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第301章 我真的很欣賞你
第301章 我真的很欣賞你
陳恆的營帳並不小,內設床帳一張,另有待客和辦公的桌椅數張。不大的營盤內,區域按照功能劃分開。一兩張不大的屏風,就能起到隔絕的作用。
拉著魯應雄坐在椅子上,閃爍的油燈立在兩人中間,小小的火芯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響。到底是軍營重地,哪怕是軍需主官想要多點亮幾張盞油燈,都得擔心一下走火的風險。
發黃的燈光投射在魯應雄的側臉,更將對方苦巴巴的神情照個分明。尤其是在對方講述完自己跟王子騰的糊塗賬,陳恆真是費了老大勁,才憋住笑聲。
倒霉蛋他是見多了,像魯大人這樣倒霉的。連陳恆都要開始懷疑,對方祖上的風水是否有什麼問題。
橫向對比來看,魯應雄陪陳恆去抓薛蟠之事,和魯應雄私下調查王子騰比起來,根本沒有可比性。前者只算作旁敲側擊的話,後者就是舞著大刀在王子騰臉上反覆橫跳。
魯應雄當然是委屈的,他領的是聖上旨意,想不辦都不行。就算有心想隱瞞,魯應雄也不敢保證李贄安排的人選,就只有明面上的自己一個。
可這樣一報,從武將的系統來看。就是你小子吃裡扒外,以下犯上。仗著一身狗膽,敢告大都督的黑狀是吧?
這事,若是陳恆這樣的文官來辦。王子騰可能礙於文武之別,會放在日後慢慢計較。
但是魯應雄的官職,還要歸屬武將之列。那就不好意思了,王子騰自己都沒動手。已經有不少勛貴私下放出話,要給魯應雄一些顏色看看。
兩人之前畢竟有些交情,魯應雄今日又說的格外『坦誠』。連自己悄悄安排兒子,去給王家公子傳信的安排,都主動拿出來說道。
前後境遇一聯繫,陳恆不禁問道:「王大人不知道此事嗎?」
魯應雄搖搖頭,可又遲疑起來。講道理,以王子騰的聰明才智。應該很清楚什麼說漏嘴,被犬子聽去通傳的解釋,根本站不住腳。自己特意的泄密行徑,完全是在向王子騰示好啊。
王大人,只要你點點頭,給弟兄使個眼色,下官今後願為馬前卒,保證馬首是瞻。
魯應雄打的算盤確實好,奈何王子騰完全不領情。陳恆大概能猜到王大人的心思,在王子騰看來,魯應雄敢偷偷瞞著自己,給陛下傳遞對自家不利的消息,本身就已經是不可饒恕的背叛。
如此壞規矩,絕不是三言兩語的示好,一句『下官也有難處』可以解決。你有難處,他也有難處。那我這九省巡檢,五軍大都督以後還干不幹了?還怎麼管束下面的人?
王子騰會對魯應雄下手,陳恆不意外。而這魯大人自己也禁不起嚇,別人才放個消息出來。他就抓緊上書求戰,想要外逃避禍。
陳恆在心中琢磨一圈,又有些奇怪的問道:「既是來平安州尋功勞,魯大人又怎麼會給調到后軍大營里?」
要知道后軍大營是不上戰場的,它們的主要職責就是後勤。替前軍收攏好軍械,安排運糧隊以及火器、大炮等等物資。
別看這幾個詞,說的光鮮亮麗。更多的事務都是製作乾糧,安頓傷員的瑣事。這樣的瑣事,誰還指望靠其建功立業啊。完全屬於功勞屁點沒有,黑鍋定有一份的倒霉差事。
魯應雄聞言,嘿聲一笑,頗為不好意思道:「我怕到了前頭,突然有個眼瞎手抖的,朝我背後射上一箭。」
這話聽起來好玩,可細細一想,又叫人毛骨悚然的很。陳恆心有餘悸的同時,更加堅定自己沒事少離開后軍大營的心思。
開什麼玩笑,他可不想給自己來說一句『身後中箭,死於誤傷』的歷史評語。頗有一雞之力的狀元郎,還是安安心心待在大營自保吧。
