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蘇哥,杭哥,我是楊妹啦!(上)
大船好坐、難等,小船好等、難坐。此去蘇杭,是為了辦正事。陳恆也顧不上旅途的舒適,直接選了一艘兩層高的小客船。
客船的上房都在二層,只有兩三間。陳恆來的還是晚了些,臨時只搶下一間,自然是要讓給一起出行的寶琴等人。
陳恆跟信達、柳湘蓮,擠在一層的小房內。房裡只有一處窗戶,對著波濤不息的江面。屋裡的空氣既有江風的鹹味,也有魚蝦類的海鮮腥臭,應該是上一個房客帶了類似的貨物所致。
房間不大,內設更無桌椅。只有幾張小凳子擺在角落,以及佔據最大空間的床位。信達跟自己一樣,都不是什麼講究人,陳恆就擔心柳湘蓮能不能接受,對方好歹也是出自名門的公子。
誰知柳湘蓮繞著床位走上一圈,已經興奮的舉手,指著靠窗的位置,贊道:「這個好,這個位置留給我。晚上我找船家要一杯濁酒,對著江水獨酌,肯定有趣的很。」
見冷二郎真誠不做偽的表情,陳恆也算寬心些。他原先是沒打算帶上對方,可薛瑱臨時換成了寶琴,那就必須得帶上湘蓮了。有這樣身手的人在,安全係數確實要高一些。
畢竟那一手『小李飛刀』的絕技,看過一次的人,都會印象深刻。
柳湘蓮在屋內看一圈,就提著寶劍往船頭跑。北人對江南的景色,總是少不了新鮮好奇。陳恆也隨他去,自己跟信達招呼一聲,就起身去到二層。
男人的事情好擺弄,寶琴妹妹是第一次出門,由不得陳恆不擔心。薛蝌送行時,雖沒說什麼。可眼裡的擔心,陳恆還是留意到了。
寶琴的房間,正在陳恆房間的上面。船上的過道狹小,陳恆特意在上面踩出重重的聲響,才站在門前,大聲道:「二弟,是大哥我。」
他沒推門,又等了片刻,才聽到裡頭傳來小碎步。做書童打扮的春雁,一打開就對著陳恆笑道:「大爺,快進來,二爺在等您呢。」
「好。」陳恆點點頭,他的步伐不快。進來后,更是先把房間的大致情況看了一遍,見其環境比下面不知好了多少倍,這才算是放心些。
一張屏風擋在床前,隔出待客用的位置。寶琴起身站在桌椅邊,看著陳家哥哥走來,笑著作揖道:「有勞大哥挂念。」
這是小姑娘扮書生扮上癮了,陳恆也配合她,笑著還上一禮。見春雁已經關好門,才跟寶琴一起坐在桌子兩端,開口道:「先忍一忍,等我們到了鎮江,那裡的過江船大,到時候我們好好挑一挑。」
寶琴對著隨行伺候的老嬤嬤招手,示意對方幫忙倒水,才回道:「大哥可莫要小覷二弟,我小時候跟著爹爹走南闖北,也是吃過不少苦的呢。」
這話倒是虛詞,薛瑱怎麼捨得讓寶琴受委屈,這可是他的掌上明珠。陳恆看破不說破,就在其他事上關心幾句。
誰知今日寶琴的談興甚健,拉著陳恆打聽起到蘇杭兩地的事宜。他們出發時,時辰尚早。艷艷晨陽從支起的窗戶內照進來,船上又沒什麼打發時間的東西,陳恆就陪著對方隨意聊著。
寶琴聽了一點,又一點。待陳恆說完,她拿起從薛蝌房內順來的紙扇,置在掌心搖動,好奇道:「大哥,二弟有一事想不明白。像你這般,店鋪不參股,街上又有趙主事頂在明面,裡外都得不到好處的事情。為什麼如此~趨之若鶩?」
陳恆倒沒想到她會關心此事,便給二弟解釋道:「誰說我沒好處?若是做成了,傳出去我也一樣有好名聲。更何況——」他頓了頓,抿了一口水,「林伯父還許諾我,事成之後,會為我介紹一位名師。教些上能飛天、下能入海的法術。」
