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146章 林府的觀察日記(爆更!!)
第146章 林府的觀察日記(爆更!!)
初一過後的幾天里,陳恆突然就成了林府的常客。這事說來搞笑,他原以為自己是來好好上課,補充課外知識。
哪想到這兩日所做的,都是端茶倒水的『小廝』事情。陳恆倒沒有忌諱此事,他也能看出來,林伯父是借著這個機會,把他帶在身邊多見識些世面。算是彌補他這個寒門子弟的先天不足。
畢竟能在這個時間,來林府登門拜訪的客人,不說是非富即貴。那在揚州城裡,也稱得上舉足輕重。府衙六科的主簿是少不了的,上來攀關係的富商更不在少數。
每每這些人上門,陳恆就陪著伯父一起待在書房,一邊記下對方的人名和長相,一邊看著他們跟伯父高談闊論的同時,積極擴寬自己的知識面。
其中的妙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因都是近在眼前的實例,每當客人走後。林如海又會抓著陳恆開始現場講解,這次客人來的目的,以及每句話的深意。
對方到底是別有目的,還是另有所求。陳恆每每有答錯的地方,林如海就會懲戒他做一篇文章。
林如海的父親過世的早,在他考中舉人、進士后。也是在官場上,獨自摸爬滾打過好長時間,才逐漸積累下這些智慧。
世上看書的人那麼多,會用的人卻很少。
木匠學會手藝,就能打造成品。那讀書人呢?讀好書,就能安邦治國嗎?
「恆兒,你要記住。」在結束一番講解后,林如海語重心長道,「就像前日你自己說的,讀書跟當官是兩件事。讀完書的人,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還在跟知識打交道。
史書上那些懷才不遇之輩,大多受困於此。以為憑藉一身學識,就能行走天下。是他們蠢,是他們讀讀的不夠好嗎?其實不然。
只是他們忘記了,從他成為官員之後,就是跟天斗、跟地斗、跟人心斗。如何因勢利導,如何掌控時局,把握人心為己所用。
在這個基礎上,能做到秉持本心,剋制私慾、造福一方百姓,才是真正的聖賢濟世之道。」
「是,伯父。」躬身聽訓的陳恆連忙抬手行禮,他是真的感謝林如海,願意如此耐心教導自己。
他突然想起曹公在紅樓里的一幅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林如海對陳恆而言,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二個貴人。第一個貴人是王先明,夫子在山溪村親手雕鑿出一艘小舟,又推著小舟親手交給林如海,讓後者可以帶著陳恆進入一個新的世界。
這日,上門拜訪的人有些多。林如海才跟陳恆說完,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就出現在兩人面前。
「學政。」陳恆連忙朝著走進來的人行禮。
穿著大袖文士袍的梅堇,也是被陳恆的出現嚇一跳。不過他養氣功夫十足,先跟上官林如海打過招呼,才把話題落在陳恆身上。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最近功課可有認真攻讀?」梅堇語氣親和,聽上去倒像是個許久未見的長輩。
天可憐見,陳恆在書院的這些年,只在薛蝌、素昭身上看到這份待遇。正思考著如何回答時,林如海已經出來替他解圍。
「這不成器的小子,去年因為流民之事,耽誤了些文章功夫,這幾日就被我抓來親自教導。」林如海呵呵一笑,對著陳恆擺擺手,「恆兒,給伱師長倒茶。」
「是。」陳恆應聲而動,連忙起身拿過茶壺。
恆兒?這陳恆不是個鄉下窮小子嗎?怎麼跟新任知府關係如此親近?梅堇心中暗叫糟糕,早知道以往在書院里,就該對這小子好些才是。
等到陳恆倒完茶,梅堇已經做出反應。知府既然用了『師長』這個詞,說明不太想在明面上談公事。
那自己就順著他的話鋒,往下談就是。心中生出計策,梅堇到嘴邊的話就變成。
「安置災民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小小年紀能有這份膽識和氣魄。縱然耽誤些功課,以恆兒的天資,只要稍微用功一番,也足以勝過大多數平庸之輩。
