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第258章 卷末章:松江府一日游
第258章 卷末章:松江府一日游
對於陳恆跟劉延章一起坐在上首,屋內作陪的官員,大多都是服氣的。別管人家年輕不年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黑面俏郎君。光人家頭頂上亮著一塊狀元的招牌,這功名砸到屋內,就是劉延章也得謹慎一二。
更何況陳恆身上不止領著一個六品的州同知,更有一個七品的華亭縣縣令。因陳恆明日才去府衙遞交公文,在場的人,都不知道陳恆這倆官職的詳情。
若不是身負密旨、專事專辦,按照大雍的官場慣例,州同知作為知州的副手,分管州內事務、另有督捕的職責,可以稱得上佐貳官里的翹楚。
而縣令作為地方上的主印官,與前者比起來,頗有雞頭、鳳尾之妙。主印和佐貳之間,孰優孰劣,實在不好分辨。
不過換成容易點的名詞理解,州同知可以類比為X高官,兼任治安一把手。至於縣令嘛,依照縣的大小、富庶程度不同,可以在市、縣間左右橫跳。
這樣的人,坐在劉延章的左右手都不過分。可偏偏劉延章讓陳恆跟自己並肩坐,那就耐人尋味了。
官場上的座次向來有講究,什麼樣的人該坐什麼位置。或者說能坐在什麼位置,就暗示這個人有什麼身份,其中都有處事的分寸和學問。
今日能進入屋內的官員,多是松江府衙的要員。官職有高有低,管的地方處處都要緊。這些人常年在基層摸爬廝混,對細節之處觀察的最小心。
他們一邊猜想著陳恆的背景、來歷,一邊又偷偷打量府衙推官徐彪的神色。此人剛剛一進屋,就大咧咧坐在左首位置。推官主管府內的邢獄,平日最是威風八面。
兼之這徐彪又是松江本地人,徐姓還是松江府大姓大族。前任知府對他多有倚重,推官徐彪做起事來,也是有些肆無忌憚,甚少留意同僚下屬的臉色。
見到劉延章將陳恆的位子移到身邊,徐彪等他們說過一番話,才笑呵呵的端起酒杯道:「陳大人遠來辛苦,在下姓徐名彪,替諸位同僚敬大人一杯。」
陳恆雖是初來乍到,可對松江府衙的內部諸事,並不是兩眼一抹黑。府內有多少大姓,幾個要緊官職擔任的是誰,或多或少都有打聽、記錄。
見此人自報了家門,陳恆亦是起身,主動提杯笑道:「沒想到竟能碰見玄扈公的家人,失敬失敬。」
別看徐彪長得五大三粗,他的祖上正是明末鼎鼎大名的輔臣徐光啟。彪這個字,做為名字來用,也不差。漢書《法言·君子》有句『以其弸中而彪外也』,引申彰明、明悟。拿來給讀書人用,更是合適的很。
其後,陳恆又說了些徐光啟的事迹,倒讓徐彪聽的一陣得意洋洋。徐推官臉上笑意更濃,又提了幾杯,連連勸陳恆飲酒。
如此作罷,後頭的官員才慢慢起身,上來亦是敬酒不停。見到氣氛逐漸熱鬧,老大人劉延章才笑呵呵道:「良辰佳時,長夜漫漫,諸位又何必讓持行一直飲酒。先吃菜,先吃菜。」
知州發下話,眾人哪裡會拒絕。大家回到位置上,便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著。推杯換盞間,一直鬧到戌時末,信達才扶著喝醉的陳恆出來。
今夜,自然是要睡在華亭縣縣衙。作為松江府的附郭縣,縣衙亦是在城內,離府衙並不遠。坐在官轎里,走上三街四坊、又過了幾座橋就到縣衙處。
等到柳湘蓮、信達將陳恆送進家中,聞訊過來的甄英蓮,看著醉酒的相公躺在床上,忙驚訝道:「怎麼喝成這樣了?」