「大哥,沒對二弟說實話。」寶琴板臉搖頭。她今日頭戴士子巾,穿著白絲單衣,形制有魏晉之風。加之容貌絕麗,眉梢微翹,顯得又秀氣又神氣。
陳恆一愣,沒想到對方竟然會不依不饒。忍不住笑過一聲,更引來對方一句『大哥,你在笑什麼』的追問。
他無奈,只好短暫沉默著,聽著一浪高過一浪的濤聲,外頭江風正興,旭日如金。陳恆想了想,坦誠道:「二弟,知道大哥最喜歡的唐詩是什麼嗎?」
寶琴眨眨眼,她的眼睛圓潤中帶著靈動。哪怕板著臉不言不語,瞧上去也會有幾分軟糯之味。
「是什麼?」她問。
陳恆握了握垂在腿上的手,沉吟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這是劉禹錫流傳千古的名句,讀過書的人不可能不識。好大哥才念完上句,寶琴已經接著吟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寶琴頓了頓,又吟了一遍『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似乎好像明白陳恆的背後動機。
原是感慨世事無常的詩句,看著陳恆那張充滿少年意氣的臉,竟也多了分少見的大氣澎湃。
這番雲里霧罩的對答后,也不知想到什麼,寶琴搖了搖扇子,終於展顏微笑。她的嘴角有兩處小小的梨渦,只這樣淡淡笑著,也有傲勝百花之美。
可不巧,她的兩鬢之處,有一縷髮絲垂落,正被扇風吹動。應是今天上船時忙亂所致。
陳恆留意到這點,心中愧疚已是暗生。薛兄這個妹妹,在家裡過的是何種日子。為了幫自己這個忙,卻得陪著他出來餐風露宿。
寶琴先是注意到陳恆的眼色,然後才發現散落的髮絲。她抬手隨意的一撥,洒脫道:「大哥何必介懷,二弟小時候最喜歡看徐霞客的書籍,恨不能與他一道,行千山,觀滄海。這次借著大哥的由頭,才是真正隨了我的心意。」
她說的輕鬆愉快,陳恆只好眯起眼睛微笑,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只是想起你兄長當年誇你的話。」
「啊?」寶琴一呆,也是來了興趣,忙追問道,「哥哥說了什麼?」
「他說啊——」陳恆拉長語調,「不出十年,你們再出門看看,天下有何等女子,能勝過我家妹妹。」
寶琴聞言,臉上倒是一紅。沒想到薛蝌背後會這樣說自己,以後該讓春雁少罵他幾次。其後,陳恆又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一番,當聽到薛蝌對林黛玉的點評。
寶琴又是誇獎又是揶揄道:「不說哥哥以後畫技如何,光這份賞人的眼力。當個花中狂客,也是夠的很。」
「哈哈哈哈。」陳恆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想到二弟會這樣編排親大哥。
「大哥又笑什麼。」寶琴下意識用扇擋住一半臉,遮住嘴角的笑容。
陳恆卻豎起耳朵,突然朝著窗外一指,道了聲『你聽』。寶琴的房間有三四面窗戶,為了通風,眼下都是開著的。此刻,一陣高昂快意的歌聲,隨著江風飄進屋內。
陳恆再一細聽,已分辨出是柳湘蓮的聲音。看樣子,是冷二郎尋了個好位置,正一邊賞景一邊高歌。
歌聲用的是戲曲的調,歌聲清亮不散,韻味悠長。一詞一句,都透著少年郎的豪氣快意。
「何必回頭傷往事,且把風流唱少年。」
