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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165章 滿城涓滌向誰泣

  第165章 滿城涓滌向誰泣


  正如陳恆所預料的那樣,自己家裡的受災情況還算好。昨夜的水位,最高也才淹沒到桌椅的位置。


  家中女眷雖多,可男丁也在不少數。搶在大水繼續發難前,就帶著全家人逃到二樓。


  做到這一步已是不容易,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個人的力量,有時候就是這般弱小無力。


  顧氏才剛剛脫困,眼淚立馬就落下來。前頭兵荒馬亂,她還來不及細想。現在人一停下來,她馬上挂念起書院的大兒子。


  恆兒要是有什麼事,她這這個當娘的要怎麼辦?顧氏不敢細想,光是想到任何一種危險的可能,她的心就痛如刀絞。


  顧氏的擔心,家中其他人又如何不知,他們也找不到安慰人的話。『吉人自有天象』,這種話是外人拿來用的。真正血脈相連的家人,反倒只能沉默著嘆氣,一起祈禱陳恆沒事。


  等不住的陳啟,原想仗著自己體格壯,冒險往書院游去。陳淮津也是個糊塗蛋,覺得大哥一個人去不保險,還想陪他一起去。


  可兩人都沒下樓,就被陳丐山連罵帶打的勸住。他不是不擔心自己的大孫子。只是現在水情不明,黑燈瞎火的出門,那不是去救人,是出去給閻王爺點卯,上趕著往奈何橋去,喝個孟婆湯。


  「恆兒是極聰明的,你們倆的腦子加一起,也沒他一個厲害。」冷雨夜下,陳丐山喘著粗氣,極力拔高自己的聲音,說服著自己的兒子,「他們書院有夫子在,再等等,等雨小一點,我陪你們一起去。」