心中有了定計,陳恆看向魯應雄,微微笑道:「如此,往後還請魯大人同心協力才是。」
伱聽聽,你聽聽。這是多麼溫暖人心的話語啊!總算不枉費自己今日的坦誠。命運多舛的魯應雄雙眼微紅,望著自己心目中的『明公』,直接起身抱拳道:「陳大人,下官亦有此意啊!」
見其還要彎身行禮,陳恆連忙上前握住對方雙拳,真摯道:「魯大人豈可如此。」
「陳大人!!!」魯應雄回得更是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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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不肯輕易出營的陳恆,把所有精力通通放在軍需上。主帥已至,大軍開拔在即。聽說中軍大營為行軍路線爭論了很多次,許久都沒個下文出來。這些閑話,是往返兩營的民夫傳出來。
陳恆聽了幾句閑話,只是樂呵呵一笑,並沒有多去管。只要三軍的伙食沒出問題,其他事務,陳恆一概當個啞巴看客。
如此過了幾日,陳恆都老老實實待在大營里,連北靜王水溶的邀約都推脫了好幾次。
他一直不肯去,有人倒是要先走了。
再過些時日,就是中秋佳節。賈璉說什麼也待不下去,再不回家一趟,怕是家裡的老太太都要擔心死。
「你真不跟我回去?」賈璉這般好說話的性子,也是給面前的寶玉氣的牙痒痒。
「不回去。」寶玉堅定的搖頭。他之前把話說的如此明白。現在要是臨時改口偷跑,以後叫馮紫英、衛若蘭等人如何看自己。
「好好好,你不走。我叫老太太派人過來請你走。」賈璉含恨一聲,退出營帳。在臨走之前,對著史鼎千叮嚀萬囑咐:這小子是我們家老太太的命根子,世伯你可千萬小心著點。
史鼎也是傻眼,你這個做哥哥的拿捏不住弟弟,反倒把麻煩留給我。
可惜賈璉還有要事回去稟告賈赫,顧不得史鼎跟水溶的挽留。當日下午就帶著幾個護衛,尋了條道回京師去了。
就在賈璉走後的翌日早晨,有兩道狼狽的身影終於走出山林,對著大營外的哨兵不住搖手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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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有柳湘蓮的消息了?」
陳恆看著面前的傳令兵,對方一路從中軍大營疾馳而來,早已是氣喘吁吁。稍平了平思緒,趕忙又把水溶吩咐的話又說了一遍。
再三確認自己沒聽錯,陳恆心中這才升起不敢置信的狂喜。之前柳湘蓮身陷平安州,天知道他心裡有多緊張。此刻終於得知對方平安無事,陳恆才晃著身子,跌坐回位置上。
一旁的信達著實嚇了一跳,連忙衝到陳恆身邊,見其沒有異樣才稍稍寬心。看到弟弟不住把手拍在自己後背,陳恆這才恍然,忙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讓傳令兵先行退下,陳恆馬上就對信達吩咐道:「你快去準備幾匹快馬,我要去中軍大營一趟。」
這跟陳恆之前定下的主意有些出入,信達露出幾分遲疑,謹慎道:「二哥,不如讓我替你跑一趟過去接柳二哥吧。」
現在出去,可沒有個賈寶玉跟在旁邊做擋箭牌。又沒有武藝高強的柳湘蓮作陪,這叫信達如何放心的下?