旅途上,有柳湘蓮這樣的良友為伴,真是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陳恆見獵心起,便起身跟寶琴告辭,踩著碎碎的小步離去。
等他回到一層,找了一圈。才在船頭找到披頭散髮的柳湘蓮。他正跟幾個旅客湊在一處把酒言歡,飲完一杯還三杯,興緻可謂好得很。 「陳小哥,快來,快來。」
一見到陳恆,柳湘蓮已經衝起不停招手,誠邀他也做一回人間醉客。陳恆大笑,興緻上來也不能免俗,主動湊上去陪飲一杯。
柳湘蓮越喝越高興,拍著大腿繼續唱歌。濤聲依舊,難掩壯志豪情。一聲合一潮,一潮催一聲,聲聲不絕。
冷二郎的唱功,真是極好極妙,叫人不由為之沉醉。
…………
…………
在鎮江換過船后,一行人又坐了一日半,才抵達蘇州城。蘇州城,這些人只有陳恆來過一次。可那次來,他跟辛素昭也是直奔寒山寺。對蘇州城內的各處,了解的也不多。
好在織造局在蘇州是個名地兒,他們招來兩輛馬車,先送大家住到城內最好的齊福客棧。開了幾間上房之後,拉著小二一問就得知織造局的位置。
路途勞頓,眾人都是有些累,陳恆讓小二準備了兩桌菜。待吃飽喝足后,略作休息的眾人才聚在陳恆房內,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這其中,柳湘蓮的興緻又是最高。他們是第一批趕來的人,薛家派來幫忙的管事受陳恆的指示,要晚個幾天出發。是故,城內在座的人,除了陳恆、寶琴拿主意外,就只剩下信達、柳二郎、春雁、薛伯母派來照顧寶琴的嬤嬤。
「不急。」陳恆壓了壓大家的好奇心,只從手裡掏出一個名貼,交到信達手中道,「你拿著它,遞到蘇州府衙。就說薛家晚輩受揚州林大人所託,前來拜會府台大人。」
信達經常跟著陳恆出入薛家、林家,已經對此事耳濡目染。他平日又是個辦事謹慎的,陳恆交給他很放心。信達接過名帖,當即領命而去。
剩下寶琴跟柳湘蓮,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後者忙問,「咱們不是要去織造局嗎?怎麼又要去蘇州府衙了。」
陳恆笑而不語,只拉著寶琴又對了番明日去府衙的說辭。他雖沒當過官,可上輩子也在職場摸爬滾打,又常看著林伯父接待客人,知道時下當官人的習慣。
等到信達去而復返,陳恆已經拉著寶琴模擬了數遍。這樣一直忙到夜深,大家的精力都有些疲憊。陳恆見情況差不多,也打發眾人各自歇息。
待第二日,陳恆跟信達做長隨打扮,由柳湘蓮、薛寶琴頂在前頭做明面。四人一道走進蘇州府衙,見到時任蘇州知府鄭承恩。
鄭承恩的科場尚在林如海後面,兩人在京時就是好友。鄭承恩赴任蘇州時,曾跟林如海多番打聽城裡的情況,兩人私交可謂十分不錯。
名帖是真名帖,薛家人也是真的薛家人,又有理國公的子弟作陪。鄭承恩也只拿著長輩的態度,陪著晚輩們閑聊幾句。
這真是閑聊,時間也不多。府台大人是何等金貴身份,要不是有林如海親筆名帖,來客的家中身份亦是尊貴,怕是在府衙連杯茶都喝不上。
被鄭承恩留了飯的四人,卻只有寶琴跟柳湘蓮有坐下吃飯的份。席間,鄭承恩先是打聽了林府的情況,見薛寶琴對答如流,才問起她跟柳來蘇的緣由。
當聽到兩人確實只是來蘇州遊玩,也真是受林如海所託上門拜訪。鄭承恩才放些戒心,多吃了幾口飯。不過他事情多,吃到一半,就起身忙事去了。
鄭大人到分別時才出現片刻,將自己手寫的私信,托薛寶琴代為轉交給林如海。信中沒什麼重要的內容,只是閑聊的二三話。不過也是此行的意外之喜,陳恆心中頓時高興不已。這東西,說不好還有大用。