  聽到年近古稀的陳丐山也要一起,陳啟跟陳淮津這倆孝子,這才不敢多言。


  一夜的提心弔膽后,家中小一輩的女孩正睡得提心弔膽。苦守一夜的顧氏,突然搖晃起身旁打盹的陳啟。


  「孩子爹,你聽聽,是不是有人在敲咱們家的門?」顧氏帶著哭腔急聲道。


  陳啟當即側耳傾聽,果然在風雨交加聲中,聽到急促的拍門聲。


  他跟陳淮津沒有猶豫,立馬跳下床,一路涉水趕到門口。好不容易打開房門,見到的卻不是牽腸掛肚的陳恆。


  連傘都顧不上撐的甄英蓮,站在淹沒到腰部以上的水位中,頂著頭上的雨幕,朝開門的陳家大人急聲問:「陳恆在不在,他在家嗎?」


  見到陳啟等人搖頭,本就在雨中發顫的身子,臉色立馬又白了幾分。他們兩家之前吃過一頓飯,陳啟也識得這位鄰居。見此,只好先把她跟綠水引進屋內。


  一伙人又等上半個時辰,天空的雨幕才漸漸小下來。早就坐不住的陳啟跟陳淮津,立即離開家往書院的方向嘗試著前進。


  初時,水位才到陳啟的大腿處。等到兄弟倆繼續往裡走,水位一步步升高,已經沒到他們的脖頸。


  波瀾不驚的水位,底下卻是暗流涌動的很。兩人又費過一番功夫,才游上一會就氣喘吁吁,這才不得不返回家中找起能用的工具。


  陳淮津從家中翻出一個平日家中洗澡用的大木盆,這玩意兒是陳啟自己親手做的,結實得很。可惜這個木桶遠不如船夫的小舟,吃水不夠深,容納不了兩個大人。


  兩兄弟當著家裡人的面,還在爭論著誰搭木棚過去找人。這頭的信達,卻偷偷瞞著家裡的大人,自己拿過木棍翻身爬入木盆里。


  與他一道的,是一直死死盯著木盆的甄英蓮。早在木盆被陳淮津找到時,她的注意力就全在這上面。見到陳信達瞞著大人偷偷翻進去。她也一個箭步,爬進澡盆裡面。


  「你不說,我就不叫。」


  甄英蓮的性子,真是有意思。她有時候過分膽小,有時候又過分膽大。人才爬進去,就已經威脅起掌舵的人。


  信達不敢出聲爭辯,只道了一句,「死了,可別怨我。」


  「我這條命是他救的。」甄英蓮縮在盆內搖搖頭,抿著嘴倔強道,「要真跟他死到一處,就當還了他。來世,再報他的恩情。」


  信達一聽,自己也沉默下來。只拿起當槳用的長棍,重重戳在地面上。


  大澡盆,載著兩個人,就往外漂去。


  「走。」信達輕喝。


  綠水最先發現小姐不見,可她不通水性,只能站在樓梯口連連呼喚。


  「小姐,小姐,你回來啊!」


  陳家的大人們,這才發現兩個晚輩的冒險舉動。這時候再想追出去,已經是晚了,他們在水裡奮力追過幾步,卻只能看著木盆越漂越遠。


  「大伯、二伯,我去找二哥,你們別擔心!」


  …………


  …………


  「所以你們倆就這樣撐著木盆過來了?」


  陳恆黑著臉,聽的是又急又氣。他自己身處陷境,尚能談笑風生。可想到自家人,為自己一再涉險,卻是氣的抓狂不止。


  如今三人已經換了談話的地方,書院二樓多的是空房間。陳恆將兩人拉到僻靜處,一直默默聽信達講完。


  「哪能啊。」信達露出燦爛的笑臉,半是慶幸道,「也是我們運氣好,半道上碰到駕舟的老伯。他們看我們不容易,就帶了我們一程。」


  應該說,幸好坐木盆的是信達跟英蓮兩人,他們身子輕。但凡是個家中大人來,都撐不到如此深的水位。


  別看外頭的水位深,可陳啟跟陳淮津的體重。怕是才走出半道,就有側翻的風險。


  陳恆想到這點,臉上又出現后怕的情緒。


  「太糊塗了,太冒險了。你們……你們……」


  他哆嗦個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在心中感謝老天對自己的眷顧。


  若是家裡人因他有個閃失,叫他如何面對此生。


  陳恆背著手不住渡步,想告誡兩人,以後不要再做無腦的事情。可又覺得這種話說出來,有些蒼白無力,對方肯定也不會聽。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聲嘆息來。


  信達怕他又嘮叨自己,連忙笑著湊到陳恆耳邊,小聲道:「二哥,你還是先哄哄她吧。我們路上看見死人泡在水裡,她……」信達頓了頓,怕給英蓮聽到,又壓低幾分聲調,「怕是嚇得不輕。」


  「好。」陳恆點點頭,也把目光看向坐在床邊的甄英蓮。他這一看,就把自己看進去。連信達什麼時候走出去都不知道。


  陳恆沉默著走到英蓮的面前,看著對方濕透的衣物,以及頭上被打濕的髮髻。這副狼狽模樣,倒叫他想起兩人初遇時,自己站在岸上,對方站在水中的情景。


  那夜煙火絢爛,叫人現在想起,又是感慨,又是唏噓。


  少女帶淚的臉龐上,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少年,又露出一抹動人心魄的微笑。


  想著甄英蓮此行的兇險和不顧一切。陳恆要再想不明白一些事,也是枉為兩世人了。


  他搬來一張凳子,靜靜的坐在少女對面。兩人的目光合在一處,都下意識想起初見時相擁的場景。


  陳恆臉皮厚,還把持得住。甄英蓮的臉色卻是紅了又紅,兩隻手抓著淺綠色的裙擺,指尖抓緊又鬆開,顯露出緊張的心情。


  原來你也會害怕啊。陳恆看的心中一陣暗笑。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處,那裡尚有未乾的水跡。