見英蓮張羅著要去端水來替二哥洗漱,信達卻笑道:「嫂嫂別急,且再等等。」他一句話沒說完,躺在床上的陳恆已經睜開眼,晃了晃頭,撐手起身道:「到家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信達撓了撓頭,頗為不好意思道:「想著哥哥今日喝多了,還想讓你歇息一番再說。」
陳恆點點頭,先安撫過英蓮的擔心。又讓她去替自己倒杯茶水來,自己則領著信達、湘蓮兩人大咧咧往書房走去。
路上,柳湘蓮掃視著四處,突然對身側的信達道:「你說,明日大人裝醉的事情,會傳到多少人的耳朵里?」
信達是陳恆的耳朵、眼睛,不愛參與到這種非議中,稍作思索,道:「明日誰最先來,誰的耳目就最多。」
這話不假,陳恆點著頭。眼下前後左右都無人,他用雙手揉搓一把臉,「沒來的,未必就是人少了。興許是來不及,或是想坐山觀虎鬥。」
「大人,莫非是?」柳湘蓮頓時來了興趣,他就說陳恆甚少飲酒,今日喝的這般醉,屋內一定另有情況。
陳恆笑了笑,只朝前一指,示意大家到了書房再說。
人才剛到地頭,英蓮已經端著茶杯進來。也是委屈她了,陳恆知道自己來得急,家裡隨行的下人,還要跟著黛玉慢慢過來,如今只好讓英蓮先做些雜事。
等到英蓮回到房內,陳恆才讓信達、湘蓮坐在身邊,給他們講起府衙內的事情。后兩人常在京師走動,見過不少勾心鬥角的場面。
剛聽完,性急的柳湘蓮就拍桌氣道:「我還說劉知州看著慈眉善目,該是個好相處的人。他如此不聲不響的舉動,明擺著想拉你跟姓徐的斗一斗。」
信達跟著陳恆最久,對文臣的門道了解的最多。推廣雖是六品官,跟州同知同級。可文在武前,知州在上,州同知就該坐在左上,哪能讓一個管刑獄的推官逾越過去。
這徐彪不管不顧,若說他是無心之失,大大咧咧之人,不免小瞧他人。可要說徐彪是存心準備個下馬威,聽二哥的說辭,他其後的做派又不像有這個打算。
若說這徐彪的想法,還要猜測一二。那和顏悅色的劉延章,真是叫人看走眼了。這裡面的門道,徐彪可能不清楚。劉延章或多或少,應該有提點過才對。這種事,哪怕一句話沒說。只要剛入門,伸出手搶句話,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信達跟著陳恆走南闖北,手段上或許未學個通透。心黑上,真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跡象。將劉延章一番猜測,見陳恆神色並未多動怒,信達就疑惑道:「二哥,伱是覺得其中另有隱情?」
「眼下還不好說。」陳恆笑道。今日這座位,是劉延章見徐彪佔去主位,主動援手。還是劉延章有意為之,想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徐彪身上,仍需要些時間觀察。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嘛。
反正今日在酒桌上,他借著徐光啟之事,也點明自己對松江府衙並不是全無了解。免得讓人小瞧,真被人當成泥做的童子來糊弄。
「跟你們說這個,是讓你們留個心眼。松江府之行,恐怕不比我們之前想的容易、簡單。」陳恆給自己人打過預防針,又叮囑他們這幾日,有空就多去街上打探打探,聽聽百姓們是怎麼說的。
「是,大人。」柳湘蓮當即摩拳擦掌的應道。他如今跟在陳恆左右,後者亦替他在縣衙謀了差事。只等公文交接后,就是華亭縣衙的巡檢司的主事。