鄭承恩事務繁忙,沒有空送這些晚輩。他作為四品大員,能請故交晚輩吃幾口飯已是不易。大家也不介意,是有府里管家護送自己出門。
更何況,陳恆等人此行,就是為了這個姓應的管事。兩方人在分別時,寶琴裝作不在意的問了一句,「想給爹娘置辦些上好的絲綢,我這個晚輩初來乍到,不知道蘇州哪家布行的東西更好。」
能被選做管事的人,大多有個七竅玲瓏心,一聽這句話,就拉著他們在府衙門口,介紹起城內的店鋪。應管事說的極細,零零碎碎介紹完,到最後才補上一句,「柳公子、薛公子,若是有暇,還可以去織造局裡看看,他們那裡的布匹才是一等一的好。」
寶琴點頭稱是,她第一次出來『坑蒙拐騙』,有些緊張的忘記回話。可身旁的柳湘蓮卻是上台的行家,見到寶琴沒接住話,主動道:「喲,我們也能進織造局嗎?我在京師的時候,到不敢往這些地方跑。」
他這麼一說,應管事已經笑道:「京師是京師,蘇州是蘇州嘛。」話中不無賣弄自家門第之事,其後一句,果然應此,「兩位公子若是想去,我託人給你們遞個口信,買些零散的東西回去,倒也容易。」
應管事是本著待客之道,替鄭承恩處理些沒空處理的小事。柳湘蓮聞言大喜,面上卻只泛起淡淡的笑容,客氣道:「有勞應管事幫忙了。」
「好說,好說。」
應管事笑著禮送四人出府。飢腸轆轆的陳恆,趕忙拉著三人回到客棧。大家坐在屋內,才有空慶賀起此行的第一站,大功告成。
「大哥,我……」寶琴想為自己先前的錯處道歉。
正忙著吃飯的陳恆,趕忙擺手說不用。只笑過一聲,「好好休息,明日我們還要去織造局。」
柳湘蓮正為剛剛的演戲精力興奮,聽到陳恆的話,眼睛一轉,立馬補充道:「不可,即是打著遊玩的名義,明日若神采奕奕的上門,不免有露陷的危險。我看,我們還是出去走走遊玩一番,把戲做全才好。」
沒想到冷二郎還有如此細膩的心思,陳恆當即點頭答應。四人吃過飯,又在城裡玩到深夜才回到客棧。
期間,寶琴購物慾爆發,東買西買了不少。客棧里的小二見到客人們,人人手中提滿東西回來,也是稱奇不已。
到了第二日,在客棧里吃過午飯。依舊是他們四人出門,攔下一輛馬車就往織造局去。到了門口,才讓門房通稟一聲。不久,裡面就出來一位穿紫色的內官,未到四人面前,就已經笑道:「昨日才聽府衙的管事說,理國公家的公子,跟薛家少爺來蘇州遊玩。今日就見到貴客上門,真是巧的很。」
「素聞蘇杭兩地風景秀美,下了幾個月的大雨。正想著出門,消消乏。」
今日的寶琴,說話又比昨日自然許多。內官笑過一聲,又引著他們進到局裡,走過掛滿布匹的庭院,才來到一處大廳,裡頭正坐著一名緋衣大宦。
此人姓殷,面白無須,長著一對三角眼,細長的雙唇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見到薛、柳二人,立馬笑道:「我道是國公家的誰,原來是你柳湘蓮,柳二郎。」
柳湘蓮聞言有些吃驚,竟不知道對方為何知道自己的名諱,趕忙笑著道一聲,「不知何時跟公公見過面,我年少,平日又只顧著玩,倒叫我記不得。」
「京師里誰不知道你愛去梨園的名聲。」內宦笑了笑,指引著薛、柳坐下喝茶。
先傳第一章,第二章涉及的數據和資料太多,我再查一查。更新時間不定,不過肯定會有。大家不用刻意等,看完可以先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