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第178章 術不傳外人
第178章 術不傳外人
這幾日的揚州城真是熱鬧,先是久『病』不出的林知府終於痊癒,馬上就是城中巨富黃文東家身陷數案,不僅人死了,連家產也給府衙的差役抄沒幹凈。
前後兩件大事,有心人難免將其放到一處做聯繫。各種模樣的流言消息,在城內很是熱鬧的傳過一陣,惹來沸沸揚揚的議論。
江元白等人也不能免俗,知道陳恆跟林府的交情,也好奇打聽過一次。此事涉及相識的長輩,別說陳恆不知道,就是知道未經伯父允許,也不敢背後論道。
見好友確實不知情,江元白也不在意,主動把自己聽到的消息告訴對方。說法有許多,不過來來去去的內容,都是黃文東罪有應得。
他們家除了賣鹽,還放著破家亡戶的利錢生意,私下也干過買賣人口的事情。至於藏匿兵器一事,更不用多說。只是揚州人對后一條的罪行,普遍認為是有人刻意栽贓。
百姓們的揣測很奇怪,他們覺得黃家人沒那麼傻,明知道藏弩箭是死路一條,還會去幹這種事。可讓這些人解釋前者的事情,他們又說不清楚。
城中的三家報紙,這次倒是成了府衙的傳聲筒。將黃文東的罪行刊登在報,算是給黃家蓋棺定論,小小平息了下城內的流言。
三日後,正趕上書院休沐。陳恆也久違的收到林伯父的邀請。他沒多做猶豫,略微收拾下就趕往府衙。許久未見的兩人,相會在後宅書房時,氣色都是十分不錯。
「這段時間,擔心了吧?」
林如海引著孩子坐在身邊,照例先嘮起尋常話。
見林伯父氣色實在不錯,陳恆才笑著點頭,又道:「伯父好像胖了。」
「胖了嗎?」林如海下意識捏捏臉,他的衣服顏色偏青,本就容易顯胖。再加上幾個月的時間,躲在後宅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用處理什麼公務,可不得胖上一兩圈。兩者一加,正好讓伯父的變化特別顯眼。
「不行。」林如海搖搖頭,嘆息道,「得趁你伯母回來前,餓一些才行。」
「咦?」陳恆有些奇怪道:「這是為何?」
就林家人這身板子,能吃胖些才是好事吧。
林如海抿抿嘴,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特別像黛玉。「你還小,不懂。等你成婚了,就知道了。」林伯父擺擺手,不願在這問題上多談,主動將陳恆拉到長榻上,「來都來了,先陪伯父下盤棋。」
這段時間,林如海沒事幹的時候,就自己跟自己下棋玩。早就憋了一肚子閑氣,今日抓住陳恆,哪怕對方棋藝臭了些,林如海也沒打算放過他。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長榻上面對面坐著。才下過十幾手,一點壓力都感受不到的林如海,語氣輕鬆的嘮起家常,「還沒恭喜你考中秀才。」
「伯父不是讓珏弟上門道賀過?」陳恆倒不在意,他知道當時伯父在忙事情。
「終究是你的大事。」林如海笑了笑,不知從哪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遞到陳恆懷中,「這本棋譜,就算送你的賀禮。」
怎麼又送棋譜?陳恆哭笑不得收下。林如海見這傻孩子不識貨,自己舉棋下過一手后,才輕笑道:「我大概能想到韋兄收到棋譜后的反應了。」
這又是哪跟哪?陳恆撓撓頭,好在他要思考棋盤的走向,也沒功夫細想這事。
只是林如海的閑情頗足,他今日喊來陳恆,本就有給對方上課的心思。就拿起自己一心二用的本事,一邊下棋,一邊給陳恆拆解著這段時間的事情。
等到林如海講解完經過,陳恆才恍然大悟道:「所以黃文東是死在李卞之手。」
沒想到是這個答案,陳恆心中也是唏噓不已。按伯父的講述,這黃文東對李卞可以說是掏心掏肺,鞍前馬後了。沒想到最後,反倒成了第一個犧牲品。
林如海點點頭,大概經過已經講完,接下來他就開始給陳恆好好上課。將自己每一步的用意,一點點刨出來解釋。
最後林如海才總結道:「李卞知道我知道黃文東的事,黃文東知道李卞知道我知道他的事。可他們都不知道我會怎麼做,要不要收拾黃文東,要不要通過黃文東收拾李卞。他們一無所知,就只能靠猜了。」
「官場的事情,最怕的就是靠聽、靠猜。」林如海換了個坐姿,又攏了攏衣袖,才繼續問向陳恆,「恆兒,你心中可有什麼問題?」
見伯父這般連教帶問,陳恆就將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露出思索狀,良久,才沉聲道:「伯父,如何肯定對方一定會動手?」
「哦?」林如海挑了挑眉,反問道,「如果是你,你會選擇什麼時候動手。」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陳恆認真道,「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侄兒不會動手。」