  也不知是少女發上滴落的水珠,還是對方抱著自己時流出的眼淚。


  說句煞風景的話,陳恆在同齡人算高的。可跟十六歲的英蓮比起來,還是矮了半個頭。往日兩人相處,都保持著男女有別的剋制。對身高之事,感覺還不太明顯。


  等到抱在一起時,女高男矮的身高差,就讓英蓮的眼淚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細想此處,陳恆不由尬笑一聲,這明顯是在自嘲。


  「你……你笑什麼。」甄英蓮低下頭,深怕對方瞧見自己嫣紅的臉色。她的皮膚本就白皙,哪怕這樣刻意偏下頭,也叫人看的極為清楚。


  「我也不知道。」陳恆搖搖頭,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跳上木盆的時候,不怕它翻倒嗎?」 見對方起了話頭,甄英蓮這單純的性子,果然開始按照陳恆的話題走。她極為認真的想了片刻,才說道:「沒想過,當時就一個念頭。想見你,想要知道你好不好。」


  她聲音逐漸輕下來,臉上逐漸浮現迷茫之色,「旁的,我還顧不上想。」


  連想都顧不上啊,陳恆心中一陣悵然。甄英蓮沒多少複雜的心思,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可這份真摯的單純,卻也叫陳恆更為觸動。他不是什麼小孩子,成年人的思維難免考慮著得失利弊。這是成長的代價,才更顯出這份孤勇的可貴。


  過分沉重的心思,有時候是保護自己的盔甲,有時候又是束縛自己的繩索。


  說不上好,也說不壞。每個人都會經歷,僅此而已。


  可人跟人相處,真叫一個奇怪。


  陳恆來到此世的十幾年裡,暗處都在小心謹慎的生活。周遭的大環境如此,他又如何做只出淤泥不染的蓮花呢。


  可偏偏心思單純的甄英蓮,用直來直去的簡單,在今日一遍遍敲打著他的心房。


  也是天作的巧合安排,若真要倆人一直僵持下去,怕是過個幾年,進展也如冬日捂腳般緩慢。一場滂沱大雨,卻叫這個最不可能主動的人,奮不顧身的站在少年面前。


  陳恆竭力按住複雜的心情,只把目光看向少女濕透的衣物。眼下書院里,怎麼可能會有女眷的衣物,他只能輕聲道:「冷不冷?再撐一撐,到下午,水位應該就能下去了。」


  甄英蓮點點頭,她現在的想法不多。只要看到陳恆好好的,就已經很滿足。


  她忘不了那些飄在水上的浮屍,那副煉獄場景,至今仍在少女腦海盤桓。還在發顫的身子,已經說不好是因為冷,還是害怕。


  陳恆也注意到這個情況,忙起身道:「我去給你找條幹凈的東西,你先擰乾下身上的水。」


  甄英蓮又是點點頭,她跟陳恆的相處,大多都是這樣。話不多,偶爾有幾些天然,偶爾又有幾分獃氣。


  走到門口時,陳恆的手搭在門上,似乎突然想到什麼。他停住步,側身看著床邊的少女,道:「我比你大概小個兩、三歲。」


  甄英蓮聽的一愣,不知道陳恆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麼,只獃獃的看著他。


  灰濛濛的光線照在軒窗上,雨水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室內寂靜一會,空氣中似乎浮現出什麼奇怪的氣氛。沉默的陳恆想了想,還是堅定果決道:「你可能要多等我幾年,如果你願意的話。」


  甄英蓮點點頭,陳恆見她獃獃的模樣,也不知對方是否聽明白,直接掩面推門而去。


  待陳恆走後,甄英蓮坐在床邊,思考良久,臉上剛剛消退的紅暈又成百倍湧上來。


  她,到底還是聽懂了。


  合上門的陳恆,貼著門扉站在走廊上,忍不住長長出一口氣。


  他也說不上來什麼,只覺得自己的雙手也在打顫。


  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是最公平的。


  就是感情!