陳恆搖搖頭,他看出水溶三番四次邀請。自己不去上一趟,誰知道對方會折騰出什麼幺蛾子。眼下有了柳湘蓮這個借口,索性還是在局勢變化前見上一面吧。
見兄長主意已定,信達也不再繼續規勸。折身出了營帳,就去尋起魯應雄來。後者聽聞陳恆的動向,當即表示會派親信隨行護駕。
等到陳恆走到大營門口,見到信達和魯應雄安排的護衛。他雖有些詫異,還是笑納了親朋的關心。
一行二十人騎上快馬,只在道上奔行半日,便再次抵達中軍大營。給哨衛驗明身份后,陳恆領著諸人快步入營。
營地里巡遊的官兵比上次要多上許多,飄揚的旌旗下,除了校場處能看到操練的士兵,再看不到閑人來去的身影。沙場上傳來陣陣操演聲,空氣里瀰漫的緊張氣氛,越發讓人感覺到戰事將近。
等來到水溶的營帳外,稍作等候的陳恆,已經能聽到裡頭的歡聲笑語。稍過片刻,垂下的帘子被掀起一角。首先出來的人,卻不是之前進去通報的侍衛,而是笑容滿面的北靜王。 「持行,咱們又見面了。」
「王爺。」陳恆依禮抱拳,忙道,「有勞王爺屈身相迎。」
「持行何須如此生疏。」水溶笑呵呵的上前,伸手拖住陳恆抱拳的雙手,指著身後的營帳道,「柳二郎就在裡頭等你,知道你們倆人分別已久,快隨我一道進去。」
陳恆才跟著水溶走進營內,被一眾人圍在中間的柳湘蓮,當即驚喜道:「大人,你怎麼也來了?」
見到柳湘蓮疾步竄到自己面前,陳恆下意識端詳起對方的模樣,確認起好友的情況。陳恆知道柳湘蓮的生活習慣,平日素愛白凈衣物,好熏香,愛風雅。這些臭毛病放到眼前,跟對方渾身的狼狽一比,只看的陳恆鼻頭一陣酸意。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此行……讓你受委屈了。」陳恆忍不住用手掌托住柳湘蓮的雙肘,神色激動道。
柳湘蓮聽的心頭一陣暖洋洋,直接發出得意的嘿笑,「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武藝。若不是為了護住薛蟠,早半個月前我就該回去找你復命。」
想到身旁還有個水溶在笑呵呵看著,陳恆也顧不上詢問更多。只陪著柳湘蓮坐在帳內,聽著馮紫英跟衛若蘭等人的關心。
他們這批人都是打小長在京師里,交情自然是有的。又攤上個薛蟠這個傻貨,吹噓著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大家聽聞對方跟著柳湘蓮殺了不少流匪,立馬就有人問起流匪的情況。
薛蟠倒也實誠,直接道:「我看他們個個身手都是不差,遠不是一般的流匪。」興許是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太奇怪,他沉思片刻后,才出聲解釋道,「就是看身手,不像一般的農家出生。」
場內的公子哥聽的暗笑,他們不清楚薛蟠的武藝水平,卻知道此人平日說話最喜歡誇大,也沒太放在心上。
陳恆聞聲一動,悄悄記在心裡。他給柳湘蓮甩了眼色,後者亦是眨眨眼。陳恆心中明悟,看來這薛蟠所言非虛。
「好了好了,咱們出征在即,就有這等好事發在前頭。依我看,這是旗開得勝的好兆頭。不如今夜咱們設宴一場,替薛大哥和柳二哥接接風,去去晦氣如何。」一臉興奮的馮紫英,突然站出來替眾人請命道,「大帥,您看可好?」
見眾人的視線都移向自己,水溶索性笑著點頭,允了馮紫英的請求。大家一時笑鬧開,更是出聲紛紛挽留起柳湘蓮。這人剛剛還在叫嚷著,非要去后軍大營找陳恆報個平安。
「現在你家大人都在這了,柳二哥,你不會再掃兄弟的興吧。」
被人這般架在火上烤,柳湘蓮一時沒有主意,只好轉頭看向陳恆。後者也有意讓柳湘蓮緩緩身子,只悄悄對柳湘蓮眨眨眼。
「行。」得了暗示,柳湘蓮馬上點頭道,「先說好,今夜咱們不喝酒,只敘一敘往日舊情。」
馮紫英等人,立馬發出一陣叫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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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要接柳湘蓮一同回去,晚上的夜宴,陳恆免不了也要留下出席。不過他跟馮紫英這些人,共同話題不多。只吃過幾個菜,就起身走出營帳外。