世兄,也不用過多苛責恆兒。我在書院時,就覺得他是個有出息的,將來成就怕是還要在我之上。」
聽著梅堇的附和聲,陳恆的表情甚是微妙。對方直接以『恆兒』一詞稱呼自己,還真叫人親切的有些古怪呢。
不過他倒不會把梅學政的話當真,這話就跟『你家孩子其實是個聰明孩子,只要肯下功夫』一樣,只需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即可。
『世兄』林如海微微一笑,只端起茶邀請著梅堇共飲一杯。兩人放下茶杯后,又拿著琴棋書畫之事稍作閑談,氣氛顯得很既輕鬆又愉快。
梅學政看在眼裡,心裡卻急得很。他這次來林府拜訪,是想著上門交投名狀。
如今朝堂中黨爭不休,他這樣上無靠山下無助力的中間派,正為進京之後的前途頭疼。
能在揚州當上幾年的學政,已經是他祖墳冒青煙,走了狗屎運。梅堇可不敢指望,這份好運氣能帶到京城。
京師里各衙門的官職攏共才那麼幾個,一個蘿蔔一個坑,要是這樣草率入京,能落個什麼好位置才真是見鬼了。
好在這梅堇也不是全無腦子,他繞了一圈話題,又借著林如海的話頭,引出陳恆在府內所做的策論。梅學政拿起文章看過之後,連聲叫好。
「寫得好啊,僅憑此文,將來拿個院試頭名,也是易如反掌。」梅堇說完,又故作惋惜道,「可惜如此佳才,不是被我親手點中。恆兒,你怎麼不在為師任上時參加院試。白撿的好事,也不知道是要便宜李卞還是田安了。」
對於管著科舉、功名的學政來說,出一個少年秀才,那就是實打實的政績。梅堇明面上是在惋惜錯過陳恆,可話里真正的意思是在告訴林如海,下一任揚州學政不是李卞就是田安。
林如海聽出來這點,心中略作思索。雖然不知道梅堇哪裡得來的內部消息,不過想來不會有什麼差錯。只是這兩個人選的好壞,可以等對方走後,再好好教導恆兒。
「哈哈,不論是便宜誰,最後都是便宜朝廷。」林如海假裝沒放在心上,笑著看了陳恆一眼,「你可莫要把你師長的話當真,切記驕傲自大馬失前蹄。接下來的日子,更要用功讀書才是。」
「是。」陳恆又一次被伯父拿出來當傳話的工具,只好厚著臉皮應下。
伯父,你是不是拿這話點梅堇,不要因為當了幾年學政,就驕傲自滿啊?
「正是如此。」梅學政不住點頭,「陛下要知道揚州出了個少年英才,一定高興的很。」
說此話時,梅堇臉上恨不得貼上幾個大字,世兄,誰不知道你是陛下的親信啊。你就行行好,替陛下收下我吧。
陳恆這幾日經過林如海的教導,也能聽出梅堇話里的意思。
伯父用的詞是朝廷,可學政卻用陛下兩字作答,從對話來看,急於表明立場的梅學政,回話是有些毛躁的。
老謀深算的林如海豈會看不出來,他仍舊氣定神閑的聊著閑話,所談的無非是京師的情況。直到梅學政有些坐不住,林如海才最後出聲道。
「部堂大人赴京上任時常跟我說,自己在揚州沒什麼機會跟梅兄深交。想來部堂大人的憾事,等到梅兄赴京述職……」
還不等林如海說完,梅堇已經喜不自勝的起身道:「我亦是傾佩部堂大人的為人和學識,早知部堂大人有此心思,我就該早早登門拜訪才是。這,真是我的過錯啊。」
昔日韋應宏還在揚州任職時,因左右逢源得利的梅堇,一直惦記著自己的小心思,不敢登門過多拜訪。如今韋應宏升任禮部左侍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方會成為下任禮部尚書。
梅津心中也是懊惱的很,早知道對方有這種官運,當時就應該抱緊大腿才是。
他又說了一堆抱歉的話,表達的無非是往日自己不好意思登門。林如海一一笑著接下,閑談的差不多時,見林如海突然端起茶,梅堇也知道自己要起身告辭。
等到梅學政歡天喜里的離去,林如海立馬拉著陳恆開始講課,將先前的對話拆解一番后,又問起晚輩還有什麼不懂之處。 陳恆仔細想想,就問道,「伯父,學政此人真有大用嗎?」
倒不是陳恆貶低梅堇,實在是對方媚上欺下的姿態,叫人難生好感。
而且梅堇在擔任學政時,可是出過好幾本『棚規』著作,督促應考的學子購買。
這是名目張大的斂財,只因為這是各省學政約定成俗的舊例。哪怕韋應宏、林如海心中膈應,也不好插手多管。
所謂『棚規』,就是每個學政自己編成的,關於此次考試的知識點以及考場的規矩等等。一本就要個幾兩銀子,很被一些寒門子弟頭疼苦惱。
像這樣私下官聲不好的人,拉到自己的陣營里,真的會是件好事嗎?