這個職務,跟府衙的推官差不多。亦是主管縣內的治安、刑獄等事務。信達到沒有具體的安排,不過如今二哥出任地方官,不比京師家中。他也在慢慢調整自己的狀態,直接跟著柳湘蓮一起應道:「是,大人。」
他們兄弟間,真要讓信達叫上一句老爺,陳恆自己都要做噩夢。見信達自己拿了主意,陳恆也沒多勸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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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跟信達、湘蓮聊的有些遲,今早睡醒時,陳恆還把英蓮擁在懷中。感受著胸膛處的驚人酥軟,憑著好大的意志力,陳恆才從床上起身。
有些東西啊,一旦開了頭,真叫人食髓知味。也難怪梨園裡常說溫柔鄉是英雄冢,陳恆曬笑一聲,稍稍嘲弄自己一番。才出了卧房,就聽外頭的信達說道:「大人,徐大人正在外堂等你。」
兩人心照不宣的笑笑,陳恆問道:「來了多久了?」
「剛來不久,他手上還提了些東西,看上去不像是貴重的物件。」
陳恆點點頭,又道:「等玉兒回來了,你把此事告訴她即可,她知道該怎麼做。」
以林妹妹的才智,料理一個縣衙后宅,可不就是綽綽有餘嘛。 信達記下此事,又在前頭領著路,陪著陳恆趕到外堂見過徐彪。後者更是好玩,一上來就開口說,今日有空閑,正好給陳恆當個本地導路官。
徐彪有這等美意,陳恆豈會拒絕。直接笑著應下,又讓信達帶著公文一道出門。三人坐轎來到府衙處,跟劉延章核實過任官文書,驗明過官印,才從府衙出來,準備打道回府。
「陳大人,今天還有何安排啊?」徐彪笑眯眯的問道。
陳恆回答的也乾脆,直接道:「趁著明日才用升堂,今日正好把松江城逛逛。」
「哈哈。」徐彪爽朗的笑過,「既然如此,何不讓我做個美,再陪陳大人走走?」
陳恆作笑,朝前伸手道:「卻之不恭,請。」
「請。」
由徐彪陪著,陳恆還能在城裡看到什麼東西。所到之處,都是城裡一等一的熱鬧處。街鋪酒樓等地,只能依稀瞧見上半年受災的樣子。雖還有些狼藉,可大多都已經收拾妥當。
四處走走看看之際,幾人又登上一處高樓,見了見城內外的絕好景色。沿途上,陳恆留意到,城裡的商戶店家,無人不識徐彪,無人不稱呼徐彪一聲老大人。
陳恆看在眼裡,什麼話都沒說。全當成一日閑逛,只跟徐彪聊著松江府的風土人情。
如此結束掉一日遊玩,兩人才依依不捨的作別,徐彪又道明日有一份厚禮相贈,全當成給陳恆的接風禮。
送禮也送的這麼坦坦蕩蕩,果然是個『坦坦蕩蕩』之人。
陳恆謝過對方好意,直接折身回衙。
等到第二日,徐彪再來華亭縣衙找他時。才從縣衙的差役處得知,縣令老爺一早就領著兩個家丁出門,誰也不知道去向。
「這可如何是好?!」徐彪急得跺腳,「怎麼就叫他走脫了。」
…………
…………
華亭縣衙里有馬車有轎子,陳恆今日出行,坐的卻是自己進城的那輛。因只有三人作伴,遮掩用的帘子,就直接掛在勾上。
信達、湘蓮一左一右坐在車頭,陳恆亦是貼著門邊坐著。他們一路走一路說笑,又是穿著常服,看上去倒像是出來郊遊踏青的公子哥。
不過他們此行卻不是為了玩樂,沿途所到之地,都是歸屬華亭縣的十里八鄉,可謂路途顛簸,叫人走的十分難受。
這般走走停停,陳恆到一處就看一處,看到什麼就記什麼。全當是自己上任后,對地方的深入了解。沒辦法,華亭縣是松江府的大縣,有多大呢?
