欠。
「可能,可能只是在打冷顫吧。我是說,牙齒哆哆嗦嗦,不斷得得得得的那種。」
「不太像。」
眼光毒辣的市長予以否定,眉頭蹙起,若有所思,「而且,他看起來好像留了後手,根本不絕望……」
按理說這根本不可能。
因為男孩面臨的局面,可以說舉世皆敵。
就算真的有某種反抗手段,他又能朝誰反抗?
他們這些不斷挑釁的人嗎?
但哪怕有能力把他們殺的一乾二淨,新的人手還是會出現,並且越來越多。
換句話說,局面還沒到最嚴重的時候呢。
事情是在今天發生的,圍獵而來的人們也只不過是附近的一些。
可隨著時間流逝,消息擴散開來,必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跑過來湊熱鬧。
這不見得能帶來什麼利益,卻可以表明擁護那位老先生的態度……
如此境地,安迪拿什麼反抗?
至於有辦法脫困?
那就更不可能了。
被圍的如此緊密,一個外來者,身體虛弱,又能有什麼本事,可以從這張密不透風的網裡脫困?
況且,男孩如果真有能力脫困,那麼隨後趕來追捕他的,可就不只是他們這些普通人了……
但儘管認為不會有意外發生,看著安迪那嘀嘀咕咕的樣子,市長卻始終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就是,一切都還沒有超出對方的掌控。
可是,這又怎麼可能?
「也許他只是在裝模作樣吧。」
一旁的弟弟道:「別說他一個小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來了,面對這種陣仗,除了等死之外,他還能做什麼?」
市長聞言沒說話,臉上表情,仍舊半信半疑。
身為親弟弟的年輕人見此,只能無奈搖頭。
他只覺得自家兄長已經被這次「機遇」給迷了心竅,想要尋機貪求更多。
可是,還能有什麼更多呢?
最初他對那男孩還心存敬畏,感覺自己與對方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生怕一個不慎被報復回來。
可這不到一天時間,他心頭的畏懼,就已經消散的一乾二淨了。
正常人顯然是不會睡橋底下的,尤其是身上有財產的正常人。
可男孩此時偏偏跑到了這裡,跑到了水面上去。
這當然不是出於他的本意,而是因為,他不論去旅館,還是去私人住所,甚至隨便找個能避風的衚衕,都會被人上門找茬轟趕出去。
男孩也並非沒有去嘗試買厚實暖和的衣物,但他就算有錢,也完全花不出去。
十多個小時了,弟弟陪著市長觀察了男孩十多個小時。
除了期間去處理了一番賓館那對倒霉夫婦外,基本沒有轉移過注意力。
於是他也就這麼看著安迪,碰壁了十多個小時。
可以說,這孩子還挺頑強的,不斷受打擊,卻又始終堅持,一副毫不氣餒的模樣。
讓年輕人都隱隱有些敬佩了。
只是,這又能有什麼用呢?
看了眼身旁盯了這麼久,卻依然精神抖擻的大哥,弟弟暗嘆一聲。
被一群痴迷權力的鬣狗盯上,死後屍體估計都會被搶成一堆爛肉吧?
或者說,要不是這群鬣狗有些摸不透那位「主子」的心思,恐怕不等男孩死去,都會迫不及待的上前分屍了。
就算是這樣,都還有幾個膽子大的,在下午時派人去搶劫和偷竊呢。
只是全都被男孩給躲了過去。
可是,他能躲得過今天,又能躲得過明天嗎?
就算能躲得過明天,又怎麼躲得過身上的病?
「所以說,你為什麼不早點去死啊?」
望著河中央那個隱於夜色的矮小身影,年輕人隱隱有所不耐,恨不得跑上去,親手把那小子給推到河裡。 省得他們在這裡浪費時間,熬夜受凍!