「因為對他來說,機會太好了。」林如海攤了攤手,「邊關交戰,陛下手中需要錢。府衙庫銀確實不足,我又對外稱病。」
這些都是外因,林如海最後又補充道:「而且李卞一路走的太順,他十六歲中舉,二十二歲中進士。早在他到任之前,我就讓韋兄從京師調來他的情況。這樣的人,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陳恆點點頭,他明白伯父的意思,就主動替他說道,「所以哪怕是個陷阱偽裝成的機會,他也會覺得是老天的又一次垂青。」
讓林如海講解到現在,陳恆也明白伯父真正要對付的人是馮朱,不免好奇道:「所以馮員外他們,也是伯父推到李卞身邊?」
「你覺得呢?」
見長輩發來問題,陳恆想了想才道:「州府內幾次災禍,他們所耗錢兩已經頗多。一頭是替陛下繼續要錢的伯父,一頭是不要錢的李學政。他們會去選擇李卞,也是在所難免。」
「形勢所致,半點不由人。只要李卞保證不要錢,他們肯定會靠過去,只是早晚的問題。」林如海感嘆一聲,又唏噓道,「那你覺得李卞殺黃文東是對了還是錯了?」
「不好說。」陳恆搖搖頭,他也不管自己想法的對不對,當著伯父的面,索性照著心意說,「黃文東一死,李卞的名聲在馮朱等人眼裡,也就臭了。他想著自己已經有了馮朱,一個黃文東丟了就丟了。可人心思變……」
「伯父要的只是錢,李卞可能會要他們的命。這個頭一開,馮朱絕對不敢繼續跟在李卞身後。不過……」陳恆接過林如海遞上來的茶杯,「他要是不做,就是把身家性命系在伯父一念之間,非智者所為。」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林如海露出感興趣的神情,顯然是好奇著陳恆的反應。
「嘿嘿嘿。」陳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傻笑一聲,一臉的不好意思,「我會讓黃文東收拾好東西,去金陵或是京師投案。」
好你小子,饒是林如海也聽的揚了揚眉。就這一手,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林如海不禁暗暗稱奇,「明明腦子挺聰明,怎麼棋就下的這麼臭?」
「這麼說,我的計策可行?」陳恆期待的看向林伯父。就像一隻期待老狐狸表揚的小狐狸。
林如海哈哈大笑,亦是惺惺相惜道:「是一招妙手。」
這一計的好處,就是化被動為主動。都是被人抓,是在揚州被人抓,還是在金陵?那結局和影響,可是截然不同。李卞要真走出這一步,林如海這盤棋就不會下的如此輕鬆了。
心中思量過陳恆的鬼主意,林如海越發覺得孺子可教起來。他沒有像王先明那般,罰陳恆抄書,只是叮囑道:「以後還是不可小覷天下人。」
「侄兒明白。」陳恆不住點頭,「侄兒非是魯莽的性子。」
「謀人謀事就該如此。」林如海亦是同意,「未算成,先慮敗。才能進退自如。李卞就是太急了,他若是等幾天,以他的腦子,不該想不明白保下黃文東,才能讓馮朱真心投靠。」 您也沒給他留時間啊,一手接一手逼著他走死路。陳恆心中這樣想著,細細思考一遍伯父的出招節奏,突然又有所悟。同樣的方法,間隔多少時間,竟然也有這樣細緻的講究。
設身處地的想,陳恆自問也做不到林伯父如此緊湊。只讓對局人喘不過氣,來不及靜下心來細想。
「就是容易費腦子。」陳恆感慨一聲,從棋盤上拿起一子,繼續開始下棋。日頭已經微微偏移,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棋盤上,將黑白兩色襯的分明。
「那伯父,既然鹽商和黃家的銀子,都要運往京師。秋浦街的事情要怎麼辦?」陳恆到底是記掛著秋浦街的老弱婦孺。
他的家人可都在裡面幹活,還等著府衙這邊出面拿個說法。再過兩日,就是府衙算工錢的日子。
「這個月還能湊合下,以後就真沒辦法。」林如海無奈道,「府衙的錢,也不多了。鹽商那邊,我看沒個幾年也緩不過來。總不能真讓他們活不下去,竭澤而漁要不得。」
聽到這句話,陳恆也有些傻眼,喃喃道:「那怎麼辦?」
「不過伯父知道,誰有辦法解決此事。」林如海突然露出莫名的笑容。
陳恆立馬上套,「是誰?」
「你。」林如海伸出手指了指陳恆,「你忘記了?我之前不是答應過你,等你考中秀才,就可以出來做些事。四書五經,總有讀到頭的時候。」
陳恆突然接下任務,面色也不見太多為難。畢竟領導有任務,若是推三阻四,那像什麼話。他腦子轉了轉,就問道:「那府衙這邊,能給侄兒提供什麼忙嗎?」