現在的松江府由七縣一廳構成,分別是華亭縣、婁縣、奉賢縣、金山縣、海上縣、南匯縣、青浦縣、川沙廳。
這其中,婁縣、奉賢縣、金山縣都是從華亭縣裡分出去另外設立。即使已經分出三個縣,華亭縣不論地域、富庶程度仍是他們中的老大,由此可見一斑。
可這樣一分,卻把松江府的品級降下來。朝廷分上州、下州看的是整體情況。好端端又多出幾個拖後腿的,原本還算靠前的排名,轉眼就落到掉到後面。
要知道大雍有一百九十個州府,如此掉下來,連帶的升遷考評,朝廷重視程度都會有影響。
更何況,松江府的上邊是名氣更大的姑蘇府,下面亦是名氣很大的餘杭府。就拿上半年的海嘯舉例,朝廷定的賑災策略也是先蘇后松。
華亭縣下有八個鄉,陳恆到了午後,才走到第三個鄉。此地叫修竹鄉,名字雖然好聽,可鄉內的情況,卻叫他看的直皺眉。
陳恆才下了馬車,就見不少百姓站在路邊爭吵不休。他不動聲色的上前,站在人群中外邊聽邊問。不過一會,就從氣憤的路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經過。
上半年遭了場災,各家各戶的糧食、收成都不夠。朝廷雖有調撥賑災糧,可這些住在鄉下的百姓,也沒有多少機會吃到。
無奈之下,就跟鄉里的大戶借糧,想暫時度過困難時節。說好的本錢利息到期交付,都是白紙黑字寫著。就等明年收成到手,百姓把糧食一還,也算錢貨兩訖。
可才到秋末,百姓們剛剛翻修好田地,以待來年春耕。大戶的家丁,就上來要求大家交利息。老百姓都十分吃驚,不是說好明年春耕過後還糧嗎?怎麼變成秋末了。
這鄉里大戶亦有話說,本金是到約定的時間。可這利息,是要按月來算。大家當時寫的清清楚楚,是老百姓自己看不清楚。
陳恆聽了個大概,就知道這是大戶用起『先息后本』來混淆『還本付息』之事。這手法實在粗糙下作,可對識字不多的老百姓,卻是最好用。只需要把數字弄的差不多,然後在文字上稍做障眼法,普通老百姓真不好分辨。
「那他們現在是什麼意思?」陳恆拉著鄉人問,目光卻冷冷看向田裡還在爭吵的家丁和農戶。
「自然要沈伯家的田咯。」鄉人氣憤道,「這群沒爹娘的狗東西,成天想著吃絕戶,真是把人往死路逼。」
「我不管,白紙黑字的事情。」站在田裡的家丁,還在叉腰跟老人家吆喝,「你們自己當時簽字畫押,也沒人逼你們是不。現在要麼還利息,要麼就把田給我們家老爺。」
「狗娃子,你小時候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怎麼如今變成這樣?」老人家氣的直跺腳,手中緊緊的握著鋤頭。
「我告訴你,狗娃子。沈伯如今已經七十了,他要是給你們氣出個好歹來。你跟你們家老爺,就是背上人命官司,青天大老爺保准叫你們償命。」圍觀的人,亦有義憤填膺者。
「誒,我說。你們有火氣,別拿我撒啊。我也就是討個生活,你們以為是我想為難你們?」家丁洋洋得意道,「再說咱們這文書,縣衙那頭的差役都能作證。你們就是告到縣太爺那頭去,也是我們家老爺占著理呢。」
見著家丁實在得意的過分,柳湘蓮已經一手搭在劍上,一手輕推著陳恆,悄聲道:「大人?」
「不急,再看看。」
天氣稍冷,陳恆乾脆在袖子里攏著手,像個路過的閑客,安心注視著一切。
感謝書友『是微風吹進我屏息的眼』的打賞。
大家幫我想想,抄家篇,用什麼詞牌名好。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