這樣想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他,以及周圍這群人的生死,其實全在那個「該死」男孩的一念之間……
「齒剛則折,舌柔則存。柔必勝剛,弱必勝強。好鬥必傷,好勇必亡。百行——」
喃喃自語的聲音突然一頓,隨後砰的一聲響動出現,在夜晚顯得頗為明顯。
岸邊眾人忙凝神望去,卻發現,那不過只是男孩用力拍打了一下懷中的背包。
可能是在打什麼蚊蟲?
沒人在意這點小細節,罵罵咧咧了幾句后,他們就把這事給忽視了過去。
當然了,就算沒忽視,他們也根本發現不了,此時那棕色背包內,正有一束束濃稠如液態般的黑霧彷彿觸手般,不斷從手提箱里溢出。
繼而通體顫抖,交纏膨脹,蠢蠢欲動!
「你果然是個沒腦子的,給你念了這麼久的忍經,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啊……」
「俺滴娘,你可真煩人。」
「好好好,我不說,不這麼說還不行嗎。」
「再等等,再等等。」
「總有你出場的時候……」
如此呢喃著,安迪思維卻有些模糊了。
忙忙碌碌一整天,又累、又餓、渾身癌痛劇烈,還要忍受著懷裡這白痴氣息的侵蝕。
他現在沒昏過去,多虧了之前注射的那支藥劑。
所以說,某些人其實想錯了,安迪並沒有兩天時間。
而是只剩下了一天。
「足夠了。」
「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應該不會錯,應該——」
一陣發動機轟鳴聲突然打破了夜晚的寂靜,讓安迪思緒驀地一頓。
側頭看去,一片刺眼車前燈光芒,讓他的視野瞬間變得一片蒼白。
那似乎是一群騎摩托的飆車黨?
沒來得及細想,劇烈的轟隆響動猛地在另一個方向爆發。
震耳欲聾,像是炸彈被引爆,引來一片驚愕的叫聲。
安迪沒來得及去看爆炸聲傳來的方向,因為他耳畔突然響起一道陌生,卻又泛著些許熟悉的話語。
「跳!」
這聲音來的突然,可安迪聞言后,卻彷彿早有預料似的,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於是那抱著背包的身影,撲通一聲消失在了夜晚的河面上!
這聲音並不響亮,而且還有接連傳來的爆炸分散注意力。
但心有疑慮的市長,卻始終沒有放棄盯緊安迪。
於是在其他人被轉移了注意力,對此還毫無察覺時,他卻親眼目睹了剛才的一切!
那消失在水面下的男孩,讓他表情瞬間陰沉了下來。
下車,腳步匆匆靠近查看,卻什麼都沒看見。
於是這位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柄手槍,果斷朝水面連開了三槍。
沒有收穫。
市長臉色更顯陰鬱,內心充滿憤怒。
視線中,除了水面的一點漣漪外,再也沒有其他痕迹!
那麼一個大活人,竟然就這樣消失了!
這消失的是個人嗎?
不是!
那可是個天大的功勞啊!
足以證明那小子有同夥!
結果,自己明明已經起了疑心,卻還是疏忽大意……
「!!!」
內心充滿懊惱的市長無能狂怒了半晌,最終深吸了口氣,咬牙對趕到身旁的弟弟說出一句話。
「他是故意的!」
「什,什麼?」弟弟被市長滲人的眼神盯得有點發毛。
「故意在白天時表現的那樣慘!故意假裝成一副被逼到絕境,被逼到這裡的樣子。否則我們絕不會毫無防備的讓他跳水跑了!」
……還能這樣的嗎?
弟弟聞言張了張嘴,沒說話。
因為他已經懵了。
不是他們這邊在極儘可能的挑釁羞辱那男孩嗎?
一切都是他們主動去做的啊……
怎麼反而還成了對方逃脫的助力?
他有些想不明白。
市長卻沒再和他說什麼。
或者說,剛才那些話,他其實是在捋順思緒,對自己說的。
「有內鬼!」
他現在的腦海中,只有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