「一概沒有。」林如海當即擺手,大笑道,「李卞又不是走了,說不准他就在暗處等著機會。我要是替你出面,回頭就是一句與民爭利往朝廷告去。打嘴仗的事情,太麻煩。所以秋浦街的事情,我不僅幫不了你的忙。你要是碰上什麼事,伯父還只能看著。你怕不怕?」
陳恆揚了揚眉,無奈道:「伯父,侄兒應下就是,你就莫要對我使什麼激將法了。」
「哈哈哈哈哈哈。」林如海也不知道高興個什麼勁,大概是看到陳恆吃癟吧,他又舉棋,卻因為笑意,始終下不去手,「別怕,既然要你辦事,總是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什麼?」陳恆立馬驚喜起來,伯父要是說這個,他可就不困了。
「你若是能把此事辦好,伯父就拉下臉來,替你再尋一名師。教你一些真正的濟世法門。」林如海顯然是在畫大餅,不然也不會說的這麼玄乎。
陳恆還有些不信邪,「伯父教的還不算嗎?」
「不過是些上不了檯面的術罷了。謀人謀己,不過一世之功,百年之業。你要是學明白法,才能建萬世之功,立千秋之業。」
見林如海越說越誇張,陳恆不禁笑道:「伯父,莫非想讓我當個萬人敵?」
他說的是西楚霸王當年學兵法的典故。當時楚霸王自恃力能扛鼎,武藝過人,不愛在其他的事情費神。他的長輩就勸他,刀劍只能百人敵,你學了兵法,才能當一個萬人敵。
「你就說想不想學吧。」林如海也開始耍無賴。
「想!」陳恆當即點頭。
「哼。」林如海笑著點頭,又道,「記住,這次出門做事,行事一定要光明正大,不要想著歪門邪道。有人會在暗中看著你。」
「啊?!是誰?」陳恆這下是真給聽蒙了。
「你好好做事就行,旁的不許多問。」林如海拿起一旁的不求人,打了陳恆的腦袋幾下。直到對方連連叫疼,林如海才頗覺好玩的收回手。
跟孩子玩鬧一通,林如海又突然關心道:「雖說是在城內,不過做事還要注意安全。」
「你身邊有人會武藝嗎?」大概是想到從黃家搜出的弩箭,林如海不由問起這些瑣事。
陳恆挽起袖子,做齜牙兇狠狀,「我小時候在村裡打架沒輸過,伯父,這算不算會武藝?」
「德行。」林如海懶得理會陳恆作怪,沉吟片刻,「等辛大人上京前,我替你問一問他吧。看能不能給你找個年齡相仿的武人來。」
「辛伯父也要上京了?」陳恆又聽到一個消息。
「是啊,他要升任京師節度使了。」此事馬上要公之於眾,林如海也沒打算瞞著自家的孩子。
這可是大好事啊,陳恆當即為辛耿的高升而高興。其後,陳恆又被林如海在家中留飯。順勢還被勒令,寫了一份給林妹妹的信。
林伯父說是要同自己的信一起寄望京師,準備請家裡的女主人回府。這是應有之事,陳恆唯獨弄不明白的是,伯父為什麼一定要他在信末加上一句:記得哄你娘開心。
林如海也不願給晚輩多解釋,只推說自己挂念賈敏。陳恆肯定是不信的,他隱隱猜到了,伯父這是夫綱不振啊。
這種事,自然不能當面說。陳恆憋在肚子里傻笑,痛痛快快寫過信,又將此事特意給林妹妹標註出來,才離開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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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正趕上辛耿上京接任指揮使,隨行的還有鹽商們籌集的數百萬兩白銀。林如海特意過來送行,兩方人站在渡口,他倒是想聊表一下離別之情。可惜辛耿卻沉默寡言的很,只做點頭和『嗯』聲。
文武之別嘛,林如海也沒指望辛耿嘴裡冒出什麼新詞。心中轉了轉念頭,就把陳恆的私事拜託給辛耿。
「要是武藝精通的話,我帳下尚有幾個護衛,本事還算高強。」辛耿領會錯林如海的意思,直接開始推舉起自家的護衛。
林如海很是無奈,只好不停搖頭。辛耿又想了想,才明白對方的交好之意。有些交情,落在小輩上,確實好掩人耳目。
辛耿站在碼頭上,迎著颯颯江風,才想到一個中意的人選,「我兒有一莫逆之交,姓柳名湘蓮,原是理國公家的旁系子弟。只因父母早喪,家中無人管束,常年混跡市井。他酷愛耍槍舞劍,武藝倒是高強的很,林大人覺得如何?」
理國公啊?林如海微微皺眉,問,「可是柳家直系?」
辛耿曬笑一聲,「他連家門回的也是極少。」
要是這樣,倒還可以一試。林如海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道:「你且問一問他的意思,他若是心甘情願來揚州,才是件好事。」
聽到林大人的要求,辛耿點點頭,他今日說的話有些多,待上船后,連告別的話也懶得再提,只在船頭朝著林知府拱拱手。
好了好了,下一章,林妹妹正好回來,柳二郎也得來揚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