「恆兒,任何人都會有他的用處。」林如海拿起手點在陳恆的腦門,笑著指點道,「像他這樣見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之人。你自己想想,等他前腳走進韋兄家,後面太上皇的人會不會來找他。如此拉攏之下,你真的覺得他能堅持的住?」
「那他豈不是轉投過去?」陳恆有些吃驚,既然會被人挖,今日為什麼還要如此費力?莫非一個梅學政就如此重要,還是因為黨政的關係,才導致雙方是個人就要搶?
林如海笑著搖搖頭,「你還不夠了解人心,像他這種人,只要能左右逢源,必然待價而沽。只會待在中間當個啞巴和尚,既不得罪我們,也不願開罪對面。」
懂了,這種就是傳說中的騎牆派嘛。陳恆又繼續追問,「那萬一對方許下重利,將他拉過去呢?」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你自己想想此中的門道。」林如海看了一眼陳恆,示意對方好好發揮主觀能動性。
陳恆閉目思索一會,很快就明白林如海的意思。
朝堂的資源畢竟有限,不論是許下什麼承諾,總要講個分配,以及兌現的程度。要總是開空頭許諾,事後還怎麼取信於他人。
而投入過多的資源,勢必會影響到自己派系內其他人的進路,矛盾這不就起來了?空降部隊得到火速提升,讓其他任勞任怨的老資格怎麼看,會怎麼想?
這樣看來,也許林伯父一開始就沒想過要他。
恍然大悟的陳恆,這才真正意識到政治鬥爭的殘酷。他將心中的想法告訴林如海,結果對方又補上一句。
「你還少算了一件事。我們如今正私下圖謀巡鹽御史一事。有他放在明面上吸引太上皇的目光。賈雨村的差事,才算真正十拿九穩。」
揚州棋聖林如海呵呵一笑,「你現在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陳恆連忙點頭。
「很好,晚上回去寫三篇四書的心得給我。」林如海又布下功課。
「啊?!哦。」陳恆面色一苦,怎麼作業一層層的往上加,山長的作業還沒做完呢。
其實也不怪林如海要求嚴,他一邊希望這孩子能開拓眼界,認識到人心險惡。又擔心壞了陳恆的心性,希望他能不忘初心。
才會一邊講解著自己的計謀,一邊又要求他繼續鑽研聖賢的道理。這份得隴望蜀的心情,林如海又怎麼會不知道自相矛盾。只是他實在想要教導好陳恆,才會想著既要又要。
這世上,會讀書的人很多,會用計謀的人也很多。可能始終秉持本心,不在物慾橫流的官場迷失自己,謹記為民、為江山社稷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林如海一身的本事,加上陳恆的聰明好學,若到最後只教出個會當官的庸人,豈不枉費了良材美玉?