  任你是什麼王侯勛貴,蓋世英雄。在面對一個願意為你以身犯險的人面前,都做不到鎮定自若。


  陳恆對英蓮,有非分之想嗎?之前肯定是沒有的,現在就真不好說了。


  他自覺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可看到甄英蓮坐在屋內,也知道這一輩子,不會允許自己錯過這樣一位女孩。


  至於心中那份悸動,是感情還是感激。又有什麼關係呢,過分追求這些,本身就失了感情的妙處。


  不然又怎麼會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句子。


  他對感情的看法倒是簡單些,相比起愛來愛去的糾結。能舉案齊眉的恩愛尊重,白頭偕老的長久才更加動人可貴。


  心中做下決定,陳恆便不再猶豫,直接邁步往屋外尋找東西。


  走廊上,先前那批看他樂子的同窗們,此時也是神情激動。冒險趕來探望孩子的人,又怎麼可能只有老陳家。


  才一會的功夫,就已經有陸陸續續趕來的同窗家人,抱著自家的孩子又哭又笑。薛家也派了膽大的下人來,為了搭上小舟,他們家還使了一筆不菲的銀子。


  見薛蝌、大有等人,都跟自家人聚在一起。陳恆也不好意思上去打招呼,只從廊上的暗處走過,在同窗手中借來幾條沒用過的毛巾。


  可等他回去時,還是被一眾同窗的家中圍住。他們已經從孩子口中得知,陳恆昨夜救人的舉動。心中那是說不出的感激,嘴上的話更是沒停過。


  連連推辭的陳恆,是在信達跟徐堇侯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脫出身來。


  …………


  …………


  京師的春日,到底比別處還要熱鬧一些。


  榮國府的庭院內,春風過境,百花搖曳,一樹更比一樹艷。


  黛玉這兩日都沒什麼出門的心情,賈敏明面上沒說,暗地裡勸她少出門的意思,已經被她領會。


  既然不好出門,她索性就在自己的小院內,帶著八角一起玩耍。


  這隻小貓真如兄長說的那般好養,一日日除了吃,就是睡。也許是年紀小,每日除了嗷嗷叫著撲在她的衣裙上,也不需多費力氣照顧。


  沒過多久,紫鵑就從外頭走來,手上舉著一個書袋,欣喜道:「小姐,小姐,是從揚州來的信。」


  林黛玉正半蹲著逗貓玩,白色的繡花衣裙垂落在地上,如一朵盛開的鮮花。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八角湊上來的腦袋,對紫鵑笑道:「姐姐,快拿來給我。」


  紫鵑快步上前,一邊將書袋交給黛玉,一邊單手抄起嗷嗷叫的八角,陪著自家小姐一起進到閨房。


  「裡面不會又是報紙吧。」紫鵑也是暗暗覺得稀奇,哪有人一直寄著玩意兒,又不能吃不能用的。


  林黛玉抱著懷中的書袋掂了掂,點頭輕笑道:「應該沒錯。」


  她在榮國府內,不得不每日帶著各色金銀首飾。只這一笑,就是滿頭珠翠輕晃。她倒是想省力些,做些素麵裝扮,可架不住賈敏堅持不讓。


  紫鵑努力憋著笑,將八角放在屋內,又合上門道:「小姐這位兄長,也是個妙人。」


  「讓我看看上面都寫了什麼。」


  林黛玉來到桌前,拆開書袋取出東西。她兄長倒是會偷懶,上次的書袋裡還有封信解釋前因後果,這次連信都沒有了,只有數份報紙在裡面。


  就這,她也看的津津有味。先是看完兩方的罵戰,又把報紙重新翻閱。見到報紙上的揚州,照例是平和安穩的模樣。


  她這才發下心來,不論兄長有沒有發財,只要平安無事就好。


  幸好只是夢呢。


   哈哈哈哈哈,昨天有個書友在群里說,香菱偷家。笑死我了,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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