靜謐的夜色下,以帥營為中心,大約十步的範圍,只能看到數個官兵站在篝火旁把守。水溶的營帳,就設在中軍的核心地方。看守在此的官兵,倒無需那般嚴密。
只是軍中法度森嚴,哪怕陳恆身上帶著腰牌。要是隨意走動,免不了被衛兵攔下盤問一二。非常時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出來透氣,陳恆索性站在火光處四處眺望。周遭負責看守的士卒,雖看不懂陳恆的閑情雅緻,倒不會過問這位大帥的貴客。
身後的營帳里,歡笑聲還在繼續。卻不知水溶何時出來的,突然站在眺望夜色的陳恆身邊,出聲道:「持行在看什麼?」
陳恆忙收回目光,還不等他說話。水溶已經笑道:「又是些繁文縟節,現在就你我二人獨處,持行大可省去。放心,不會有御史台的人出來狀告你。」
對方這般盛情難卻,陳恆也想看看對方葫蘆里賣的葯,直接點頭笑道:「好,謝過王爺。」
「所以持行剛剛在看什麼?」
見水溶還在追問這個問題,陳恆想了想,才直言道:「秋日將近,有些擔心今後的戰事。」
水溶沒想到陳恆會擔心這個,忍不住笑道:「沒想到持行還會操心兵事?」
「紙上談兵。」陳恆擔心留下誤會,趕忙搖頭解釋,「只是閑暇時,看過些兵書打發時間。」
水溶不置可否的搖搖頭,只是意味深長道:「古來名將,誰不是從一本本兵書看起呢。」
陳恆聞言,不自覺陷入沉默。他真是隨便看看的,所找的兵書,也都是沖著名將聲望去尋。比如岳武穆,比如戚將軍等等。
這樣泛泛的看,說自己是趙括,那都是給自己臉上添金。這趙家兒郎,才是真正的將門之後,理論知識可稱無敵。
「持行若是有空,不如陪本王一同走走,可好?」
水溶的興緻似乎十分不錯,突然朝著身側的陳恆發出邀請。
心中警鈴一作,陳恆細細一想,還是答應下來。他能看出這位北靜王對自己十分感興趣,正好他也有意借這次交談試探對方的盤算。
「好。」
見陳恆終於點頭,水溶顯得十分高興,直接伸手道:「請。」
兩人並肩走上一程,有這位軍中主帥在,道上巡邏的官兵倒不敢上來盤問。晚風拂面,吹動著兩人的衣袍、髮帶。陳恆是一身青衣書生袍,這水溶也沒穿盔甲之物,只著了件象徵身份的蟒袍,另罩了件淡色披風。
水溶的長相本就貴氣十足,偏他狹長的雙眼,笑起來又喜歡眯著。過分妖冶出眾的長相,似乎成了水溶的一份偽裝。世人說到他時,除了一句貌比潘安外,就是好男色,喜歡跟讀書人打交道。
將世人對水溶的評價過濾一遍,陳恆卻絲毫不敢小瞧對方。人跟人的印象就是這般奇怪,也不知跟水溶太過熱情有沒有關係。
沉默的氣氛,最終還是被主人家打破。負手閑步的水溶,終於出聲道:「持行怕是不知,其實我很欣賞你。」
陳恆又不是什麼梨園賣笑的戲子,對此話倒不會胡思亂想。只是裝傻道:「不知下官做過什麼事,能得王爺的另眼相看。」
水溶的聊興似乎很濃,只側頭看了旁人一眼,又轉向眼前無邊的夜色,朗聲道:「說起來你可不要多心。」水溶輕笑一聲,信心十足道,「揚州、瀋州、松江,秋浦也好,秀南也罷。持行做過的事情,本王都有叫人打聽記下。不管何時拿出來細想,都覺得驚奇。有時候我都會想,持行這腦子是如何長得,竟有這麼多生財之術。」
「大概是小時候窮怕了。」陳恆開了個玩笑,他的目光也落在眼前的黑暗處。依稀間,能瞧見士卒的營帳里,有人翻身打呼嚕的聲響。
「持行啊,你不坦誠。」水溶沒把陳恆的話當真,可他還是笑道,「不過持行卻是害的我好苦。」
咱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陳恆不禁納悶,奇怪道:「王爺何出此言。」
「陛下若不是得了你的助力,不會這般逼迫我們。」水溶淺聲失笑,自顧自搖頭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海事司之後,上我這求情的人,也算是……」水溶想了片刻,微微皺著眉頭,像是在竭力回憶當時的盛況,「也算是門庭若市吧。」
老北靜王走後,王府上也是少有這樣的熱鬧。
陳恆一時不好作答,這種走後門提籃子的事情,他能怎麼回答?這水溶好好的,跟自己說這個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