兩人沒有休息太久,又是一位訪客上門。
今日真是巧了,怎麼上來的都是熟人。
賈雨村見到陳恆時更是吃驚,他早就想過陳恆寫的策論如此優秀,背後一定有高人指點,可他萬萬沒想到,教他的人竟然是林如海。
只是不知何故,他跟林伯父的會面,陳恆沒辦法親臨現場。林如海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陳恆一腳踢出書房。
陳恆得了片刻的閑,索性就在書房外的走廊上閑坐。他繼續想著梅學政一事,要是對方堅持住,沒被對方拉攏,那林伯父的算盤豈不是落空?
可再一細想林如海的人心之論,又想想梅津之前的做派,陳恆覺得對方肯定堅持不住。只會繼續騎牆,或是轉投更有利自己的一方。後世常有性格決定命運的說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哎。」陳恆搖搖頭,今日所見所聞,得以後找個機會寫在書里。
林如海跟賈雨村在屋內談了很久,等到對方走出門時,臉上已經是滿面春風。嘴角微微顫動的虎鬚,叫人一眼看出對方的高興。
「恆兒,最近功課準備的怎麼樣?」
「回稟學正,小子未曾有一日敢鬆懈。」陳恆回答的很是恭謹,林如海教過他,一個人在志得意滿時,你對他的態度就更要小心翼翼。
因為這個時候,你表露出來的一分好,會被看成三分。一分嫉妒,會被當成七分。
一朝洗凈往日貧酸,在官場上得到貴人提攜。賈雨村的心情實在好的不得了,態度謙和的叮囑陳恆幾句學習的要點,才轉身告辭。
「有空記得去看看英蓮,她時常在我耳邊嘮叨你。」
「是。」陳恆趕忙躬身行禮,十分妥當的送走這位即將發達的貴人。
書房半敞開的門,讓林如海對門外的情形看的十分清楚。他雖聽不到兩人的對話,可陳恆的樣子他是看在眼裡。
是個好孩子,沒辜負我的教導。林如海欣慰的點點頭,等到賈雨村被下人送出門。他才道:「還不進來,在外面吹風做什麼?覺得自己身體好,不怕凍嗎?」
伯父,你最近真是越來越愛訓我了。陳恆撇撇嘴,趕忙往屋內跑。這個男人也有意思,見到孩子進來,又馬上考起對方。
「知道剛剛為什麼把你踢出去嗎?」
「不知道。」陳恆回答的也是理直氣壯。
「你這個夫子是窮苦人家的出生。這樣的人,往往心思敏感尖銳。常把昔日的困境當成隱晦之事,不願過多提起。這樣的人,往往好面子的很。」
林如海示意陳恆趕緊給自己倒茶,他前面跟賈雨村聊了半天,也是口乾舌燥的很,「讓他當著熟識的晚輩面前,說些上不了檯面的話。那就不是施恩,那是結仇了。你個傻小子,可明白了。」
是這樣啊,又學到一課的陳恆連連點頭,準備今晚回去就把事情通通記下來。
大概是連見了幾個客人,精力有些疲乏的林如海,通知門房擋下後面的客人。又從書架上拿過棋盤,拉著陳恆狠狠下過幾局,才身心舒暢的起身回屋小憩。
偌大的書房內,只留下一個陳恆,坐在自己的小桌前,一邊總結著今日學到的東西,一邊抱著書籍認真翻閱。
他才將山長布置的作業做到一半,身後卻突然傳來輕咳聲。陳恆以為是伯父去而復返,連忙轉身道:「伯父,你……」
「誒,我的好侄兒。」笑臉盈盈的林黛玉,不知何時溜進來,正跟著自家兄長作怪。
「你這丫頭。」陳恆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搖搖頭,「怎麼想到過來的?」
「兄長可莫要生氣。」明明是自己主動搞怪,結果她又率先慫下去。黛玉笑著端起手中的食盒,道,「玉兒知道兄長學習辛苦,特來給兄長送點心呢。」
又是伺候伯父會客,又是跟著思考動腦,眼下又要總結功課。陳恆一番忙碌下來,確實有些餓了,當即喜道:「還是妹妹懂我,快拿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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